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希望你能放松些。”拉塞尔大夫对我说。
殖民专员将年轻的我推到另一张小床边,将那具躯壳搬上床去。它——或者说他,或者说我——没有丝毫抵抗。就像搬动一个昏迷不醒的人,或是一具死尸。我痴痴地看着,吓得魂飞魄散。一个细小的声音在我脑子里告诉我,幸亏进门之前我去了趟洗手间,否则现在准会屁滚尿流。
“怎么——”我刚一开口就噎住了。我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拉塞尔大夫对一个殖民专员说了几句什么,后者走出门去,端了一小杯水回来。拉塞尔大夫端着杯子,将水喂进我嘴里。这样很好,换了我端杯子,肯定端不稳。我边喝边听他说。
“‘怎么’这个词通常同两个问题有关。”他说,“第一个问题是,你们怎么能制造出一个年轻的我?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是,十年前我们提取了你的基因样本,利用它制成了你的新身体。”他将杯子拿开。
“一个克隆体。”我终于开口说道。
“不,”拉塞尔大夫说,“不完全是。DNA在很大程度上被修改了。你能看到最明显的区别——你的新身体的皮肤。”
我重新转头看了看,这才意识到我漏掉了一个显而易见的区别,刚才震惊之余,我竟然没注意到。
“他是绿色的。”我说。
“你是说,你是绿色的。”拉塞尔大夫说,“或者说,大约五分钟后,你将变成绿色。好了,这是第一个‘怎么’的问题。第二个问题是,你们怎么让我进入那里?”他指着我的绿皮肤替身,“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我们将传送你的意识。”
“怎么传送?”我问。
“我们将提取你的传感器跟踪到的大脑意识,将它——也就是你——发送到那里。”拉塞尔大夫说,“我们已经提取了过去几天收集到的大脑模式信息,用它让你的新大脑做好接收意识的准备。因此,等我们把你送过去以后,你会觉得一切都十分熟悉。很显然,我告诉你的只是事情的简化版本,事实上它复杂得多;但现在说这些就够了。好了,咱们这就把插头给你插上吧。”
拉塞尔大夫伸出手,开始操纵位于我脑袋上方的小床的连接臂。我将头一偏,他停了下来。“我们这次不会再放任何东西进去了,佩里先生。”他说,“你看,注射帽不在了,只有信号放大器。没什么可担心的。”
“抱歉。”我说着,将头挪回原处。
“不用。”拉塞尔大夫说着,将帽子戴到我脑袋上,“你的心理承受力比大多数新兵都强。在你前面的那位嚎得像头猪一样,还晕了过去。我们只好将他在昏迷状态下传送过去。醒过来时,他已经变得年富力强、浑身发绿,而且晕头转向、不知所措。相信我,你乖得像个洋娃娃。”
我笑着瞥了一眼那具身体。用不了多久,它就会成为我。“他脑袋上怎么没有仪器?注射帽之类?”我问。
“他不需要。”拉塞尔大夫说着,开始点击PDA,“我说过,这具身体已经被大大修改了。”
“听起来不太吉利啊。”我说。’“你进去以后就不会这么想了。”拉塞尔大夫不再摆弄PDA,转而面对着我,“好了,咱们都准备好了。我来告诉你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事。”
“请。”我说。
他将PDA转过来,“当我摁下这个按钮的时候,”他指着屏幕上的一个按钮说,“你的传感器就会开始将你的脑部活动传送给放大器。等你的脑部活动被充分描绘出来之后,我就会将这张小床链接到专门的计算机储存库上。与此同时,你那边的新大脑也会相应地链接起来。确定链接完成之后,我们就会将你的意识传送到你的新大脑里。等你的新大脑运转起来以后,我们就断开链接。这样,你就有了新的大脑和新的身体。还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步骤失败过吗?”我问。
“就知道你肯定会问这个问题。”拉塞尔大夫说,“答案是:失败过。在非常少见的情况下,有些东西确实会出错。但是,这种情况极其罕见。我从事这项工作已经二十年了,进行了数千次传送,只失手过一次。那个女人在传送过程中发生了严重的中风,大脑模式变得一片混乱,意识没能传送过去。别的人都顺利地过了这一关。”
“只要我不死,就能活下去。”我说。
“这么表述很有趣。但没错,差不多就是这样的。”
“你们怎么知道意识什么时候被传送过去了?”
“我们会通过这里知道。”拉塞尔大夫敲打着PDA的一侧说,“而且,你也会告诉我们。相信我,当传送完成时,你会知道的。”
“你怎么知道?”我问,“你有过这样的经历吗?被传送的经历?”
拉塞尔大夫笑了。“说实话,有过,”他说,“而且是两次。”
“但你不是绿色的。”我说。
“这是第二次传送的结果。你不需要始终保持绿色。”看他的样子几乎有些怅然。接着,他眨了眨眼睛,再度看了看他的PDA。“咱们现在得长话短说了,佩里先生。在你之后,我还有好几个新兵要传送。准备好开始了吗?”
“见鬼,没有,我还没准备好。”我说,“我太害怕了,肠子都快绷断了。”
“那么,让我把这句话重新组织一下。”拉塞尔大夫说,“你准备好了结这事了吗?”
“天哪,是的。”我说。
“那咱们动手吧。”拉塞尔大夫说着,点击了他的PDA屏幕。
小床轻微地恍当一声,里面的开关打开了。我扫了拉塞尔大夫一眼。“是放大器。”他说,“这一部分将持续一分钟左右。”
我嘟哝着表示认可,朝新的自己望去。他纹丝不动地躺在小床上,像在塑造过程中被人打翻了绿颜料染成的蜡像。他看上去很像久远以前的我——事实上,比过去的我强壮得多。过去,我从来不是运动细胞最发达的年轻人。但这个版本的我肌肉发达,像个游泳选手。而且,它还有一头浓密的头发。
我甚至无法想象自己存在于那具躯体里。
“调谐完成。”拉塞尔大夫说,“现在打开链接。”他点击了PDA。
一阵轻微的摇晃,接着,我猛地感觉到脑海里出现了一个能形成回声的巨大空间。“噢。”我说。
“回声?”拉塞尔大夫问。我点了点头。“是计算机储存库。”他说,“你的意识刚刚察觉到这里和那里之间存在的细微时差。没什么可担心的。好了,新身体正同计算机储存库链接。”他又点击了一下PDA。
在房间那头,新的我睁开双眼。
“这个动作是在我的操纵下完成的。”拉塞尔大夫说。
“他有一双猫眼。”我说。
“你有一双猫眼。”拉塞尔大夫说,“两次链接都很清晰,没有噪音。现在我要开始传送了。你会觉得有些迷糊。”点击PDA——
我向下坠落——
落
落
落
落
落
落
落
落
落
(感觉就像被狠狠压进一床非常柔软的床垫里,一直压进去)
过去的所有记忆像一堵倒塌的砖墙,訇然倒在我脸上
一个清晰的片断从脑海里闪过,我站在祭坛上
注视着凯茜沿着通道走过来
看着她的脚踩到面前的裙裾
她微微踉跄了一下
冲我微微一笑,仿佛在说
这点小挫折,别想挡住我走到你身旁
*另一个关于凯茜的片断:我究竟把香草精放哪儿了,然后就是搅拌碗丁零当啷摔到厨房地砖上的声音*
(天哪,凯茜)然后,我重新成了我。我头晕目眩地盯着拉塞尔大夫的诊疗室,直勾勾地望着拉塞尔大夫的脸,还有他的后脑勺,心想,妈的,这一手玩得真漂亮。这个想法像立体声一样,在我脑海中回荡。
我蓦地发现:我正同时存在于两个地方。
我笑了笑,看见新旧两个版本的自己同时笑了。
“我打破了物理学法则。”我用两张嘴对拉塞尔大夫说。
他说:“你进去了。”
接着点击了一下他那个该死的PDA。
只剩下一个我了。
剩下的是另一个我。我能分辨出来,因为我盯着的已经不再是新的自己,我正望着过去的自己。
他望着我,好像知道一些最奇怪不过的事情刚刚发生了。
然后,他的目光仿佛在说,你已经不再需要我了。
然后,它闭上了双眼。
“佩里先生。”拉塞尔大夫说着,又叫了我一声,接着轻轻在我脸上拍了一掌。
“哎,”我说,“我在这儿。不好意思。”
“你的全名是什么,佩里先生?”
我想了一秒钟,然后说:“约翰·尼古拉斯·佩里。”
“你的生日是哪天?”
“六月十号。”
“你二年级的老师叫什么名字?”
我直勾勾地望着拉塞尔大夫,“老天爷,拜托。就算还在那具旧躯壳里,我也还是想不起来啊。”
拉塞尔大夫笑了,“欢迎你来到新生活,佩里先生。你成功过关了。”他打开小床的门门,将它敞开,“请出来吧。”
我将双手——绿色的双手——放在床边,向外一撑,右脚向前迈去,踉跄了一小步。拉塞尔大夫走上前来,扶住我。“小心,”他说,“你当了很长时间的老年人。你需要一点时间,这才能想起存在于一个年轻的身体里是怎么回事。”
“什么意思?”我问。
“嗯,”他说,“比如说,你可以抬头挺胸。”
他说得没错。我有点驼背(孩子们,别忘了喝牛奶补充钙质啊)。我挺直腰板,又向前走了一步。再走一步。好,我想起真正的走路是什么样子了。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笑得像个还在上小学的小孩子。
“你感觉怎么样?”拉塞尔大夫问。
“感觉年轻。”我说着,尽量掩饰内心的喜悦,但还是有所流露。
“应当如此。”拉塞尔大夫说,“这具躯体的生物年龄是二十岁。实际上,它比这还要年轻些。我们让它们快速生长,现在能做到这一点了。”
我试探着蹦了蹦,感觉仿佛一家伙跳回了地球。“我甚至还没到允许喝酒的年龄呢。”我说。
“但存在于其中的你仍然是七十五岁。”拉塞尔大夫说。
听到这话,蹦蹦跳跳的我停了下来,朝我那躺在小床上的旧躯干走去。他神情哀伤,皮肤松弛,像一只用旧的皮箱。我伸手触摸自己过去的脸。他很温暖,我还感觉到了他的呼吸。我倒退了几步。
“他还活着。”我边说边往后退。
“它的大脑已经死了。”拉塞尔大夫赶紧说道,“你所有的感知功能都已传送完毕。传送刚一完成,我就关掉了这个大脑。他无知无觉地活着,有呼吸,可以泵送血液,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即使这些也只是暂时的。让他就这样,不去照料它,几天后他就死了。”
我轻手轻脚,慢慢蹭回旧躯干身边。“你们会怎么处理他?”我问。
“短时间内,我们会把他储存起来。”拉塞尔大夫说,“佩里先生,我不想催促你,但你该回到你自己的房间去了。这样我才能继续为其他新兵工作。我们在中午前还有好几个人要传送呢。”
“对现在这具身体,我还有几个问题。”我说。
“我们有一本手册,”拉塞尔大夫说,“我会把它下载到你的PDA上。”
“太好了,谢谢!”我说。
“不客气。”拉塞尔大夫说着,朝殖民专员们点了点头,“他们会带你回你的房间。再次祝贺你。”
我朝殖民专员们走去。就在我们转身离开时,我停下了脚步。
“等等,”我说,“我忘了一件事。”我又朝自己那具仍然躺在小床上的旧躯干走过去。我望着拉塞尔大夫,指指小床的罩子,“我需要把它打开。”我说。拉塞尔大夫点了点头。我弄开锁,打开罩子,拿起旧躯干的左手。他的无名指上戴着一个样式简单的金指环。我把它褪下来,戴到自己的无名指上,然后用自己的新手盖住了过去的那张脸。
“谢谢你,”我对自己说,“谢谢你的一切。”
接着,我同殖民专员们一道走了出去。
这本小册子就在我的PDA上,等候着我。封面引人注目,你一想就想得到。它模仿的是达·芬奇那幅著名的人体解剖图,只是用一个绿色的裸体人替代了原先那位老兄。接着往下看。
现在,您已经从殖民防卫军手中接受了新身体。恭喜您!您的新身体是殖民星球遗传学中心的科学家和工程师们几十年研究改进的结果,并按照殖民军服役的严格要求进行了优化改造。这份文件将简要介绍您的新身体的重要特征和功能,并为新兵们最常见的关于新身体的部分问题提供解答。
这不仅是一具新身体——它是更棒的身体
您肯定已经注意到了您新身体的绿色色调。这不仅仅是装饰。您的新皮肤(克罗拉德姆™)混合了叶绿素来为您的身体提供额外的能量源,并优化身体对氧气和二氧化碳的利用。结果就是:您将感觉更加清新,耐力更加持久——更有能力担负起殖民军军人的职责。而这仅仅是个开始,您还将发现您的身体的更多改进。另外一些改进如下:
□您的血液组织已经被智能血™所替代——这一革命性的体系将血液的氧气输送量提高了四倍,同时保卫着您的身体,使其免受血液组织流失所造成的疾病、毒素和死亡的侵害!
□我们的专利技术猫眼™让您的视力好得难以置信!视杆细胞和视锥细胞数量的增加会提高您的视力清晰度,使其优于大多数自然进化的视力系统。而专门设计的扩光器能让您在极度昏暗的环境下看清事物。
□我们的非常感™感官提升组合能大大提升您的触觉、嗅觉、听觉和味觉,让您产生前所未有的体验。经我们扩展的神经布局和优化的神经连接将在各个感官领域拓展您的知觉范围。从第一天起,您就将感觉到其中的不同之处!
□您希望自己有多强壮?在能够增强自然肌肉能力、缩短反应时间的铁臂™技术帮助下,您将更加强壮、敏捷,大大超出您的梦想。如此强壮,如此敏捷,殖民地遗传学中心甚至无法在消费者市场上合法地出售这一技术。这是新兵们真正专有的“特权”!
□永远不会孤立!您永远不会丢失您的脑伴™电脑,因为它存在于您自己的大脑里。我们的专利辅助适应性界面将同您一起运转,让您能以自己的方式来跟您的脑伴™沟通。您的脑伴™还会与您新身体中的纳米组织,例如智能血™,保持协调。殖民军的军人极其信赖这项惊人的技术——您也会一样。
创造更好的您
毫无疑问,您将震惊于您的新身体能够做到的一切。您有没有想过它是如何设计的呢?您也许有兴趣知道,您的身体是殖民星球遗传学中心所设计的一系列先进的改良人体产品线上的最新系列。通过使用专利技术,我们采用了从其他物种中获取的基因信息和最新的超微型自动机械装置技术来改进您的新身体。这是一项艰辛的工作,但我们的努力一定会让您感到高兴!
自从大约两个世纪前第一次改进入体以来,我们一直在累积工作成果。为了进行改良和改进,我们首先依靠先进的计算机模拟技术,在整个身体体系中模拟每一个改进方案的效果,再用生物模型加以检验。此后,改进方案才会运用于最终的人体设计,同您提供的“原始”DNA相结合。请放心,每一项身体改进都经过了检测,是安全的,其设计目的就在于创造出更好的您!
对您的新身体的常见问题
1.我的新身体有没有品牌名?
有!您的新身体被称为防卫者系列七之“大力神”型。从技术上讲,它被称为CG/殖民军12号的1.2.11改进版。这一身体款型为殖民防卫军专用。此外,每一个身体都有自己的序列号,以方便维修保养。您可以通过自己的脑伴™获取该号码。别担心,您在日常生活中可以继续使用自己的名字!
2.我的新身体会衰老吗?
防卫者系列的身体设计旨在为殖民军提供最适宜的终身服务。为了达到这一目的,我们在基因中采用了先进的再生技术,以降低自然损耗。在使用期间,您的新身体将在基本的维护摄生法支持下一直保持最佳状态。您还会发现,任何伤痛和肢体残缺都将很快复原——受伤之后用不了多久,您就可以站起来,奔跑自如!
3.我能将这些惊人的改进遗传给我的孩子们吗?
不能。您的身体及其生物、技术系统都是殖民星球遗传学中心的专利,未经允许不得传予他人。而且,由于防卫者系列的改进范围很广,其DNA在基因上同未经改进的人体已不再匹配;实验室验证显示,防卫者系列之间的结合无一例外地会导致对胎儿的致命性病患。此外,殖民军已认定传递基因信息的能力对其现役军人并不重要,因此防卫者系列的每一个型号都不能生育,但其他相关功能没有丝毫衰减。
4.我很担心这一新身体有违神的旨意。我该怎么办?
将意识从一个躯体传送到另一个躯体,会产生种种宗教和心理方面的问题。在这个方面,殖民星球遗传学中心和殖民军都没有正式申明的官方立场。尽管如此,我们仍然理解很多新兵可能会在这方面有疑问或担忧。每一批新兵里都安排了代表地球各主要宗教的神职人员,还有临床心理医学专家。我们鼓励您找他们探讨您的问题。
5.我将在我的新身体里待多久?
防卫者系列的身体是专为殖民军设计的;只要您还在殖民军,就能使用并享受这一新身体里的先进科技和生物学成果。当您离开殖民军时,我们将为您提供一个依据您原来的DNA开发的、未作丝毫改动的新身体。
我们殖民星球遗传学中心的全体人员祝贺您获得了新身体!我们坚信,您在殖民防卫军服役期间,它将很好地为您服务。感谢您为殖民星球所做的工作——敬请享受……您的新身体。
我放下PDA,走到房间的洗手池边,望着镜中自己的新脸庞。
这双眼睛是不可能被忽视的。过去的我长了一双褐色的眼睛——土褐色,但上面有些可笑的金色斑点。凯茜曾告诉我,她看到书上说虹膜上的色斑只是多余的脂肪组织。所以我过去有一双肥胖的眼睛。
如果说那双眼睛很肥,那现在这双眼睛简直就是患了肥胖症。从瞳孔到眼球外缘,它们的颜色由金色转为紫色,最外缘隐约转绿。虹膜边缘呈深翠绿色,一缕一缕地,射向瞳孔。在镜子正上方的灯光照射下,瞳孔本身仿佛撕裂开来。我关掉那盏灯,随后将照明灯也关上了。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只剩下PDA上小小的发光二极管。换了以前,我的眼睛肯定无法在这样的环境中看清东西。
我的新眼睛只花了一瞬间便完成了调节。房间里光线昏暗,但我能清晰地看见每一样东西。我走回镜子前,发现自己的双眼瞪得像服用颠茄过量的人。我打开洗手池上方的灯,看着自己的瞳孔以惊人的速度缩小。
我脱掉衣服,第一次好好打量自己的新身体。之前对自己体型的印象是对的;我找不到更恰当的词,只能说我已经彻底焕然一新了。我摸着自己的胸口和平坦的腹部,觉得自己一生中从未如此健美过。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将新的我变得如此健康的。我心想,不知多久以后,自己才会变回当初二十来岁时那副肌肉松弛的模样——那才是我当时的真实模样。但我接着又想,他们既然已经对这具身体的DNA进行了那么多改动,那它究竟还有没有松弛的可能呢?我希望没有这种可能。我喜欢全新的我。
还有,从眼睫毛以下的地方开始,我全身上下都是彻底的不毛之地。
我的意思是,我身上没有体毛——任何地方都没有一根毛。胳膊是光的,腿是光的,背部是光的(成年以后,我长了一背的毛,光滑的脊背只存在于小时候的我身上),隐私处也是光的。我揉着下巴,看那儿是否还残留着胡子茬。光滑得跟小孩儿的屁股一样。或者说,像我现在的屁股。我低头看看自己的下半身。说实话,没有了毛发的下半身看起来有些荒凉。我头上的毛发倒不错,但却是难以名状的棕色。这一点倒跟我以前的形象保持了一致。
我将一只手举到眼前,看看皮肤的色调。这是一种绿色,很浅,但不扎眼,还不错;我想要是浑身黄绿色,估计我还难以适应呢。我周身色调一致,乳头和私处顶端的颜色稍深些。色差方面,我的身体基本上和以前一样,只是色调不同罢了。但我注意到一件事:我的血管更加明显了,而且呈灰色。我估计无论智能血™是什么颜色(实际上,我连它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都不会是血红色的。我再次穿好衣服。
我的PDA冲着我哔哔叫了。我拿起来,上面有一条消息:
您现在可以同您的脑伴™电脑系统联系了,那条消息写道,您想现在就激活它吗?屏幕上显示着“是”和“否”两个按钮。我选择了“是”。
突然间,不知从何处响起一个深沉、浑厚而又令人放松的声音,吓得我险些从自己的绿色新壳里蹦出来。
“您好!”它说,“您正通过获得专利的辅助适应性界面同您的脑伴内置电脑链接!别恐慌!由于脑伴与大脑相结合,您现在听到的声音在产生时直接对准了您大脑里的听觉神经中枢。”
这下可好,我想,脑子里有了另外一个声音,只有疯子才这样呢。
“在这个简短的介绍完毕之后,您随时可以关闭这个声音。我们开始吧,请您先通过回答‘是’或者‘否’来做一些选择。现在,您的脑伴希望您按照指令回答‘是’或者‘否’,好让它学会分辨这两种回答。请您在准备好时说‘是’。您随时可以开始。”
声音停止了。我犹豫了一下,有些发晕。
“现在请说‘是’。”那个声音重复道。
“是!”我有些神经质地说。
“谢谢您说‘是’。现在,请说‘否’。”
“否。”我说着,猜测着脑伴™会不会以为我的回答是在拒绝它的要求,并在一怒之下自我毁灭。
“谢谢您说‘否’。”那个声音说,这说明它是个拘泥于字义的家伙,“在接下来的过程中,您很快就会发现您不必非得将指令转化成语言才能让您的脑伴做出回应。但是,在短时间内,您可能仍希望继续用语言来表达,以逐步适应同脑伴的交流。在这段时间里,您可以选择继续通过声音来交流,也可以切换到文字界面。您想现在就切换到文字界面吗?”
“老天,当然。”我说。
我们现在将以文字界面继续。这样一行字浮现在我眼前。这行字鲜活地衬在我眼前的景物上。我转了转头,这行字仍旧停留在视野的正中央;虽然背景发生了变化,但文字的可读性却始终保持得好好的。不可思议。
第一次尝试文字界面时,建议您最好坐在原处,以免伤到自己。脑伴写道。现在请坐下。我坐了下来。
在您与脑伴™的最初接触中,您会发现用语言来交流更容易些。为协助脑伴™理解您的问题,我们现在将教您的脑伴识别您的声音。请读出下列音素。在我的视线范围内展现出一行音素。我将它们从右至左念了出来。然后,脑伴让我念了些句子。我照办了。
谢谢您。脑伴写道。您的脑伴™现在可以根据您的声音来接受指令了。您想现在就按您的需求调整您的脑伴吗?
“是的。”我说。
许多脑伴™的使用者都会给他们的脑伴™起一个“脑伴™”以外的名字。您想现在就给您的脑伴™命名吗?
“是的。”我说。
请您说出想给您的脑伴™起的名字。
“‘混蛋’。”我说。
您选择了“混蛋”这个名字。脑伴写道,值得表扬的是,它正确地拼写出了这个词。请注意,很多新兵都为他们的脑伴™选择了这个名字。您想选择一个与众不同的名字吗?
“不。”我说。这么多新兵都对自己的脑伴产生了同样的感觉,我颇感骄傲。
您的脑伴™现在命名为混蛋,脑伴写道,如果您愿意的话,将来还可以更改这个名字。现在,您必须选择一条访问口令来激活混蛋。虽然混蛋随时都处于活动状态,但它只在被激活后才接受指令。请选择一条口令。混蛋建议您用“激活混蛋”,但您也可以选择别的口令。现在,请说出您的激活口令。
“‘嗨,混蛋’。”我说。
您选择了“嗨,混蛋”。请再说一遍以确认。我又说了一遍。接着,它又要我选择一条终止口令。很自然,我选择了“滚开,混蛋”。
您希望混蛋用第一人称来称呼自己吗?
“那当然。”我说。
我是混蛋。
“没错,你就是。”
我在等待您的指令或询问。
“你有智能吗?”我问道。
我配备了自然语言处理器和其他一些系统来理解问题和意见,并提供相应的答案。这往往使我看起来像是拥有智能,尤其是在跟更大的电脑网络链接的时候。但脑伴™系统本身并非智能化的。比如这就是一个自动的回答。这个问题经常被问及。
“你是怎么听懂我说的话的呢?”
在目前这个阶段,我是在对您的声音做出反应。混蛋写道。当您说话时,我在监测您的大脑、看它在想同我交流时是如何活动的。过不了多久,我就不用您说话也能理解您的意思了。而很快,您也可能学会在没有声音或图像提示的情况下使用我。
“你都会做什么?”我问。
我会做很多事。您想看看按照格式编排的表单吗?
“好的。”我说。
一张巨大的表单呈现在我眼前:如果您想看下面的分类表单,请选择一个主分类,说“展开[分类]”。想看具体动作,请说“打开[分类]”。
我一路读下去。很显然,混蛋不会做的事情非常少。它能向其他新兵发送信息,它能下载报告,它能播放音乐或录像,它能打游戏,它能调出系统里的任何文件,它能存储大量数据,它能进行复杂的演算,它能诊断病情、提出医治的建议,它能在一组挑选出来的脑伴使用者之间创建一个局域网,它能为成百上千种人类和外星语言提供同声传译,它甚至还能提供其他任何脑伴使用者的视频信息。我打开了这一选项。但我连自己都差点认不出来,我不敢肯定自己能不能认出老东西俱乐部里的其他成员。总的来说,让混蛋待在脑子里是很有用的。
我听见门外传来一阵门门的响动。我抬起头。“嗨,混蛋,”我说,“几点了?”
现在1200点。混蛋写道。摆弄它几乎花了我九十分钟。嗯,够了,我得去见见真正的人了。
“滚开,混蛋。”我说。
再见。混蛋写道。我刚看完,这行字就消失了。
响起一阵敲门声。我走过去打开门。我猜来的是哈里,真想知道他成了什么样子。
来的是一名迷人的褐发绿肤美女,深橄榄色(绿色)的双腿十分挺拔。
“你不是哈里。”我傻头傻脑地说。
褐发美女看看我,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约翰?”她终于开口说道。
我迷惘地看了一秒钟,她的名字在我脑海里闪现出来,几乎与此同时,我眼前浮现出她的身份证,活像冒出个鬼影。“杰茜。”我说。
她点了点头。我瞪着她,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她抱住我的头狠命地吻我,将我推进房间。她在我们倒地时成功地一脚将门踢上,这一招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已经忘记年轻小伙子是多么容易勃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