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为什么拿我的电影海报当头像

不是没有那么几秒钟,因为这与蛊惑无异的口吻,心口微微发涨。

可他怀着微末的期待想听到的,并不是“回来吧”的命令。

江若没再急着躲开,而是看着席与风:“那席总想到了吗?”

“……什么?”

“我想要的是什么。”

席与风露出迷茫的表情,像在说——你想要的,不就是这些?

似乎已经习惯了希望从重燃再到熄灭的过程,从发热到冷却的速度也变快了。

江若撑着胳膊从席与风怀里坐起,问:“今天,你是故意的吧?故意趁我和陈沐新吃饭打来电话,要我兑现承诺。”

席与风抿了抿唇,还是不语。

江若当他默认:“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一样地……”

像是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强势?不止。

不近人情?又不至于。

稍微贴切点的大概只有“充满掌控欲”,一种任何事情都必须由他主导的理所当然。好比和陈沐新吃饭的时候,他明知会给人带来压力,还是坚持要在外面等。

好比刚才,抓住自己暴露的弱点时,他并非刚发现的惊喜,而是意料之中的松口气,随后在最恰当的时候出手,一击致命。

江若不喜欢给人下定义,最终什么都没说。

只是觉得无力。获得了所谓的自由之后,他还是看不懂眼前的这个人。

打算站起来的时候,听到席与风终于开口:“可是既然你还——”

怕听到“爱”这个从头至尾只有自己坦白过的字眼,江若接话道:“是的,我对你还有感觉。”

“这没什么不能承认的。”他说,“回应你,也是正常的欲望需求。”

席与风问:“你不是说,有炮友?”

“谁说有了炮友,就不会想和其他人接吻?”江若站起来,理了理被弄乱的衣服下摆,“难道说,席总就没有再找别人?”

这话题触碰到了席与风的盲区,他再度沉默。

半晌,江若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我没有。”

席与风说:“我只有你一个。”

因着这句话,后半个下午,江若的灵魂好像一分为二,一半有着自己坚定的意识,另一半已经脱离身体,完全不受控制。

刚从节目组出来,江若有一周左右的休整期,下午没事,就在沙发上翻郑依婷发过来的几个本子。

席与风说要借地方休息一下,他也不好出言赶客,便空出房间给他。

许是休息好了,江若前脚刚出来,席与风后脚也来到客厅,在沙发的另一边坐下。

江若发现自己看不进去了,两段对话翻来覆去看了十分钟,大脑还是空白的。

干脆拿起手机看房子。郑依婷提醒他是时候换个住处了,这一片品流复杂,私密性差,要是被狗仔跟踪拍到,又得大做文章。

翻了一会儿租房网站,察觉一道视线投过来,紧接着是疑问:“要搬家?”

既然席与风语气平常,江若便也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嗯,公司要求的。”

“是该换了。”席与风说,“不过住在这里,生活很便利。”

想来是对刚才下楼轻易就找到药店产生的感慨,江若手背被烫伤的皮肤又莫名开始发痒。

“没办法。”手背在沙发巾上蹭了蹭,江若说,“总要做出取舍。”

“想好了?”

“嗯。”

过一会儿,席与风说:“你把要求告诉我,房子我让助理留意。”

江若下意识拒绝:“不了,我——”

却被席与风打断:“江若。”

还是不习惯听他喊自己的名字,江若噎了下,急刹车般地收声。

席与风得以继续说:“再给我一点时间。”

为补偿前两次的“不欢而散”,江若隔天又约陈沐新一起吃饭。

两人都是演员,共同话题很多。这回从新拿到的舞台剧剧本开始,又聊到几个新剧本。

陈沐新建议江若考虑许导的新电影,理由是:“许导作为评委,在《演员的花路》看过你的表现,对你的戏路、表现力等都有比较清晰的了解,他一定经过慎重的评估,才会邀你出演。”

江若点头:“道理我都懂,就是有点担心自己驾驭不了这么复杂的角色。”

“沈清不也很复杂吗?你照样驾驭得很好。”

沈清是《皮囊》男主的名字,一个沦落欢场逢迎卖笑的男人。

江若说:“那是因为沈清和我有相似之处。”

“和你一样好看?”陈沐新说着,学戏里吊儿郎当的纨绔,抬手描绘江若的五官。

这是他们讨论剧情的时候常用的转换视角的方式,即经常上一秒还在现实中,下一秒就变脸入了戏。卫楚琳管这无缝切换叫演员的自我修养。

而这回,许是没准备好,江若下意识别开脸,神色是来不及掩饰的慌乱。

场面一时尴尬。

陈沐新的手在半空中举了一会儿,到底放下了。

两人安静地吃了会儿菜,江若忽然道:“上回,你问我考虑得怎么样了,我——”

“等一下。”陈沐新插话道,“让我先说,可以吗?”

江若点了点头。

“其实我知道,你对我没有那种感觉。”顿了顿,陈沐新说,“至少现在没有。”

最直接的证据就是,演对手戏的时候他们可以火花四射,在现实中却连一个自然的触碰都不能有。

很难不感到沮丧,陈沐新放下筷子,盛了碗汤,递给江若,在江若又要客气推让的时候,说:“如果是因为那个人,可不可以不要着急拒绝我?……既然你和他已经不是那种关系,给我一个和他公平竞争的机会。”

江若垂眼,看着那碗浓白的汤:“可是,这对你不公平。”

他一直都明白,这对陈沐新是不公平的。因此他更需要谨慎,需要时间考虑,不能因为急切想摆脱,或者填补空虚,就把无辜的人拉进局。

在前天之前,他也曾天真地以为自己的“戒断”已经快要成功,有资格选择另一条路,试着接受另一段感情。可是那天的情不自禁,犹如一记闷棍将他敲醒,提醒他——你根本没走出来,也不曾忘记。

他第一次被人追求,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优秀的人,这样诚恳的方式。因此收到的好意越多,心里就越愧疚。

可是陈沐新说:“感情这种事,哪能用公不公平衡量。”

江若抿了抿唇,说:“那天《皮囊》的试映,我带你去,除了导演要求,其实还存了其他私心。”

“我知道,为了让那个人看到,让他放弃。”

在江若惊讶的目光中,陈沐新笑起来:“别用犯错求原谅的眼神看着我啊,其实那天,我也有私心。吃饭的时候,知道他在外面等你,我是故意装大度,故意让你早点去。”

惊讶转为不解,江若喃喃道:“为什么……”

“可以理解为,想在喜欢的人面前展现出最好的样子,以及,为了和他产生对比。”

说到这里,陈沐新有些不好意思:“你和他从前的关系,加上这两次的观察,想必他对你,经常是高高在上的命令姿态。我就想给你看点不一样的,让你感受到一段正常的关系当中,应该有的包容和理解。”

“正常的关系”这个说法触动到了江若,他想了想,问:“那你为什么又向我坦白这些?”

“因为确实很生气啊,没有人能面对这样的‘不正当竞争’还心平气和。”陈沐新笑得无奈,“而且,比起让你看到我最好的一面,我更希望我们之间互相坦诚,不需要猜测对方的心思,也不用耍什么心眼。”

从未切身体验过的关系,对于这段描述,江若是陌生的。可是仔细一想,他最早对感情的期待,不就是这样的吗?

陈沐新见江若又开始茫然,总结道:“所以,你不必有负担。追你是我个人的选择,我对所有的结果负责。”

他给自己也盛了汤,干杯似的用汤碗碰了碰江若面前的碗。

“正所谓‘我干杯你随意’。一切顺其自然,就很好。”

虽然没有达到最初的目的,但这顿饭吃完,江若有种心里的大石头落地的感觉。

只是事情一茬接着一茬,江若这边刚把要进组拍戏的陈沐新送走,准备把剩下的几天用来看房子,那边麻烦人物再度出现。

江若从楼上下来,正给周昕瑶打电话问她在哪儿,走到巷口就看见周昕瑶挥舞着铃声大作的手机,喊:“快点儿吧弟弟,这儿晒死了!”

而她身边站着的人衬衫西裤,单手插兜,不是席与风又能是谁?

枫城的初秋太阳仍是毒辣,周昕瑶墨镜帽子口罩捂得严严实实,还是担心紫外线穿透布料把自己晒黑,看见江若下来,忙不迭转身回车上。

“既然有人陪你看房子,那我就先走了啊!”

言罢油门一轰,绝尘而去,徒留江若呆立原地。

不多时,听见身后车门打开的声音,江若扭头看过去,席与风站在打开的后座车门旁,也看着他。

站在太阳底下对视,很容易产生一种焦灼感。

好在这回席与风一反常态地有些着急。

“江若。”他喊他,“你答应过,再给我一点时间。”

等车行驶到路上,江若才反应过来,自己并没有答应过什么。

只是没有回答,因而被对方视作了默认。

也是在上车后不久,周昕瑶发来消息:你们出发了吗?

江若趁机问她:姐你是不是和他串通好了?

周昕瑶:没有,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在那儿了,刚打完招呼,你就来了

江若将信将疑:是吗?

周昕瑶反过来问他:席总是不是在追求你?

盯着“追求”两个字看了一会儿,江若回答:不清楚

周昕瑶:都蹲楼下了,这还不清楚?

回想过去被他会错意的那些瞬间,江若说:他没有这么说

所以不敢乱猜,怕承担不起再次猜错的后果。

可是既然上了车,江若便不再逃避内心真实的念头。

这也是上次与陈沐新谈话之后,想通的事情——与其百般克制,不如顺其自然。

哪怕席与风如今的所作所为,与他最早对于感情的期待,完全背道而驰。

他还是想,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看得出席与风很累,眼下的青色好像比上次见面时深了些。

后座宽敞,本来两人中间隔着半米距离,席与风把找好的房源资料递给江若,都要伸长手臂。

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距离渐渐缩短,直到衣料相触,先是捕捉到对方的呼吸,再是感受到压在肩膀上的重量。

明明是凑过来看资料,中途却打起了瞌睡。席与风偏着脑袋,慢吞吞地靠在江若肩膀上,身体也松弛下来,形成一个窝在座椅里的姿势。

这是江若第一次见席与风用这样随意的姿势“瘫”在车上。

一时蒙然,身体不自觉地动了一下。于是听到席与风带着几分疲惫的声音:“别动,我休息五分钟。”

就五分钟,不给实在显得冷血无情。

哪怕后来其实远远不止五分钟。

江若翻完了所有的房源资料,用夹在上面的笔圈了几处心仪的,指示老刘往城东开时,小声问:“他……我说席总,这阵子很忙吗?”

“是的。”老刘稍稍侧头,“集团内部刚稳定下来,有很多地方需要席总出面打点。”

江若小幅度地点了下头,没再问什么。

不是对席与风的示好全无动容。

在这漫长的“五分钟”里,江若也做了一些自省。

他想,那样高傲的人,能为我做到这些,我是不是应该觉得足够,应该感到满足?

是不是我太贪婪,跟电影里的沈清一样,明知世上的便宜不可能让他一个人占尽,却既想要充足的面包,又想获得平等的爱情。

可是,他也不想因为心软或者感动,自己把枷锁套回去。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不公平。对自己,对对方,都不公平。

看完房子回去的路上,江若向席与风表示了感谢,并希望他以后有空多待在家里休息,不必为这些小事特地跑一趟。

对此席与风说:“这不算小事。”

江若不置可否。

而到楼下后,席与风又开始借着施予的恩惠,给自己谋私。

这回要的不是一顿饭,而是让江若把他的微信加回来。

理由很充分:“把刚才那个中介的联系方式推给你。”

江若没有理由拒绝,却也不想总是这样落入圈套似的,被他一步一步击溃防线。

于是把人加回来之后,江若当着席与风的面,点开他的头像放大。

连惊讶都懒得装,江若举着手机,抬头看他:“那我能不能知道,席总为什么拿我的电影海报当头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