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023

白芷瞪着楼染,满眼怒火,只恨不能将他烧穿。

这人前脚说尽大不敬的话,后脚直言要宫嫔陪侍,当真胆大包天,没半点忌讳。他又活脱一个精明商贩,看似给了两个条件,却把抉择交付了沈煜。

白芷举步维艰,盘算着即将面临的两种处境。

八成,沈煜会一口回绝这个交易,横竖是白芷的私事,他高高在上哪里犯得上理会蝼蚁。二成,沈煜会把她留下陪这人一夜,他最爱想尽手段折辱她,看着她深陷泥潭,拼命挣扎。

如果非要有个决断,白芷情愿是后者。若她今日套不出陈家村的消息,只怕会恨自己一辈子。陈家村奶娘家中藏着她的堂妹,若姑丈逼迫堂妹步自己的后尘……她心头钝痛,不敢再往下想。

不待沈煜开口,她已抢先问道:“本宫是圣上的容嫔,楼小公爷当真不怕?”

楼染笑声爽朗:“不怕,谁会说出去?我不会,你不会,厂公大人想必更不会。”

白芷紧咬下唇,心头一横,道:“只要楼小公爷保证什么都不会做,本宫愿意……”

“他问人的是臣,娘娘何必答话?”

话音未落,已被沈煜截断,他微扬着下巴,露出锋锐的弧线,眼底怒意澎湃泛滥。

白芷不明白他在恼火什么,沈煜亦没心思与她分辨,转而对楼染道:“楼小公爷,做买卖贵在商量,若我以多罗纹身为条件,跟你交换,你可愿意?”

白芷心中唏嘘,纹身而已,有何非凡之处。哪知,楼染两眼放光,激动之情难以言表:“此言当真?!”接着,他又露出质疑的表情:“多罗灭族时,厂公年岁尚小,此秘术失传已久,厂公莫要信口胡诌。”

“多罗确实灭族,但多罗族纹身技法高超,仍有典籍藏在宫中。他们的纹身因随温度变化显现不同花样,所以肉眼即可辨别。若我骗了你,你很容易就可识破。”

沈煜虽言辞凿凿,但白芷深知他擅长搬弄是非,忽悠旁人,一时心中没底,若按他们二人所言,多罗纹身如今应鲜少流传,沈煜八成是在骗他。

白芷插不上嘴,心想这人莫非是存心搅局。

楼染先瞧了眼神色凝重的白芷,又瞧了眼神色同样凝重的沈煜,越发觉得有趣。

与其说他对白芷有好感,不如说他向往一切美好的人与物,所以别人熟读诗书,他却钻研妆面。失传的多罗纹身便是他渴求的梦,是以沈煜的条件正好戳在了他的心坎儿上。

这就更引他无限遐想,实则这个交易与沈煜无关,他开出的选择对沈煜而言也非常简单。厂公大人不管是一口回绝,还是随便选一个,楼染都会觉得十分合理。

但厂公大人却开了更为丰厚的条件,经营的本能让楼染很容易得出一个结论——对于沈煜来说,前两个条件的价值远在多罗纹身之上。

楼染不禁又想起方才沈煜对他的浓浓敌意,他眼睛看向白芷,心中却暗笑沈煜,心狠手辣的厂公原来也有七情六欲。

眼下他算不得亏,没必要得罪沈煜,于是松口道:“好,我答应你。只要你把多罗纹身的技艺交给我,我便告知你陈家村的消息。”

哪知,沈煜冷嗤道:“这也不妥。我方才说了,多罗纹身凭肉眼就可辨真伪,可娘娘的姑丈到底说过什么皆由你转述,空口无凭,我如何相信?”

楼染喉中一哽,向来都是他垄断消息,拿捏旁人,今日却被沈煜压制。他知寻常理由糊弄不过沈煜,只得道:“白芷的姑丈三日后还要来牡丹院,到时候,你们亲自来听!”

沈煜亦不相让,道:“好,那今日我便只纹一半,剩下的三日后一并交付。”

一时,楼染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亏了,还是没亏。

买家卖家既然再无异议,楼染便吩咐人送来纹身器具,白芷眼瞧着那些明晃晃的银针,不觉背脊生寒,这要是被扎上一下,得多疼。

正想着,却听得沈煜道:“娘娘先出去。”

这还要防着她?白芷也不敢违拗,她还指望着沈煜帮她套出消息,只得十分听话的出了门。

她贴在门外,仔细窥听,怎料这门板隔音极好,当真是什么动静都听不见。白芷心里不免犯起嘀咕,沈煜平白无故会乐意帮她解围?

待冷静细想,她倍觉惶恐,方才那两只狐狸你一言我一语,全然打乱了她的思绪,她才是那个最应该听楼染亲口说出消息的人啊!坏了坏了,沈煜一定是故意垄断,好以此为要挟逼迫她。

这样便说得通了,阉狗,你果然是一点也亏不得的。

白芷越想越气,耳朵紧贴门缝,生怕漏过丝毫声响。里面不知发生了什么,只隐约听得有阵阵惨叫,楼染喊着:“你……你别……不要……”

她隔在外面都能听见,不知里面是有多热闹。

纹身不至于这般激烈吧,白芷脑中又想起沈煜楼染舞扇的画面,若不考虑性别,倒也是赏心悦目的一对璧人。且楼染混迹风月,沈煜算不得男人,他们莫不是真的……

暖融融的室内,白芷不觉打了个冷颤,绯红自面颊延伸至耳廓,可不敢再往下想了。

刚缓了缓神,就见好些姑娘从隔壁屋子探出头,向她招手:“小爷,别在外面干等了,进来坐吧。”

白芷忙摆摆手:“我可没钱。”

她深觉这地界有太多纸醉金迷的陷阱,因此不敢轻举妄动,唯恐惹出祸事,给沈煜添堵。

“小爷,别怕,方才蓝衣服那位爷包了我们三个时辰,眼下时候未到,不会多收费用的。”

白芷这才凑近瞧了瞧,仔细分辨,屋子里满满九人确是熟悉的面孔,不待反应,她已被众姑娘拉了进来。

众人知晓这位小爷喜欢玩雅的,便围坐桌前,玩起飞花令,若答不上来便罚饮酒一盏。白芷闻言,觉得并无大碍,她自小饱读诗文,从前玩此令亦不曾输过。

姑娘们笑意连连,当即就要开始,打头的人开口便是“柔舌慢捻绕花蕊”。白芷眸光一沉,竟是艳诗?她暗自叹气,罢了罢了,怎么姐姐们冲她一笑,就让她全然忘了身在勾栏呢。

这花字落在第五个字上,从行令人右手数起,竟恰好是白芷。姑娘们纷纷瞧她,见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嬉笑不止,已然开始倒数十个数。

白芷未及细想,忙道:“月下花帐颤。”

姑娘们闻言一顿,继而拍手大笑,道:“对了对了,就是这个意思,咱们不拘泥什么平仄押韵,只要讲的是风月事,现编都成!”

白芷暗自松了口气,到教她蒙混过关了,可不知为何,方才她绞尽脑汁,却总想起沈煜,流芳阁那晚月色朦胧,她便脱口而出“月下花帐颤”。

事态紧急,她一时也顾不得羞了。

姑娘们兴致愈渐高涨,她们针锋相对,互不相让,白芷耳畔像无数蜂蝶飞舞,嗡嗡作响,倍觉头昏脑涨。

前头几轮,她还能接着沈煜的缘故,编出“金铃弄花蕊”“轻舟摇曳花枝乱”,再往后,便是脑中一片空白,再憋不出一个字儿。

姑娘们自然不客气,争相要她喝自己的罚酒。花酒入喉甜津津的,当真是不错,加之满室皆是姑娘,白芷不由得放下了戒心。

她喜爱甜食,有些贪杯,这酒在腹腔暖暖的,像一双无骨柔荑,抓挠她的心肝,白芷觉得燥热,想出去透口气,缓一缓。

两个房间相隔不远,她行至走廊已觉眼前发晕,能瞧见好几重影子,白芷挪着摇晃的步子,才走了几步,便踉跄倒地。

姑娘们上前扶她,那些玉手搭上她的手腕、臂膀,体温交错,像点了一把火。白芷越发觉得身子烧了起来,她本能挣扎,脑子里唯有一个念头——沈煜。

“沈煜!沈煜!”

她竭力呼喊,视野中始终未出现那个蓝色身影,她当真要撑不住了,眼皮愈发沉重,视野渐渐变成一道窄窄的缝,而后彻底闭上。

一个姑娘道:“小爷似乎是要寻方才那位爷,咱们去帮他请来。”

有人抬手阻拦:“慢着!那位爷付的钱只是让我们献艺,如今小爷横竖醉了,若真与我们共度良宵,也不是不可。”

众人眼神流转,压低了声音,道:“你是想……讹那位爷额外的价钱?”

那人说:“怎么叫讹呢,咱们九个好好伺候一回小爷不就得了,那位出手阔绰,是个肥羊,干嘛不宰他一回?”

她们将身份脸面都舍了,唯有钱是唯一指望。天上把馅饼摆在了她们面前,若不捡,当真是个傻子。众人当即道:“行!那钱咱们平分!”

姑娘们拿定主意,抬起白芷便要回房。才走出两步,就听得背后有个阴气森森的声音,含怒质问:“你们要带她去哪儿?”

回眸一瞧,那位身着蓝袍的爷脸色阴沉,身后还站着海棠,她衣带散乱,香肩半露。

那个做主抬走白芷的姑娘,上前讨好一笑:“这位爷也真是的,自己享受完了,倒不许小爷跟咱们姐妹找点乐子。”

这是什么混账话!沈煜额头青筋跳动,疾步上前,从她们手中夺下白芷,低头瞧她面色红润,一副醉态,更是气恼。

到手的肥羊就快飞了,姑娘不依不饶,上前拉扯他的臂膀:“爷,您瞧他这模样,多煎熬啊。您也不是个缺钱的主儿,不如再使点银子,让这位小爷好好舒服一回。”

沈煜冷眼一瞪:“我自然包她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