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框

可席与风还是看着江若。

在这段关系里,他始终都是强势的。

再度把床摇高,席与风扶着江若坐起来,顺势去掀他衣服的下摆。

除了腹部的一大块青紫,腰侧、后背都有大小不一的皮下瘀血,在周围白皙皮肤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看完又要去扯裤子,被江若拦住:“下面没事。”说完觉得怪怪的,补充道,“这里是公共场合,影响不好。”

席与风这才松开手。

由于脖子上也有伤,江若没法大幅度扭头,只从席与风阴沉的表情猜测,伤处应该不太美观。

“看不见的伤养养就好。”江若豁达地说,“脸没事就行。”

席与风看他一眼。

江若大惊失色:“我不会破相了吧?”

拿到自己的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对着脸仔仔细细照了一遍。

“还好还好,就嘴唇破了。”江若把手机扔旁边,忽然想起什么,对席与风道,“这是你弟用胶带粘的,不是亲嘴亲的……我还没演过吻戏呢。”

席与风正提着水壶往玻璃杯里倒水,闻言头也没抬:“想演?”

“不想。”顿了顿,江若说,“但……还是想演电影。”

放下水壶,席与风全然没有犹豫:“好。”

江若在心里松了口气。

他能猜到席与风此刻所想,也乐于把台阶搬来放好,自己走上去。

比起拿人家的手软,他更怕席与风对他心怀愧疚,用不知该拿他怎么办的眼神看他。

可即便如此,后续席与风给予的照顾,仍然超出了江若的想象。

住院的第一晚,江若起夜两趟,都是席与风扶着他去的洗手间。

江若甚至怀疑他根本没睡着,不然为什么每次自己刚撑着胳膊坐起来,他就已经来到床边了?

吃早餐的时候,江若委婉提出这边不需要人照顾,让席与风该忙忙,不用管他。

“不忙。”席与风说,“等下要做身体检查,我带你去。”

上午有好几项检查,血常规,超声检查,还要测量体温和血压。

这让生病后习惯硬扛的江若很不适应,尤其身边还跟着个人,自己无论站起还是坐下,这人总是伸手来扶他,让他有一种自己半身不遂或者命不久矣的错觉。

他分明只是被踢两脚,受了点伤,席与风何至于如此上心,如此细致入微地伺候他?

检查完毕,江若又要方便,席与风把他送到洗手间门口,又要跟进去,江若眼疾手快抬胳膊撑住门框:“我自己来就行。”

席与风盯着他看了会儿,到底还是后退一步:“有事叫我。”

关上门,坐在马桶上的江若严肃思考,还能问他要点什么。

再这样下去,估计他伤还没好,人先疯了。

好在下午席与风要去公司,走之前说下午会有访客,如果不想见就让他们回去。

江若指向门口:“可以先让这两位大哥回去吗?”

只见病房门外,两边各站着一名身材魁梧的黑人保镖。

“他们不会影响你休息。”席与风说。

“可是我不需要保护。”江若小声说,“其实我觉得你更需要……”

将西装外套披上,席与风走到床边,抬手轻轻拨弄江若睡乱的头发。

声音也很轻地落在头顶:“我之前也以为,他们会冲我来。”

江若一时无言反驳,或许是因为席与风嗓音中的疲惫透露着一种差点失去的后怕。

保镖到底留下了。

下午先来的是小沈,她带来一束花,正好插在病房桌子上的花瓶里。

唯恐耽误江若休息,小沈只说工作上的事不要紧,郑依婷那边已经联系合作方调整了时间。

被问到郑姐这阵子是不是很忙,小沈踌躇片刻,如实道:“其实昨天事发后,除了在保姆车上的司机和我,郑姐也接受了调查。”

原是席与风认为绑匪出现的时间与江若下楼的时间重合得太过凑巧,本着宁可错杀不可漏放的原则,把所有涉事人员都揪出来查了一遍,和江若约定见面时间的郑依婷自是不能幸免。

江若听完诧异道:“怎么会怀疑你们?绑架我的那辆车应该就埋伏在附近,所以动作那么快。”

小沈说后来经监控视频查证确是如此,那车一大早就在附近的路上来回转圈,看到江若出现,就径直开了过去。

“也怪我们不好,明知早高峰堵车也没换条路走,如果能早点到,说不定就没这事了。”小沈懊恼地说。

“不怪你们啊。”江若说,“对方有备而来,昨天没成,说不定是今天,或者明天后天,这属于是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小沈被他逗笑。

临走前,小沈说:“江老师好好休息,工作都不急,席总说了一切以您的身体为先。”

江若应下了。

小沈走后有警察来做笔录,安何是第二天下午来的。

他一个人,把孟潮的礼品一块儿捎来,一个果篮和一个摸着很厚的红包,江若指果篮:“这个是你准备的。”

安何笑嘻嘻:“知我者莫若江哥也。”

两人见过对方最落魄的一面,揭不开锅的时候,经济状况稍好的那个会趁水果摊收摊前打折,买一堆有烂洞的瑕疵水果回来,两个人分着吃,美其名曰减少碳水摄入的同时,补充身体所需的维生素。

这会儿不用吃烂水果了,安何边给水灵灵的红富士削皮,边感叹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能想到有朝一日他俩会在单人病房里吃篮装精品水果,门口还守着俩壮汉保镖。

江若强忍着笑:“你可别逗我啊,我一笑就肚子疼。”

安何就换了个下头的话题:“你知道我来前听说了些什么吗?”

“什么?”

“说席与风带人去拆家,席家闹得鸡飞狗跳。”

“……”江若沉默了会儿,“为什么事闹?”

“这不是得问你嘛。”安何咬一口苹果,咔嚓咔嚓地嚼,“外面传的版本太离谱。”

“怎么个离谱法?”

“说席与风为了一个小明星,不惜和家里对抗,拒绝联姻。”

这回安静持续更久,江若再开口时,不那么确定地问:“那个小明星,不会指我吧?”

安何看着他:“我怎么感觉你好像还挺期待的?”

“没有,你感觉错了。”

“但是孟哥……孟潮说,婚期差不多定下来了,明年春节后。”

江若放在被褥上的手一下收拢,攥出几道指印。

自是没能逃过安何的眼睛。他三下五除二把苹果啃完,又拿起一个梨。

“其实他们这种豪门联姻,大多有名无实。”安何低头削皮,“我很久之前就问过自己,能不能接受这种情况。”

“能不能接受见不得光,没有名分,只能待在他圈的一块地方,每天看着窗外的太阳东升西落,日复一日地等他过来。”

这描述过分具体,江若仿佛已经看到那些日子里的夕阳落在身上,是怎样一种惨白的颜色。

“或许还要承受骂名,被扣上‘勾引有妇之夫的男狐狸精’的帽子,毕竟外人可不管你有什么隐情,也不管什么先来后到。”

安何用最轻松的语气,说着最难堪的事情:“说不定,还会被原配拿捏,人家结婚证在手正大光明,我们只能是人人都能啐一口的过街老鼠,运气好吃点闷亏,运气差点被当街打一顿都不算稀奇。”

早前江若就承认,虽然他自称是安何的哥哥,但是论这方面的经验,安何比他懂得多得多。

至少他只敢模糊地猜测,安何却能把可能会发生的一切都清晰地展现在他眼前。

包括那些可能远超他承受范围的痛。

江若一时无言。

“是你说的,你清醒着呢。”把削好的梨和水果刀一并放在盘中,安何说,“那就好好想一想,能接受,还是不能。”

由于没把被绑架的事公开,住院的五天内,江若没接待几位探病者。

倒是出院这天来了不少人,郑依婷、小沈、老刘,孟潮也露了脸,说上回忙没跟安何一起来,还望大明星见谅。

趁席与风走开,江若问他:“你是不是也要结婚了?”

孟潮愣了下,一时不知该把重点放在“结婚”上,还是“也”字上。

没等他回答,江若笑着摆摆手:“随便问问,你别这么紧张。”

方姨也来了,从住院部楼下到停车场的一小段路,一老一小互相搀扶着走在人群末尾,时而聊两句。

“这回可真是苦了你。”方姨大致听说了来龙去脉,握着江若的手道,“席家这些年都不太平,小风也不容易,你千万不要怪他。”

“我怎么会怪他。”江若说,“这事又不是他做的。”

方姨点头:“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小风发那么大火,可见他真的很在意你。”

江若抿唇笑笑,没说话。

“外面的人都说他像老爷,专横独断,敏感多疑,其实我倒觉得,他骨子里还是像夫人多一些。”

等了一会儿,没听到江若的声音,方姨问:“你不问我,他哪里像他母亲?”

江若说:“这不是我能问的,回头让他知道了,又该不高兴。”

方姨听了这话,拍拍他的手背,叹了口气:“你们两个,真是……”

后来江若琢磨了一路,也没想明白方姨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到医院外面,无关人等都散了,方姨由老刘送回去,席与风和江若一起坐保姆车,司机的位置和后面用隔断分开,车里很安静。

这让江若有些不适应,他拉开窗户遮布,一边看向外面一边问:“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指的是席望尘搞出来的事。

席与风“嗯”了声。

“那个什么对赌协议,没让他得逞吧?”

“没有完全废除,我做了一些让步。”

个中曲折,江若就算不懂,也能猜到不容易。这阵子席与风虽然每天都会来医院,但眉宇间浓郁的疲色却作不了假。

过一会儿,席与风又说:“他对你实施的绑架和暴力行为,已交由警方处理,不日定会判刑。”

江若先是愣了下,意识到席与风是以为他要追究责任,不由得失笑。

“是你主动交代的,我可没问啊。”江若说着,推着席与风往靠背后仰,“还有好久才到呢,你眯会儿吧。”

这一眯,就从车上眯到了家里。

连日积攒的疲累在这场睡眠中得到释放,醒来后的席与风一扫昏沉,视线仿佛也清明几分。

从卧室出来,首先便看到站在餐桌前的一道修长身影,还有笼罩在他周身暖融融的灯光。

无由地感到安心,席与风走上前,从背后抱住江若,微微倾身,下巴搁在他肩上。

江若早就听到脚步声,因此并不惊讶,而是笑起来:“别摸我痒痒肉……让你别摸你怎么还更起劲了……好了好了就快好了,你先猜猜这是什么?”

江若在根据方姨提供的食谱揉面,打算做疙瘩汤,揉着揉着忍不住揪了一小团面,捏了个带尖耳朵的动物。

席与风盯着看了会儿,不甚确定地:“猫?”

“不对,是你。”

“……”

江若笑弯了眼睛:“来,喵一个听听?”

席与风自是不可能学猫叫,后来反而是江若,在床上叫了好几声。

本来顾及江若的身体没打算做,只是吃过饭洗完澡之后,两人坐在床上,难免触碰到对方的身体。

江若自己动来动去不够,还一巴掌合上了席与风的笔记本电脑,怨念道:“能不能有哪天不把工作带到家里?”

席与风便把电脑放回床头,转而扳动江若的身体,凑过去吻他。

江若只觉呼吸顿挫,心跳也骤然提速。喧嚣声中,他不自觉抬手去够对方的脖颈,渴求更近的距离。

然而欲望这东西源自本能,如同火焰,一旦燃起便只可能越烧越旺,愈演愈烈。

分开时,江若挂在席与风身上喘息,在席与风试图推开他时,回抱住他,在他耳边说:“没关系的,你别太用力。”

晚些时候,席与风抱江若去洗澡,洗完又把人抱回床上。

江若累到眼皮沉重,裹上被子却睡不着,便挣扎着又睁开眼睛。

他看见席与风赤着上身,弯腰去拿床头的烟,站直露出肩背几道新鲜抓痕,是暧昧的线。

恍惚间,江若伸出两只手,伸直拇指和食指,两手比数字八,一正一反指腹相接组成个框。

像少年时期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像框住夜幕中最亮的那颗星星一样,把席与风框了进去。

好像这样做,时间就可以定格在此刻。

他就可以永远属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