黄昏时分,霞市大厅内,李善端坐在一张藤椅上,笑吟吟的看着就是这些人,感激他们,同时也厌烦他们。
这些人的家族不像世家门阀那么显赫,不管是在朝中还是在河东道都没什么影响力,顶多是在本地画圈,又因为多年遭受军阀、胡族的侵袭而日将衰落。
所以,李善与他们几乎是一拍即合,双方的合作说不上多好,但终归是持续了下去,李善借助这些人组建霞市,开拓商路,甚至从朔州、云州大量迁居民众都要借助他们。
而这些势族也凭此而实力大涨,还借助李善将手伸入了大大小小的官衙内……但与此同时,这些家族对利益的渴望,也毫无保留的暴露了出来。
“崞县一战,得诸位襄助方能驱逐突厥。”李善的声音并不大,但每个人都能听清楚,“顾集镇一战,死伤惨重,孤亦心伤……”
贺娄善柱拄着拐杖起身,“殿下言重了,不言其他,护卫乡梓,分内之事,自殿下抵代地,再无马蹄之危,阖州何人不感殿下恩德。”
李善缓缓点头,“那日之事,诸位都安排好了?”
之所以当时决定和还只是代县令的李善合作,一方面是由于李善毕竟是他们的现管,另一方面在于李善承诺了提携他们的子弟入仕。
如李家的李三郎,贺娄善柱的孙子贺娄兴舒都因此入仕,此次顾集镇一战,充为亲卫的势族子弟伤亡极为惨重,生返故乡的只有二十二人。
所以,李善给了他们十个名额,许诺入仕……虽然肯定官阶不高,也未必是有什么油水的职位,但终究是正儿八经的举荐入仕,李善这个把握还是有的。
至于他们内部怎么分,李善才不会去做主,都让贺娄善柱去做,这老头从袖子里取出一份单子递了上来。
李善看都没看径直转手交给了一旁的苏定方,笑道:“定方兄此番回京,必有晋升,暂时就拨到你麾下……或三姐那边也能安置。”
顿了顿,李善看向贺娄善柱,“孤不日就要卸任长史,四洲之地皆由永康县公辖之,代县由三原县候德谋兄辖之,诸位当听令行事,不可违背法纪。”
话说,,,..版。】
贺娄善柱连连点头,忍住没有侧头去看周家的那位倒霉鬼……都是本地人,消息灵通的很,他已经知道,周家的商队在雁门关被查搜出了铁器。
李善叹了口气,他也没想到周家这么大胆……但在让人去询问李楷之后,李善很快发现,李靖的手段和自己很像啊。
同样的退避三舍,占据了道德制高点再俯身问责……不同的是,李善向来是自己亲手解决,而李靖这个王八蛋,将锅丢到李善这边来了。
或许是因为这些势族和李善关系太深,也要考虑到子弟得李善举荐入仕,或许是因为这些势族这些日子对李靖毕恭毕敬,几乎是当做祖宗供起来了……李靖实在不好下手。
事实上,在整个代州都在排斥李靖的时候,唯独这些势族对这位代州总管和善,甚至于,崞县一战后,李善生死不知,这些家族已经毫不犹豫的试图攀上李靖这条大粗腿。
趋利避害这是人的本性,谁也无法责难,李善也无所谓,但李靖这厮……李善想想心里就不爽利,李靖对这些势族极为宽容,然后在一次常规搜检中查获实据,最后将事情送到自己手上。
简单的说,李靖设了个套,还真有傻子钻了进去……李善倒是不在乎解决这些麻烦,万一以后捅出大麻烦来,说不定还会牵连自己,毕竟不许互市的诏令还在,开拓商路是自己既公开又不能摆在明面上的事,要是下次再多几个势族携带铁器出塞呢?
与草原部落交易,利润相当大,其中以茶叶、盐、玉壶春的利润最大,但利润最大的却是铁器……这也是李善、李靖都决不允许的。
前几日,李善指派齐老三、周二郎专程陪着李靖去矿山转了一圈,那儿有一座规模不算大的铁作坊,专职打制马蹄铁。
马蹄铁对战马的意义不需要多说,打制也不麻烦,草原上肯定有不少人知晓,但问题的关键在于草原缺少铁料。
适才李善全盘想通之后,脑壳都疼,你李药师要杀鸡儆猴,却要我来抬铡刀?
暗自摇了摇牙,李善侧头瞥了眼已经汗如雨下的周家的主事人周奕,“听闻周奕当年与杜士远为莫逆之交?”
贺娄善柱呆了呆,周奕更是一下子从座位上蹦起来……可惜早有准备的苏定方一把就将其摁了下去,王君昊随手拿了块什么擦桌子的布塞进这厮的嘴里。
厅内略为骚动了下,半响后贺娄善柱才颤颤巍巍的回答,“殿下所言,似有耳闻。”
“噢……”李善拖着长长的调子,“难怪那日德谋兄遍邀各家南下相援,偏偏周家视而不见,原来如此!”
“呜呜呜……”周奕疯狂的扭动身躯,就连苏定方都险些脱手。
由不得周奕不胆战心惊啊,即使是贩卖铁料出关,也不过是带商队的堂侄一个人下狱,商队其他的伙计估摸都没事,但如果和叛唐的杜士远扯到一起,整个周家都有倾覆之危。
在场诸人个个闭气凝神,人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又有谁有胆子说穿呢?
怨恨邯郸王?
别开玩笑了,邯郸王即将回朝,何必玩这一手?
更何况诸家子弟日后在长安,还要靠邯郸王提携佑护呢。
甚至如贺娄善柱还要感激李善……如果真的以私携铁料出关的名义问罪,整个代县势族团体都可能被问责,李靖怎么可能放过这个能牢牢掌控商路的机会?
而且贺娄善柱也想明白了,这事儿八成是李药师设的套……如果要怨恨,也只能暗中怨恨李药师啊。
我们送了那么多好处,毕恭毕敬,你却要设个套,企图将我们全都装进去!
“送去代县衙,让德谋兄处置……勾连叛军,此为重罪。”李善挥手让苏定方亲自押送周奕去县城,“诸位,好自为之吧。”
众人叩拜退下之后,李善转头吩咐,“曲四郎呢?”
“小人在。”
“全家问罪,你满意了?”
曲四郎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李善才懒得去问对方与周奕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只简单的吩咐,“杖责二十辊。”
曲四郎深深埋头,“多谢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