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部分很简单。简给我发送了一条信息,顺其自然就行。
爆破式开启法炸开了空港大门,爆炸式的减压跟我上次抵达珊瑚星太空时的情形很相似。这种情况下不被吸进太空就是万幸。这么凑巧的事,我却碰上了两回。好在这一次空港里没有自由飞舞的危险物体;雀鹰号空港里别无他物,只有船员和士兵,所有人都穿着密封臃肿的空降服。我们的脚被电磁片铆在地板上,一旦空港大门迸开一段安全距离、不至于撞伤人员,磁场就会关闭,而我们就将被逃逸的空气卷出大门——货船空港还特别加了压,以确保我们能有足够的速度飞出去。
速度的确够充足。脚上的磁场刚被切断,我们就像被巨人从耗子洞里一把拽了出去。我遵照简的建议,毫不抵抗,发现自己已经翻翻滚滚地飞进了太空。这样很好,被突然甩进太空,这正是我们想要的效果。这样一来,就算被瑞伊人观察到,他们也不会起疑心。我同其他特种部队成员一起被乱七八糟地抛进太空。飞出去的一瞬间,我们的方向感发生了混淆,过了一会儿才重新定位到向下坠落。这期间,肠胃里阵阵翻江倒海。我们要向下坠落两百公里,向黑沉沉的珊瑚星落去。在我们东面,地表的白昼正在结束。那里就是目的地。
身体又是一阵旋转,正好让我及时看见雀鹰号上有四处同时爆炸,火球从离我较远一端的船身涌起,火光勾勒出飞船的剪影。我与飞船之间的真空使我免遭爆炸和热浪的袭击,但红红黄黄的耀眼火球在视觉上弥补了其他感官的不足。神奇的是,我发现雀鹰号发射了导弹,飞向一艘我无法看到的敌船。雀鹰号被击中的时候还有人在船上!我又转了转,正好看见雀鹰号被另一波导弹击中,断裂成两半。留在飞船上的无论是谁,都死定了。我希望他们发射的导弹击中了目标。
我独自一人坠向珊瑚星。其他士兵可能就在我附近,但我无从分辨。我们的空降服不反光,在穿过珊瑚星大气层的上层之前,脑伴也禁止使用。除非我能瞥见有人挡住了星星,否则根本无法看到他们在那儿。偷袭一颗星球时,保持隐蔽是有好处的,尤其是有人可能还在空中搜索你的情况下。我又坠下去一程,看着珊瑚星渐渐升起的地平线慢慢吞掉一颗颗星辰。
我的脑伴鸣叫了两声,该启用防护罩了。我发送信号表示同意,背包里立即飘出一缕纳米机械微粒组成的细流。电磁将这些微粒编织成网,将我罩在一个乌黑的圆球中,遮住了外面的星光。从现在开始,我在一片漆黑中坠落。感谢上帝,我没有幽闭恐惧症,不然肯定吓得发疯了。
防护罩是从高空轨道降落的关键。它从内外两方面保护了里面的士兵,让他不会在进入大气层时活活烧死。防护罩的球面在士兵处于真空中时生成,这样就降低了热能传递。进入大气层时,里面的人千万不能碰到与大气层摩擦的球面。为避免产生这种情况,用于纺织纳米防护罩的电磁场会形成一个固定网,将士兵们固定在球体中央,让他们动弹不得。这样不太舒服,但被烫焦的滋味也不好受。
纳米机械装置会吸收热能,将一部分能量用于强化士兵的电磁固定网,再尽可能地将剩余的热量散出去。但到最后,积聚的热量还是会让防护罩燃烧起来,到那时又会有另一批纳米微粒利用电磁场形成新的保护层。在理想状态下,保护罩会一直坚持到你不再需要它的时候。我们拥有的纳米机械装置数量以珊瑚星的大气层为设置标准,并留了一点点余地。但你还是会禁不住有点胆战心惊。
防护罩开始穿过大气层时,我感到了阵阵颤抖;混蛋鸣叫着告诉我,我们就要遇到气流了,但这一信息对我毫无帮助。我在自己小小的球体中咔咔咔地转动,电磁固定场发挥了作用,但它所允许的晃动范围还是有些过头,让人不太喜欢。球体的外层可能将几千度的热量传递到你的肉身,在这种时候,任何朝向外的运动都会让人提心吊胆,无论这样的运动是多么轻微。
在珊瑚星地表上,任何人抬起头都会看见几百颗流星突然划过夜空;就算有人对这些流星的性质有所怀疑,也只会认为它们是被瑞伊人军队击毁的人类飞船。在几十万英尺的高空中,一个坠落的士兵同一块坠落的船壳看上去一模一样。
逐渐稠密的大气层发挥了阻力,降低了我的球体的坠落速度。球体不再发热,之后几秒钟,它整个儿散了架,我像被蛋壳弹出去的小鸡一样破壳而出。眼前的事物不再是黑漆漆、空荡荡的纳米墙面,而是一片黑暗的世界,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地方被发光的海藻照亮,现出珊瑚礁的轮廓。再有就是瑞伊军营和以前的人类居住地里更刺眼些的灯火。后一种光源就是我们的前进方向。
启动脑伴。克里克少校发送道,我吃了一惊;我原本以为他已经跟雀鹰号一起被炸飞了。各排长确定人数;士兵跟上排长。
在我西边约一公里处的几百米上空,简突然亮了起来。在现实中,她并没有把自己包裹在霓虹灯光之中,那是被地面部队屠杀的最好办法。向我显示她方位的只是我的脑伴。在我身旁和远处,其他士兵也开始闪亮起来;我的新战友们看来都还不错。我们在空中挣扎着相互靠近。与此同时,珊瑚星的地表变成了一张拓扑方格图,上面闪烁着几个微小的亮点,紧紧聚集在一起:那就是追踪站及其邻近地区。
简开始向自己的士兵们灌送大量的信息。自从我加入简的排,特种兵们就不再客客气气地跟我说话,而是回归了他们常用的脑伴交流方式。他们的想法是,如果我要和他们并肩战斗,我就要遵守他们的规则。过去三天的信息传递快得惊人,让我脑子里一片模糊。简说生人的沟通速度比较慢,这话说得太保守了。特种兵相互之间的信息传递速度快得让我来不及眨眼,交流起来,我连第一句话的意思都理不清楚。最让我不适应的是,特种兵之间的交流并不局限于文字和语音信息。他们还利用脑伴的能力来传递情感信息,让对方感同身受。跟作家使用标点符号那样。有人讲了个笑话,于是,每个人的脑伴都会让自个儿的主人开心不已,好像被某种能产生快乐感的气枪子弹直接打穿脑袋一样。但我感到的只有头疼。
说实话,这的确是一种更高效的“说话”方式。简正在罗列我们排的任务、目标和战术,所花的时间只有普通殖民军指挥员所需时间的十分之一左右。你和战友们正以自由落体的速度坠向行星表面时,如此精简的简报真是一种恩赐。让人吃惊的是,我几乎能以简通报情况的同样速度来跟上她的话。我发现,窍门就是停止与之对抗,也不要拼命想按照自己过去习惯的方式来组织报告中的信息。你只需要像从消防水龙头里喝水那样,只管张大嘴巴、顺其自然就行。另外,我不需要回应,这对提高接收速度也颇有好处。
追踪站坐落在被瑞伊人占领的一小块人类聚居地附近的高地上,那里有一片山谷,山谷尽头封闭的地方就是追踪站的位置。这里原本是殖民地的指挥中心及其附属建筑群,瑞伊人选择这个地方是为了使用过去的线路,利用指挥中心的电脑系统、传输系统及其他资源。瑞伊人在指挥中心及其周边修建了防御工事,但根据实时图像显示(由克里克手下的一名参谋提供,她的胸口上绑了一台侦察卫星),这些工事的装备和人手只能算中等。瑞伊人过分自信了,以为光凭技术和飞船就能扫清任何威胁。
其他各排分别负责占领指挥中心,找到并控制整合卫星追踪信息、将其准备妥当之后上传给瑞伊人飞船上的设备。我们排的任务是占领将地面信号发送给飞船的发射塔。如果发射硬件是先进的康苏人设备,我们就切断发射塔的线路,保护它免遭瑞伊人的反击破坏;如果它只是瑞伊人自己的落后技术的产物,那我们只需要把它炸掉就行。
无论采取哪种方法,追踪站都将瘫痪,瑞伊人的飞船只能盲目飞行,无法追踪到我们的飞船将在何时何地出现。发射塔离指挥中心有一段距离,相对于周围的地区而言,它有较强大的守备队。但我们早有计划,在着陆之前就会让他们分散自己的兵力。
各自选定目标。简发送道。一张我们的目标地区图倏地出现在脑伴里。瑞伊士兵和他们的机器闪耀着红外线。由于没预料到会有任何威胁,他们没有加强防范。一班班、一组组、一个个士兵被分别选中。我们准备好了。只要有可能,我们就会选择消灭瑞伊人,而不是他们的武器,这样我们就能在打垮瑞伊人后使用他们的武器装备。枪支是不会杀人的,杀人的是扳机后的外星人。选定目标后,我们轻飘飘地四散开去。降落到一公里下的地面之前,我们没别的事可做了。
在一千米的空中,各人残存的纳米机械装置形成了一架可控制的滑翔机,我们的降落速度陡然放慢。这一变化来得突然,让人感到胃里一阵翻腾;但这样做却让我们可以在剩余的下降过程中稍加迁回,避免互撞。我们的滑翔机同战斗服一样,可以阻隔光热。除非你事先知道该看什么,否则永远别想看见我们的降临。
消灭各自的目标。克里克少校发送道。MP开火了,震耳枪声结束了我们的无声降落。地面上,瑞伊士兵和工作人员的脑袋和四肢顿时炸飞;他们的同伴只有几分之一秒的时间弄清这是怎么回事,但转眼间,同样的命运便落到他们身上。我瞄准的是发射塔附近的三名瑞伊人,前两个眼都没眨一下就倒下了,第三个在黑暗中端起武器准备开火,但他以为我在他面前,而不是空中。趁他还没有机会纠正这一判断,我就击毙了他。大约五秒钟内,室外视线范围内的所有瑞伊人都已倒地身死。而这时,我们还在数百米的空中。
泛光灯亮了起来,但刚一亮就被我们打碎了。我们朝壕沟和散兵坑发射导弹,将那些地方中的瑞伊士兵炸得血肉横飞。瑞伊士兵们从指挥中心和营地里拥出,瞄准导弹发射的轨迹开火;但此时我们的士兵早已不在原处,正逐一放倒在空旷地面上开火的瑞伊人。
我在发射塔附近找到了一块降落点,指示混蛋计算出一条能避开火力的降落路径。我刚要落地,发射塔附近的一间小屋中冲出两个瑞伊人,一边朝指挥中心跑,一边朝我所在的大致方向开火。我打中一人的大腿,他倒在地上厉声尖叫;另一人不再开火,只管用瑞伊人那肌肉发达、和鸟儿很像的双腿发足狂奔。我向混蛋下令抛开滑翔机。将滑翔机组合为一体的静电场应声瓦解,纳米机器微粒化为惰性微尘,滑翔机散开了。我落下去几米,在地上滚了几圈才站起身来,发现了正飞快后退的瑞伊人。他沿着一条直线狂奔,没有时时转弯、让人难以瞄准。我只一枪便正中目标,撂倒了他。在我身后,另一个瑞伊人突然一声惊叫,然后呃的一声之后就不吭声了。我转过身,见简站在我身后,MP指着这个瑞伊人的尸体。
跟我来。她发送道,示意我朝小屋前进。一路上,又有两个瑞伊人夺门而出,还有一个从屋里往外开火。简趴在地上还击,我则追击逃跑的瑞伊人。这两人跑动的路线时时改变,我只打中一个,另一个溜下一道堤坝逃脱了。与此同时,简厌倦了与小屋里的瑞伊人不断枪战,将一枚榴弹射了进去。里面一声闷响,然后砰地炸开,瑞伊人的一大块尸身飞了出来,重重地摔落在地。
我们冲进小屋,刚才那个瑞伊人的残肢溅得到处都是,还有一组电器。脑伴探测之后确认这是瑞伊人的信息交换设备。原来这里就是发射塔的控制室。我和简走出来,将导弹和榴弹射进屋里。爆炸的场景很壮观。现在,发射塔与舰队的联系中断了。接下来,我们还得对付塔顶的传输硬件。
简收到了手下各班长发来的情况报告,发射塔及周边地区已被占领。瑞伊人自始至终都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我们的伤亡很小,排里没有人牺牲。其他各排也很顺利。最激烈的战斗是在指挥中心,我们的人逐一搜查每间房子,一路开火。简派出两个班去支援指挥中心的友军,另一个班留在原地警戒,最后两个班在四周设立防线。
“你,”她转向我,指着发射塔说,“爬上去,告诉我上面有什么东西。”
我瞥了发射塔一眼,这是典型的无线电发射塔,大约150米高,除了支撑上面无论什么东西的金属架之外,塔身别无他物。到目前为止,这就是给人印象最深的瑞伊人制品。瑞伊人到来之前,这座发射塔并不存在,估计他们几乎是在眨眼间便搭建完毕。当然,这只是一座无线电发射塔,但从另一个角度讲,你大可以试试,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在一天之内建起一座发射塔。发射塔上有凸起的部分,形成了通往塔顶的梯子。瑞伊人的生理结构和身高同人类相似,这架梯子也适用于我。我开始往上爬。
塔顶的风很大,上面有一大块轿车大小的天线和仪器设备。我用混蛋做了一番扫描,它将视觉影像同它内部的瑞伊人技术资料库进行了对比。这玩意儿是瑞伊人制品,不是进口的高档货。接收到的卫星信息是在指挥中心处理的。但愿他们成功地夺占了指挥中心,没有炸毁它。
我将信息传送给简。她让我尽快从塔顶下来,免得被流弹击中。我不需要她的进一步劝说。刚一下来,一颗导弹就掠过我的脑袋,直接命中塔顶的仪器。爆炸的冲击力好大,发射塔的固定缆索发出嘡的一声金属脆响,断裂开来。要是有谁站在导弹飞行的路径上,准会被炸飞脑袋。整个发射塔晃了一下。简下令打断发射塔的基脚。导弹撕开了金属架,发射塔扭曲着坍塌了,一路呻吟着倒了下来。
指挥中心的战斗声停了下来,零零星星还有几声欢呼。不管那儿有多少瑞伊人,现在准是全部完蛋了。我让混蛋显示了时间。从我们被抛出雀鹰号到现在,才过了不到九十分钟。
“他们一点儿也不知道我们会来。”我对简说道,却被自己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
简望着我点了点头,然后望向发射塔,“他们的确不知道,这是个好消息。坏消息是,他们现在知道我们来了。这之前是最简单的部分,最难的部分就要到了。”
她转过身,开始噼里啪啦地向全排下达命令。我们要准备迎接反击了。最激烈的反击。
“你想再做人类吗?”简问我。那是空降的前一天夜里,我俩正在餐厅挑选食物。
“再做?”我笑着说。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她说,“重新回到真正的人类身体里,没有人造的附加零件。”
“对。”我说,“没问题,我的服役时间只剩下八年多了。如果我能活着熬过这些年,就会退休、殖民。”
“那就意味着重新变得虚弱、迟钝。”简说。特种兵说话真是够含蓄。
“也不至于那么糟糕,”我说,“再说还有别的补偿,比如可以有孩子。还有认识别的外星人,用不着因为他们是殖民地的敌人而杀掉他们。”
“你会再次老去、死掉。”简说。
“我想是的,”我说,“人总是会老死的。而这,”我举起一只绿色的胳膊说,“不是人类的正常状态。说到死,在殖民军服役的这些年里,我死亡的可能性要比今后成为一个殖民者大得多。从保险精算的角度而言,做一名未经改良的人类殖民者才是正道。”
“你还没死呢。”简说。
“看样子有谁在罩着我。”我说,“那你呢?有没有退休殖民的计划?”
“特种兵不退休。”简说。
“你是说,你们无法获准退休?”我问。
“不,我们可以得到批准。”简说,“我们的服役期限是十年,跟你们一样,只不过你们有可能不用服满十年,而我们的服役期不可能少于整整十年。我们只是从不退休,没什么。”
“为什么?”我问。
“除了军队,我们没有别的人生经历。”简说,“我们出生、战斗,这就是我们所做的事。我们对这种事很在行。”
“你们从来没想过不再打仗吗?”我问。
“为什么?”简问。
“嗯,首先,它能极大地降低你们遭到伤亡的可能性;”我说,“其次,这将让你们有机会过自己梦想的生活。你知道,就是你们为自己设想的过去。我们普通的殖民军士兵在参军前有过那样的生活,你们可以在退伍后拥有它。”
“我会不知所措的。”简说。
“迷惘是人类的特点,欢迎成为人类。”我说,“也就是说,没有一个特种兵会退役,是吗?从来没有?”
“我知道一两个退役的人,”简说,“但为数很少。”
“他们后来怎么样了?”我问,“他们去了哪儿?”
“我不敢肯定。”简轻声说,然后又说,“明天我希望你紧跟着我。”
“明白了。”我说。
“你还是太慢。”简说,“我不希望你影响我别的部下。”
“谢谢。”我说。
“很抱歉,”简说,“我知道这话说得不够委婉。但你也带过兵,知道我担心什么。我愿意承担有你在周围所带来的风险,别的人没这个责任。”
“我知道。”我说,“我不介意你这么说。别担心,我会量力而行的。你知道,我是有退休计划的,我得活得久一些才行。”
“有这个动力就好。”简说。
“对。”我说,“你也应该想想退休的事。你说得不错,有让自己活下去的动力,这样很好。”
“我不想死。”简说,“这个动力就足够了。”
“嗯,”我说,“要是你改变主意,我会从退休的地方给你寄一张明信片,让你能跟我一起。我们可以住在同一个农场上,种点玉米,养点小鸡什么的。”
简哼了一声。“你不是说真的吧。”她说。
“说实话,我是认真的。”我说着,意识到自己的确很认真。简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说:“我不喜欢干农活。”
“你怎么知道?”我说,“你又没干过。”
“凯茜喜欢农场吗?”简问。
“一点都不喜欢。”我说,“她连弄个花园的耐性都没有。”
“嗯,那你就找到原因了,”简说,“前例不利于我。”
“还是考虑考虑吧。”我说。
“也许我会的。”简说。
我究竟把子弹夹放哪儿了?简发送道。紧接着,火箭弹击中了目标。我扑倒在地,简所在的地方碎石飞溅,像一阵大雨般砸到我周围。我抬起头,发现简的手在抽动。我朝她爬去,却被一阵弹雨挡了回来。我后退了几步,躲回自己刚才所在的巨石后。
我向下看了看偷袭我们的那伙瑞伊人;其中两个正慢慢爬上山头,朝我们这边过来,第三个人正帮着最后一个家伙安装火箭。我知道这枚火箭弹会朝哪儿瞄准。我朝两个靠近的瑞伊人射了一枚榴弹,听见他们挣扎着找掩护。爆炸声过去之后,我不理会他们俩,朝摆弄火箭弹的瑞伊人开了一枪。他砰的一声倒在地上,触动了火箭扳机;火箭尾焰烧焦了他同伴的脸,后者东倒西歪,捂着脸放声尖叫。我开枪打中他的脑袋。火箭弹是朝上飞的,离我很远。我没费心等着看它究竟落在什么地方。
两个离我较近的瑞伊人又开始往上爬。我又朝他们的大致方向发射了一枚榴弹,让他们有点事做,然后朝简奔去。榴弹不偏不倚落在一个瑞伊人的脚前,炸飞了他的双腿;另一个瑞伊人动作很快,一头扑倒在地。我又朝他射了一枚榴弹。这一次,他的动作不够快。
我跪在简身边。她仍在抽搐,我看见了穿透她头部的石块。智能血已经急速凝结了,但伤口边缘仍有小股血液渗出。我跟她说话,但她没有回答。我接入她的脑伴,只感到一阵阵不稳定的惊讶和疼痛。她双目无神,就要死了。我紧紧握住她的手,极力压下一阵阵眩晕之感,还有涌上心头的似曾相识之感。
反击始于我们占领追踪站后不久的黎明时分,势头极其猛烈。瑞伊人意识到他们的保护伞被撕破了,于是疯狂反攻,想收复追踪站。他们的进攻是临时组织的,看得出既没有好好选择时机,也没有周密计划,只是一味狂暴向前。一艘艘运兵船出现在地平线上,越来越多的瑞伊人投入了战斗。
特种兵的战术是机智与疯狂的结合。第一批运兵船刚一着陆时,我们的战士便主动抢攻,将火箭弹和榴弹射进敞开的着陆舱门。后来,瑞伊人加强了空中支援,使部队不再刚一着陆便被炸飞,他们的士兵开始登陆。我们分出部分兵力守卫指挥中心和里面的康苏高科技,我们排则在附近游击,不断骚扰瑞伊人,让他们的前进过程变得愈发困难。这就是我和简守在距离指挥中心几百米远的地表岩石上的原因。
在我们正下方,另一群瑞伊人正要择路朝我们逼近。该撤了。我朝瑞伊人发射了两枚导弹,暂时挡住他们,然后弯腰将简抱起来,放在伤员背架上。简呻吟着,但我管不了这么多。我发现了刚才和简冲出来时掩蔽用过的一块巨石,便飞奔过去。在我身后,瑞伊人开始瞄准。子弹呼啸而过,炸飞的石块刮着我的脸。我成功地躲到巨石后,放下简,朝瑞伊人的方向发射了一枚榴弹。榴弹刚飞出去,我便冲出巨石,扑向对方所在的位置,几乎两大步便跨了过去。瑞伊人嚎叫着,不知拿我这个人形榴弹怎么办。我将MP转为全自动,没等敌人组织起来,一阵抵近射击打倒了他们。我匆匆赶回简身边,接入她的脑伴。她还在。她还活着。
我们的下一段旅途会很艰难;我的目的地是一座小型维修厂,它同我目前所处的位置隔着一段百来米的开阔地带。瑞伊人的步兵包围了这一片,还有一艘瑞伊飞船正朝我想去的大致方向飞去,一路寻找并射击人类目标。我访问了混蛋,确定简的部下所在的位置。我发现附近有三个人:两个在我这头,离我三十米,还有一个在空地那头。我命令他们掩护我,然后再次抱起简,朝维修厂的小屋飞奔而去。
枪弹撕裂空气,一发发子弹扎进我刚走过或即将踏足的土地,草皮在我周围飞溅而起。一颗跳弹撞到我屁股上,剧痛扩散到半边身体——肯定被打肿了。我尽力稳住脚步,继续向前跑。身后传来导弹轰击瑞伊人所处位置的爆炸声。战友们在支援我。
瑞伊人的飞船转了个弯,朝我开了一炮,然后掉转方向躲开我方一名士兵射出的一枚导弹。它成功地避开了这一枚,却没能幸运地避开从另一个方向飞来的两枚。一枚导弹击中了它的引擎,另一枚打中挡风玻璃。飞船骤然下降,开始斜着飞行,但仍旧保持一定高度,直到最后一枚导弹亲了它一口,穿过破裂的挡风玻璃飞进驾驶舱中炸开。飞船战栗着,发出一阵轰响,坠毁在地。趁着这个机会,我成功地跑到了小屋那边。身后以我为目标的瑞伊人将注意力转向了简的手下,那些伙计能造成的打击比我厉害得多。我猛地拉开屋门,带着简闪身溜进维修厂隐蔽的室内。
我稍稍镇静了些,重新检查了一下她的重要器官。头部的伤口已经完全被智能血覆盖了,看不清伤势有多严重、碎石崩进她脑袋里有多深。她的脉搏很强,但呼吸却十分微弱。这种时候,携氧量大大增加的智能血可以大显身手。我不再认定她必死无疑了,但却不知道独自一人该怎么做才能让她活下去。
我接入了脑伴寻求帮助,发现了一条路径:指挥中心里有一间小医疗室。那里的装备很一般,但重要的是有便携式固定舱。固定舱能让简稳稳地待着,直到被送上飞船返回凤凰星系,让简接受治疗。我还记得在第一次来到珊瑚星时,简和雀鹰号的战士们是如何将我塞进固定舱的。现在正是投桃报李的好机会。
一梭梭子弹呼啸着穿过我头顶的窗户;还有人记得我在这儿呢。该撤了。我计划向瑞伊人在我前方十五米处挖的战壕冲过去,那儿现在已经被特种部队占领了。我通知他们我要过去,而他们则非常客气地为我提供了压制火力,让我能断断续续地朝他们跑去。我总算又回到了自己人中间。前往指挥中心剩下的路上,再也没什么惊心动魄的表演了。
我正好抢在瑞伊人开始向指挥中心开火之前赶到那里。他们已经对夺回追踪站失去了兴趣,正专注于彻底摧毁这里的一切。我抬头望望夫空,晨曦微露的蓝天中闪烁着一道道亮光——殖民军的舰队到了。
用不了多久,瑞伊人就会炸烂这个指挥中心,毁掉里面的康苏人设备。我没多少时间了。我一猫腰冲进中心,和纷纷朝外冲的特种兵逆向而行,冲向医疗室。
指挥中心的医疗室里有一台庞大而复杂的玩意儿,这就是康苏人的追踪系统。天知道瑞伊人为什么决定把它安置在这里,但他们的确这么做了。结果,医疗室成了整个指挥中心里唯一没有打得稀巴烂的地方。特种部队接到的命令是尽可能保证追踪系统完好无损。进攻这儿的瑞伊人时,特种兵们用的是闪光震荡弹和长刀。那些瑞伊人还在这儿,带着刀伤,四仰八叉地躺了一地。
追踪系统扁扁的,模样很不起眼。它在医疗室里嗡嗡叫着,很有点心满意足的感觉。唯一显示其输入瀚出功能的是一块小小的显示屏,还有一个存储模组和读取器,很随意地摆在追踪系统旁边的小桌上。看样子,这个追踪系统还没有意识到,几分钟内,它就将有幸被瑞伊人的某颗炮弹变成一团断裂的电线。我们为了保卫这该死东西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会彻底白费。
指挥中心摇摇欲坠。我不再去想追踪系统的事,将简放到一张病床上,开始搜寻固定舱。我在隔壁的储藏间里找到了它,它看上去就像镶嵌在半块圆柱体里的一张轮椅。我在固定舱旁边的架子上找到了两块便携电池,将其中一块插进固定舱,看了看仪表盘。电池能坚持两小时。我抓起另外一块电池。安全第一,免得遗憾。
我将固定舱推到简身边。就在这时,另一颗炮弹炸开了,震动了整个指挥中心,还切断了电源。我被爆炸的冲击力推到一边,被一具瑞伊人尸体绊了一跤,摔倒时脑袋撞到墙上。眼前金星直冒,一阵剧痛朝我袭来。我骂骂咧咧地站直身子,感到一股智能血从前额的伤口涌了出来。
灯亮了,闪烁了几下,又灭了。就在这两三秒内,简向我发送了一则情感信息,如此强烈,如果不是扶住墙壁,我准会摔倒在地。简醒过来了,在她清醒的这几秒钟里,我看见了她在自己的想象中看见的东西。房间里还有一个人,和她在一起,长相与她一模一样;她微笑着,双手抚摸着简的脸颊。闪烁的灯光中,她的神情和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时一样。灯光又闪了一下,亮了起来。幻影消失了。
简抽搐着。我朝她走去。她睁着双眼,直勾勾地望着我。我接人她的脑伴,她的神志仍然清醒,但就要支撑不住了。
“嗨,”我柔声说,握住她的手,“你中弹了,简。你没事,但我得把你放进这个固定舱里,直到我们能找到大夫替你治伤为止。你以前救过我的命,记得吗?这次以后,咱们就扯平了。坚持住,好吗?”
简虚弱地握住我的手,“我看见她了,”她轻声说,“我看见凯茜了。她跟我说话了。”
“她说什么?”种问。
“她说,”简说着,神情涣散了,之后才又将注意力集中到我身上,“她说我应该跟你一起去农场生活。”
“你怎么回答的?”我问道。
“我说,好。”简说。
“好。”我说。
“好。”简说着,又昏迷过去。她的脑伴显示其大脑活动很不稳定。我抱起她,尽可能轻柔地将她放进固定舱。我吻了她一下,启动固定舱。固定舱封闭后开始哼鸣,简的神经和生理指数随之降到最低限度。她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我低头看着轮子,小心地让它们绕过我几分钟前绊到的那具瑞伊人尸体,发现那个存储模组从瑞伊人的肚子里戳了出来。
指挥中心又开始在爆炸中晃动了。本来应该赶紧逃命,但我还是弯腰抓起存储模组,走到读取器边,将模组砰地塞了进去。显示器亮起来,用瑞伊人的文字展现出一张文件列表。我打开一个文件,是一张简图。我关掉这个文件,打开另一个,还是简图。我返回最初的列表,看看图表界面上是否有高级分类路径。的确有。我打开路径,让混蛋翻译我看见的东西。
我看见的是康苏人追踪系统的使用说明。包括图表、操作说明、技术设置、故障检修程序。全都在这儿。除系统本身之外,这就是我们能拿到的最好的东西。
接下来的一颗炮弹震得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弹片飞进医疗室。一块金属将我正在看的显示屏砸了个大洞,另一块则将追踪系统砸了个洞。追踪系统不再惬意地哼哼了,发出一阵阵闷响。我抓住存储模组,将它从读取器上扯下来,抓起固定舱的把手拔腿就跑。刚勉强逃到安全距离,最后一颗炮弹就穿透指挥中心,炸塌了整栋建筑。
我们面前的瑞伊人正在撤退,现在他们顾不上追踪站了。头顶的数十个黑点是正在着陆的交通艇,里面载满急于夺回珊瑚星的殖民军战士。我很高兴把这份活儿交给他们,我只想尽快离开这颗星球。
克里克少校正在附近同几个部下商谈,他挥挥手让我过去。我推着简朝他走去。他低头瞥了她一眼,然后抬眼望着我。
“他们告诉我,你背着萨根冲了差不多一公里,又在瑞伊人开始炮击的时候闯进指挥中心。”克里克说,“我好像记得你还管我们叫疯子。”
“我没疯,长官。”我说,“我很有分寸,知道什么样的风险是可以接受的。”
“她怎么样了?”克里克冲着简点点头,问道。
“很稳定,”我说,“但头部的伤势比较严重。我们需要尽快把她送进飞船医疗室。”
克里克朝一架正在着陆的交通艇点点头。“那架交通艇会第一个起飞,”他说,“你们俩都可以上去。”
“谢谢你,长官。”我说。
“谢谢你,佩里。”克里克说,“萨根是我最优秀的军官之一,我很感谢你救了她。唉,要是你还能救出那个追踪系统,那你就真的太让我高兴了。我们保卫这该死的追踪站的努力全都泡汤了。”
“关于这一点,长官,”我举起存储模组,“我有个东西,我想你可能会觉得它很有意思。”
克里克瞪着存储器模块,然后对我怒目而视,“没有人喜欢成就超群的人,上尉。”他说。
“您说得对,长官,我想也是。”我说,“还有,我是中尉。”
“你就等着瞧吧。”克里克说。
简被送上了率先起飞的交通艇。我的行程却被拖延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