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有些心念动摇的几个村民,在牛家村村长的怒骂声中,眼神又变得坚定且狂热起来。
村长说的一点没有错,不管这些能填饱肚子的东西是叫“荒穗”还是叫什么“盗尸谷”,不管天上盘旋着的鸟是神鸦还是什么短尾渡鸦,也不管它们播下的种子是被尸体还是被什么东西滋养催化。
他们现在只认定一样事情,这是唯一能让他们在饿殍遍野的有谷州存活下来的东西,如果有人要从他们手中夺走它,那就是要断他们的活路!
人群中的怒吼声又开始此起彼伏地响起:
“关你们这些外乡人什么事!快滚!快滚!”
“对!滚出牛家村!”
“赶走他们!”
“再不滚!就杀了他们一起祭神鸦!”
“杀了他们!”
……
楚回仍旧嫌恶地看着这些疯狂的村民,却不再多言,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邢傲看着步步紧逼的人群,有些担心,这些人都好像是要吃人的饿兽,他走到楚回身侧,小声问道:
“怎么办?要不把那老头救下我们就撤吧,这些人已经疯了,你说什么他们都不会听进去的。”
楚回沉默了一会儿,他其实也没指望三言两语就让这些愚昧无知的人醒悟过来,只好叹道:
“我本以为只是民智不开,现在看来……他们都早已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还要弄出这些花样来欺骗自己。”
邢傲应道:
“是啊,他们都是饿疯了的人,哪有什么神鸦,哪有什么赐给他们食物的神,都是全凭自己想象创造出来的,但如果考虑到要在这种地方生存下去……也许很多人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万物求存、求生,如果是野兽,可能会毫不犹豫地做出最适合自己生存的选择,但是如果是人……偏偏要为这样的选择加上一个合理……不,应该只是一个合情的解释和说辞。”
邢傲见楚回还在感叹,不由急道:
“那还管他们做什么,能救下这一个老头便算结善缘了,这些人,就由他们自生自灭吧!反正不用多久,他们自己也会被送上这个他们自己建造的神坛!”
楚回犹豫片刻,刚想答应邢傲,却听到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
“牛二!村长你看牛二,他要带那老头跑!”
楚回立刻回身看去,只见刚才被踹倒在地一直不发一言的牛二,此刻正搀着那老头躲在他们三人身后,一点一点地后退。
在村民们注意力都在楚回三人身上的时候他们二人已经走到了石台的边缘,离后方的密林只有一步之遥。
牛二见被人发现,立刻把老头往林子里推,大喊着:
“快跑!快跑!”
牛家村村长身后的一名人高马大的村民大吼一声:
“想跑!我让你们两个一起去祭神鸦!”
说着提起柴刀,大步向牛二和老头奔去。
邢傲刚想去拦,却突然感觉到前方的密林中传来一股浓烈的杀气,这是他与生俱来的警觉,救过他很多次性命,不会有错,那种冰冷的气息,正从那些毫不察觉的村民身后,怒袭而来。
那是一支羽箭,通体玄黑,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穿过了刚才跑上石台的那名壮汉的身体。
箭支刺穿壮汉的胸腔后停滞了下来,三棱的箭镞上滴下几点鲜血,壮汉吃惊地看着胸前的半截羽箭,又回头望了望他的村长,想开口,却吐出一口鲜血,直挺挺地倒了下来,壮硕的身躯砸在石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台下的村民立刻炸开了锅,有人吓得瘫软在地上,有人开始往林子里跑,还有人跑到村长那群人身边,惶恐地看着四周黑压压的密林,都害怕哪里还会放出一支暗箭。
牛家村村长也是大骇,除了献祭神鸦的老头外,他本不想多闹出人命,现在竟然死了一个村民,不过只过了一会儿他却镇定了下来,心想反正事已至此,多一个“祭品”献给神鸦,搞不好神鸦会多赐予他们一些神谷,干脆把这些外乡人都给杀了!
他指着楚回三人喊道:
“你们还带了帮手……”
楚回和邢傲也是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这暗箭是从何而来。
那村长却突然大吼道:
“抓住那个女的!抓她做人质!看他们还敢不敢放暗箭!”
话音一落,立刻有三个持刀的村民朝阿沁冲了过来,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雪亮的柴刀在日光照耀下被舞得刀光四射。
阿沁被吓得一声惊呼,马上躲到楚回和邢傲身后,他看着那些朝她射来凶恶目光的村民,突然回想到小时候曾经历的一幕:..
那时候哥哥良花和她只有七八岁,两个人都是贪玩任性的小孩子,有一日两人在草场上看野马时吵起了嘴,良花丢下她跑了,而她却在草原上迷了路,一直走到天黑都没找到回去的路。
就在那夜,不知道哪来的一群饿狼围住了迷路的阿沁,阿沁被吓得都哭不出声音,一屁股坐在地上动也不敢动,那时候草原上猎狼已经好多年,几乎已经看不到狼群的踪迹,阿沁那是第一次看到野狼,也是第一次看到了她一辈子也忘不掉的那一对对在夜里闪着绿光的贪婪的眼睛。
在狼群正要扑向这个圭湳小公主时,她的大哥圭湳良普带着马队赶了过来,驱赶走了狼群。回去之后,她的阿爸,圭湳部的大汗圭湳东耳很是心疼,他把良花狠狠揍了一顿,还把他绑在帐外的柱子上晒了个半死,却从此更加疼爱小女儿阿沁。
然而直到今天,阿沁也时而会因为梦到那些贪婪的眼睛而惊醒。
此刻她在那些村民的眼中又看到了如那些饿狼一样的贪婪、凶狠、毫无人性。
可邢傲哪会让这些饿狼一般的村民近身分毫,一个瞬步就挡在花容失色的阿沁身前,文龙破岳拔鞘而出,横刀一扫,刀风划破虚空,响起一阵龙吟,三把磨得光亮的柴刀立时断成几截。
随着哐啷啷的刀片落地声,邢傲反手又是一刀挥下,金石碎裂炸响一片,光滑的石台上立刻多出一条长约丈余的裂痕。
“谁,再敢进前一步!”
邢傲怒视众人,一字一句道。
这些乡野村夫何曾见过如此开山断岳的刀法,冲上来的三个人均被吓得一动不敢动,举着那只剩刀柄的柴刀呆立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喘。
那牛家村村长似乎也被这两刀震慑住,刚才那仗着人多势众的嚣张气焰也消失不见,脸上一阵青,一阵黑,一阵白,再也开不了口。
他终于明白,这突然出现在自己村子里的三个人绝不是简简单单的过路客,那雪银长袍下的瘦弱年轻人竟然知道神鸦和神谷的由来,他旁边短衫执刀的看似粗糙的汉子,又似是身怀绝技,只有那个咋咋呼呼的小丫头虽然生得漂亮,但看起来似乎没什么本事。
但他竟然蠢到要去在那两人手中抓走那个小丫头做人质,还想要把他们一起杀了祭神鸦,现在想来实在太自不量力了,如今这周围的林子里不知道还埋伏了多少这些人的帮手,牛家村此次祭祀神鸦,弄不好就要变成“自祭”了……
一片寂静之中,突然响起了几声清脆的击掌声,声音由远及近,是从楚回三人身后的那片密林传来。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个带着黑色面罩的黑衣人慢慢从密林中踱步而出,那人身形高大,却似乎和暗无天日的密林融为一体,以至于他走出来之前根本没有一个人发现。
黑衣人就这么不急不慌地走上石台,又鼓了两声掌,看着持刀而立的邢傲,冷冷说道:
“好刀!好刀法!”
邢傲还在纳闷,刚想问来者何人,那人却又看向楚回,接着说道:
“还有你,真厉害,竟然还活着……”
这没来由的一句让楚回感到十分诧异,脑中开始不停思索,这人会是谁?他说的“竟然还活着”是什么意思?
他紧紧盯着黑衣人的眼睛,那人虽然以黑布蒙面,但那双眼睛,却似乎有些熟悉,好像是不久之前在哪儿见过。这更加危险,因为楚回不久前经历的那一件件事,全都是九死一生,任何与这些事情有关的人对他的维序任务来说都十分敏感。
楚回手指间已不自觉地结成一个术印的手势,他实在难以分辨眼前这人是敌是友,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人认出了自己的身份!至于是哪个身份,楚回还无法判断。
那黑衣人却不再管他们,他走到牛二和老头面前,伸出一只手看似轻轻一推,牛二却仿佛被什么巨大的力量击到,踉跄跌出好远。
老头看牛二被人推倒,立刻动气,颤着手握起拳头就要去打那黑衣人,嘴里还不停骂着:
“你这厮,混账,为什么要打吾儿?为什么要打吾儿?”
那黑衣人却在老头面前缓缓跪下,在众人惊诧的眼神注视下,缓缓开口:
“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