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他们站得那么近,几乎是后背贴着前胸,危险而可怕的距离。

手指刚抚上他的下颌,就被他避开了,只短短的一瞬,却足以在指尖炸开令人心慌意乱的电闪。

一刹那,心脏都酥麻了,苏宝珠忍不住乱舞乱扭,仰起头,踮起脚尖,红唇轻启,极力向他靠近。

“别动。”缘觉低低喝道,将她推远了些,手还紧紧捂住她的眼睛——不是怕她认出来,是他害怕再看到那双眼睛。

她的眼睛生得极美,笑起来有一点诱惑的韵味,待你细看,里面纯然一片天真,仿佛都是你自己的邪念在作怪。

他有时会想,难以面对的,是她,还是他的欲?

男人的气息诱发出更剧烈的药效,甚至骨髓也开始隐隐作痛,苏宝珠支撑不住,身子一软向后倒在他的怀里,口中娇怯地低吟:“师父,怎不答我的话?”

“我好想你啊,让我看看你,或者,你看看我?”

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屋瓦上,再顺着屋漏处一滴滴落下,湿了发丝,染了衣衫。

“师父,为何不敢睁眼看我?我不是妖鬼,是女人,你一定不明白女人的,你要明白吗?”

此处是寺庙,是皇宫,是黑夜还是白日,在这幅躯壳里的是她,亦或是别的什么东西,苏宝珠已经分不清了。

素手解开衣衫,回身去勾那不解风情的和尚。

“妖女!”缘觉扣住她的肩膀,用力把她摁在树干上,不叫她转身勾引自己。

粗粝的树皮划过,娇嫩的肌肤立刻多了几道红印子。

“好疼啊,”她不安地扭动身躯,低声哀求,带着轻微的啜泣,“师父,轻一点……”

缘觉喉结上下滚动了下。

蒙在眼睛上的手依旧没有松开,如果没有这层屏障,苏宝珠一定可以看到,庄严肃穆的佛子此刻表情复杂,羞恼且愤恨。

身体里的怪物在作祟,苏宝珠呜呜咽咽,声音越来越大。

林荫路对面的人们逐渐清晰,有皇上,有臣子,有新进的翰林,还有对她一往情深的表兄。

缘觉捂住她的嘴躲到树后,树荫尚未繁茂,堪堪掩住两人的身影。幸好春风识趣,悄然停歇了脚步,不然略吹一吹,飘扬的衣角就会泄露他们的秘密。

两只手都被占用,偏身前的人扭来扭去不肯安生,无法,只得靠近,再靠近,用身体围困住她。

不知哪里触动了她敏感的神经,幽幽喟叹一声,柳腰款摆,轻轻蹭了蹭。

佛子耳尖红红,好似盛开的桃花。

斑驳的阳光在他们身上游走,一场绮丽的梦正在酝酿。

人声远去,树叶儿沙沙作响,缥缈的魂儿渐渐回拢。金刚怒目,恨她亦恨己,他抬手,重重落在妖女的后颈。

怀里的人软瘫如泥,她安静了,他开始烦躁。

连念几遍清心咒,方得片刻澄澈,缓缓吐出心中的浊气,缘觉蹲下,手指搭上她的手腕。

脉息紊乱,一股邪气横冲直撞,是催情的毒。

这个人,怎么总是招惹这些祸事?无奈叹息一声,俯身抱起这个令他不知所措的妖女。

替他收拾残局的依旧是道武。

高太监在皇上身边当差不好打扰,他又找上了李继,“……倒在林子里,看样子被人下药了,正巧我打那里路过。唉,小姑娘扯着我的袖子叫了声救命,听得人心口发酸。”

赴宴的姑娘被药倒,说明宫里出现了不该出现的东西,李继面色凝重,“此事非同小可,须得好好查查,人在哪里?”

道武道:“我把她安置在长安殿的一处厢房,你快去看看,把幕后之人揪出来。”

李继在宫中浸渍多年,一琢磨就知道下药的人是谁,但涉及到皇上的亲闺女,没有确凿证据,他不敢乱开口。

一面吩咐小内侍去请太医,知会相府的人,一面盘算如何将此事闹大,最好给安阳一个教训——他李继是微不足道的阉人,却也不是好惹的!

他们赶到长安殿时,苏宝珠仍昏迷不醒,脸颊潮红,额头滚烫,呼吸异常急促,时不时还发出模糊的呓语,看起来十分难受。

第一个赶到的竟是王铎。

“妹妹!”看着躺在床上的人,他急得六神无主,迭声问怎么回事,太医在哪里,伺候的人呢如何如何。

还好太医很快到了,适时止住了焦急慌乱的王铎。

“没什么大碍。”太医道,“吃多了酒,又吹冷风,风邪入体不得开泄,是以急热不退。此病四季常有,春季最为多发,吃两副药就好。”

王铎顿时松懈不少,李继却觉蹊跷,苏宝珠的症状的确和风邪很像,可人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一转眼的功夫就病到昏迷,太蹊跷了!

他看看道武,道武摇摇头,也是不信的样子,但没有出声质疑。

李继思量片刻,送太医出门时悄悄问道:“脉象可作准?相府肯定会过问,若有差错我可担待不起。”

太医捋着胡子笑道:“准不准的,吃一碗药就知道了。李内侍,你在宫里当差也有七八年了,还是这般毛毛躁躁,养气功夫还及不上你师父的一半。”

李继一怔,回过神来时,太医已经走远了。

一碗药下去,苏宝珠气息果然平稳许多,额头也没有那么烫了,道武看她无事,自去复命不提。

卢氏等人也终于姗姗来迟。

卢氏一见王铎,脸色立刻沉了几分,不顾外人在场,厉声呵斥道:“不知轻重的东西,今日皇上召见你们三鼎甲,为的什么你不知道?居然撇下皇上耗在这里,我看你是不想要你的前途了!”

李继不喜王相爷,连带着对相府也没好感,故意挤兑卢氏,“夫人这话就不对了,是我通知的他,夫人是指责我做错了?皇上最欣赏有情有义的人,状元郎心焦表妹安危,一时失态也在情理之中,皇上不会怪罪。夫人却和仕途联系起来,怎么,暗暗嘲讽皇上冷硬心肠肚量小?”

卢氏倒吸口冷气,赔笑道:“公公误会了,我是心急孩子不识大体,并没有别的意思。”

她是从二品诰命夫人,地位比李继尊贵许多,若论他一个倒也罢了,可他师父高太监在圣人跟前儿服侍,传几句歪曲的话,就能影响圣人对自家老爷的印象。

况且之前得罪过人家一回。

卢氏塞过去一个红封,有意缓和关系,“有劳公公照顾我家的姑娘。”

李继笑笑,坦然收下。

王铎自认为李继在帮他说话,虽然言辞激烈,但出发点是好的,悄悄给他比了个“多谢”的口型。

他恋恋不舍给苏宝珠掖掖被角,一步三回头离开长安殿,看得卢氏又是一阵堵心,理所当然埋怨上了苏宝珠。觍着脸赴宴也就罢了,还偏偏贪杯,喝到病倒,真真儿是没见过世面的暴发户,没的给相府丢人。

最可恨的是勾着儿子不撒手!

宫里不好发作,卢氏缓缓吐口气,吩咐王萍送苏宝珠回相府,她领王薇王蓉去仙居殿,继续陪着贤妃娘娘说笑玩乐。

贤妃道:“那孩子如何了?宫人来找你两次,想来真的不舒服,不若你们先回去,不必陪我枯坐。”

她已是三十有六,保养得当,看上去跟二十多岁的大姑娘差不多。声音娇娇弱弱,眼睛永远罩着一层水雾,说话时眉头微蹙,好像有无限哀愁似的,便是笑也给人寡寡郁欢的感觉。

卢氏不由得放轻了声音,“无碍的,小孩子贪杯,喝多了头痛而已,太医已开了药,睡一觉就好。”

贤妃微微颔首,视线重新投到飞速旋转的舞姬身上。

“娘娘……”一个年长的女官轻手轻脚走到贤妃身旁,附耳几句,噤声等她示下。

贤妃眉头一皱,眼中浮现些许不耐,却是瞬息即逝,随后眼中闪现点点泪光,哀叹道:“他还是不肯见我。”

丝竹声顿息,在场的贵妇贵女们纷纷望过来,不了解贤妃的还在以眼神互相询问,诸如卢氏此等常年与贤妃打交道的,已开口劝慰了。

“可怜娘娘一片慈母之心,奈何缘觉殿下发愿弘扬佛法,断绝尘缘,强求不来的。”卢氏温言道,“他今日能进宫已是难得,隔着宫墙相见就算尽孝,毕竟是出家人,娘娘莫要伤心了。”

贤妃轻轻拭去眼角的泪花,忍泪含悲道:“道理我都懂,可心里就是过不去,这些年想他想得我落了个心口疼的毛病,可他一年能看我一次就算多的了。你们说,这孩子是不是恨我?”

卢氏等人急忙极力否认,不断声的劝慰,还有一个两个隐晦责怪缘觉铁石心肠的。

好一会儿,贤妃才收起了眼泪,悲悲切切吩咐女官,“若他还没走,就告诉他,切莫让做母亲的再伤心为难了。”

女官躬身退下。

仙居殿后面是一片竹林,葱葱茏茏,厚厚实实,翠绿色完全罩住了缘觉的身影,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这里还有个人。

他定定望着仙居殿的方向,突然间嘴角微微上扬,冷寂的眼底也有了笑意。

“赵妈妈。”缘觉朝那女官走去,步伐略急,“母亲肯见我了么?”

赵妈妈不敢看他的眼睛,“殿下还是请回吧,你出家是给太妃祈福,总惦念娘娘算怎么回事?万一皇上误以为娘娘不顾太妃安危,想让你还俗,那娘娘以后的日子就难了!”

“殿下,看在娘娘拼死生下你的份上,体谅体谅她的处境。”

风早已停歇,竹叶片片直立,寂寂的没有一丝声响,天地间只有沉默,虚无的沉默。

三年游历,看多了人间的悲喜,他还是没悟透。

“阿弥陀佛,”他又成了那个冰封雪裹的金漆神像,“施主,就此别过。”

高高的晴空,森森的竹林,一道孤影行走在这个艳阳照耀的午后。

苏宝珠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王萍梨花带雨的脸。

“你可算醒了!”王萍一边给她喂水一边哭,“烫得炭团儿一样,我都怕你烧出个好歹来,先喝点水,一会儿还有碗药。唉,大伯母也真是的,都接到你托宫人带的话了,就是不肯离席。我回去找你又没找见,真是急死我了。”

清凉的水安抚了干涸的喉咙,苏宝珠喘息几下,发现身体里的邪火消失了。

“郎中怎么说,我为何晕倒?”

“风邪入体发热导致,你说你也真是的,喝酒吹风,把自己都吹病了,好容易进宫一次,什么也没玩成。”

苏宝珠讶然,“郎中就没说别的?”

“怎么了?”王萍反问,“听你这话……莫非另有蹊跷?”

苏宝珠没有瞒她,把她与安阳公主的纷争原原本本说了一遍,隐去自己中的是□□,只说烧得迷迷糊糊晕倒过去。

王萍听得目瞪口呆,良久才喃喃道:“天啊,你竟招惹了那位瘟神!安阳公主仗着皇上宠爱,骄纵任性,谁的帐都不买,我们平时都绕着她走。实在躲不过,也绝不会与她起冲突。”

“给我下药的必定是她,太医要么受她逼迫,要么不愿卷入是非,才一口断定我是生病。”

苏宝珠越想越恨,王萍说发现她的地方是长安殿附近,距离前朝所在的麟德殿很近,当时她也的确听到男人的声音,若非有人阻止,也许她已在那些男人面前宽衣解带了!

安阳果真歹毒,害人没有任何下线。

这事要是成了,她会成为整个大夏朝的笑柄,相府也会蒙羞,以大夫人的性子,必定记恨她,记恨父亲,进而报复苏家。

苏宝珠极力抑制着内心的波折起伏,不急,来日方长。

不过原本启程回家的计划要放一放了,现在走,倒显得她怕了安阳,仓皇逃离长安一样。

她私下交代吉祥:“问问进宝,想法子探听安阳公主的行踪。”进宝是苏家在长安分店的大伙计,机警伶俐,三教九流都有他的朋友。

“再让招财到相府马房当差,以后出门办事的,没有自己的人不方便——这事我和老夫人说。”

吉祥一一记下。

“还有……”苏宝珠犹豫片刻,轻声道,“有没有办法让我见一见那位佛子殿下?我总觉得,他和寺庙的那个僧人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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