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012

沈煜推开门,扑面而来是浓郁的熏香气味,而后他瞧见倒在一旁的白芷,她鼻息微弱,环抱着双臂不住发抖,白皙的锁骨处有新添的瘀血,像只受尽虐待的猫崽儿。

沈煜皱起眉头,他知道按理应该立刻把她挪开,至少不能让她躺在寝殿门口的地上,万一被往来的宫人瞧见,又要惹出无端的麻烦。

可他当真不愿与她接触,生怕因她再度坠入“浑然不觉”的深渊。

这只猫似乎尚未完全失去意识,她应是察觉到了有人闯入,脖颈才微微抬动了几下,想挣扎到沈煜的脚边。可她的力气太过绵软,最后只得放弃,唇瓣微启,发出细碎的呢喃。

沈煜的双眸洞悉万变,是以,他很轻易就分辨出了她在说些什么。但那个答案,让早已习惯隐藏情绪的他,产生了一瞬的慌乱。

因为,白芷念的是他的名字,沈、煜。

费心建立好的防线出现了松动,他在脑中幻化出那枚玉佩警醒自己,许久才觉心绪平复了一些。沈煜闭上门,决心绕开她,径直去瞧圣上的境况。

而白芷蜷缩地更紧,脸上忽红忽白,似乎不只是受伤那么简单。沈煜只得俯身先去收拾她,手触碰到她柔软的身体,这才反应到,这只猫儿的体温竟这般灼烫,八成是病了。

也对,她在寒冬的清早穿得那么清透,撑着笑跳完了冰嬉舞,而后又在寝殿受了好大的折磨,受冻又受惊,小身板是会撑不住的。且他知道白芷并不是个胆大的人,许多时候,她都是吊着一口气在硬抗。

再回过神,白芷已然从地上到了他自己的怀中,沈煜掂着手上极轻的分量,忽而生出莫名的念头,若今天他发点慈悲,稍微抬抬手,是不是她就不会病倒了。

沈煜垂眸看向怀中的猫儿,她明明意识恍惚,还是不住呢喃着,当真是有些可怜。沈煜随她唇畔开合默读出那几个字——沈、煜、去、死。

他牙关咬紧了几分,先是有一种想即刻松手丢掉她的冲动,而后心里忽而轻松了几分。

是的,轻松。她对自己只有恨,所以她那些有意无意的招惹,都是虚情假意,他大可不必因此混乱。

她只是他的棋子,仅此而已。而苦难的经历亦提醒着沈煜,除了对他有救命之恩的小姐,他不必对任何人心怀慈悲。

是以,沈煜当即把白芷随手撂在了椅子上,转头去收拾龙床上那一位。

这位当真是没眼看的,圣上虽处在梦中,可动作倒是没停,在沈煜未抵达之前,已然褪光了自己的衣衫,一副“昭然若揭”的模样瘫在床上。

床单被褥亦被圣上折腾乱套,从褶皱的痕迹上很容易推测出圣上都做了些什么,沈煜鼻腔发出蔑视的轻嗤,似乎不让白芷来侍寝也行,毕竟圣上自个儿也能玩得很尽兴。

沈煜满眼鄙夷,用拇指食指轻轻捏起被角,扯到他身上遮住羞处,而后迅速收回手,眼下并无旁人,他亦没必要掩饰对圣上的厌恶。

他继续收拾着散落在床榻四周的衣物,忽而在一旁摸出香炉顶盖的一角,“玄武”身上出现了磕痕,而不远处的地面上亦被砸出细碎的纹路。

因此,他总算明白了之前听到的那声响动出自何处,这明显是白芷想拿来防身的。沈煜没任由目光再度落到她身上,却没管住心头的杂思——他命真差,成了这样的人,而白芷的命比他还差,遇到了他这样的人。

沈煜的狭长的眼眸有一道光一闪即逝,是隐晦的嫉妒,他被那群毫无慈悲心的人折磨成如今的模样,而白芷呢,虽然她看着娇弱温顺,实则虚伪,总在耍些不安分的小心思!她竟然还在反抗,就算每次都折腾出新的伤痕,她还是没放弃反抗。

沈煜又想起她落在怀中的触感,柔柔软软,像没骨头似的。可实则,白芷的骨头比起自己落难时硬多了。

这些想法很快被沈煜深埋在心底,他的眸光又恢复了往日的寒凉,像无尽的雪原,只有肃杀的冷气。

下次,白芷胆敢再对自己图谋不轨,他一定会把她的骨头熬软,让她变成比他还脏的人。

白芷不知恍惚了多久,眼下她慢慢恢复了些许意识,她觉得自己落在一个怀抱中,身上不似方才那么冷了。

这个怀抱给了她坚实的支撑,所以她觉得自己安稳了许多,唇齿间的□□亦渐渐平息。

白芷已然体会不到时间的流逝,她不知过了多久,那个怀抱忽而就要撒开她,抽身而去。白芷一瞬冷了起来,她含混不清地表达着不满,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呜声。

那怀抱并未停留,继续离她而去。

“别走……”

白芷的意识努力发出这两个音节,她下意识伸出了手,想留住她唯一能感知到的那抹温暖。

“别走……”

她继续说道,一想到要再度陷入无尽的冷意中,不觉委屈地哭起来,哭声断断续续,像断裂的珍珠链子,胡乱散了一地。

而那个怀抱停滞了一瞬,慢慢靠了回来。白芷没犹豫,果断欺压上去,不由分说占领了整个怀抱。

很好,现在暖和了,她可以好好睡个觉了。

沈煜咬牙切齿,想推开赖在自己身上的这只猫,按理说,他才是主人,却被猫反扑在床榻上,动弹不得。

理智淬了他一脸唾沫,嘲讽道,活该!都说了不该对她心怀慈悲!

起初他的想法很简单,收拾好圣上和香炉,然后带她离开承阳宫。倒不是可怜她,而是白芷此番的作用已然尽到了,没必要再平白便宜给圣上。

所以,他把她送回了瑜妃生前的住所,如果顺利的话,圣上明日便会赐予她专属容嫔的宫殿,前提是,圣上这一觉千万别睡得太过沉迷,不然亦有可能一睁开眼已把白芷忘得干干净净。

若是那样也无妨,他还可以一睹白芷气急败坏的模样。

沈煜把白芷仍在榻上,便准备回去离开,不料被她伸出的手勾住了袖口。只是勾住了袖口而已,他只需抬抬手,她便不可能拦得住他。

沈煜本意亦是打算这么做的,他甩开了她,动作干净利落。他甚至在心中冷嗤她可笑,此举蠢如螳臂当车。

而下一瞬,白芷的睫毛轻轻煽动,抿碎了盈盈的泪,她祈求道“别走”,这语气至纯至真,是发自肺腑的。

待沈煜回过神,他知道自己已然懈怠了,因为他的目光不知何时已落回了白芷身上。他看见她眼眶泛红,泪光潋滟,而她喉中正反复念叨着“别走”。

要是她生得蠢笨就好了,偏她坚韧如野草,对狂风暴雨会屈从,但总能挺过来,要是她生得丑陋就好了,偏她长得这么一张花容月貌的脸。

月转朱阁,皎洁的月色映照在她的泪痕上,蜿蜿蜒蜒,像一条邀他共赴的秘密小径。而月色又给那条路镀上一层冷白色,像在伤口上撒了把盐。

沈煜心头不由得瘙痒,甚至被盐水浸渍得微微刺痛。他告诉自己,绝对不能施舍给她慈悲。

沈煜心烦意乱,伸出手想拭去那令人讨厌的泪,不料白芷急切地薅住了他的臂膀,而他亦在惊讶中失去了重心,就这么被她压在了身下。

白芷许久未睡得如此安稳,床榻不再凉冰冰的,而是又软又暖,舒服得很,以致待阳光刺目,她才恋恋不舍地醒来。

她转了转酸麻的手腕,试图从被褥里爬起身子,而眼眸还是睡意缱绻,半闭着的,所以她只能用手慢慢摩挲,不料触碰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这手感太过生动,简直像个活物。

白芷一瞬惊醒,赶忙低头去瞧,而狭窄的视野中,竟然填满了沈煜的脸。她离他是那么近,鼻尖再向下半寸,便能触及他的面颊。

他怎么在这!白芷吓得美眸圆睁,她脑子里白茫茫的,一时想不起昨日究竟发生了何事,本能想躲得远些,于是蹑手蹑脚,准备起身逃跑。

而腰上忽被一只手桎梏住,身下的人抖了抖长长的眼睫,幽幽道:“娘娘昨日那么主动,臣当真是受宠若惊。”

白芷只觉寒意顺着腰脊一路蔓延,她试图挣脱,终究是徒劳的,只能回以微笑,好言好语答道:“厂公您说什么呢,我头很晕,实在想不起来发生了何事。”

“那臣来提醒娘娘?”

说着,他换了个姿势,曲起空闲的那只手,枕在脑后,沈煜的头因此高了几分,他的唇就在自己的唇边堪堪掠过。

白芷下意识便要后撤,却忘了他的另一只手就锁在她的腰上,是以她根本动弹不得,只能默默忍受仇人的戏弄。

“昨日您去侍寝了,然后晕在了寝殿门口,臣于心不忍,只得把您送回来。”

沈煜这话让她顷刻想起了昨日的种种,甚至连与圣上捉迷藏的情景都历历在目,她又不由得想起圣上那副诡异的陶醉模样。

他简直像沉浸在万种春风里。

白芷的呼吸一瞬不那么顺畅,她想起被圣上碰过的皮肉,那种触感挥之不去,当真是恶心极了!真想立刻就泡个澡,洗去昨夜的肮脏!

沈煜见白芷迟迟不答话,脸上的神色却阴晴不定,精彩异常,嗤笑道:“娘娘想什么呢?”

她尚未回过神,下意识脱口而出道:“想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