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昭彰

今天席与风回来得晚,进门时发现客厅的落地灯亮着,走近一看,江若蜷着身体卧在沙发上,不知睡了多久。

听见脚步声,江若缓慢地睁开眼,抬手揉了揉,视线对焦后才笑起来:“你回来啦。”

这场景过分贴合人类对于“家”的想象,席与风看了江若一会儿,伸手握了握他垂在沙发边缘的手,说:“去床上睡。”

江若去洗了个澡,然后没回房间,而是陪席与风在餐桌前坐了一阵。

还有部分公事没处理完,席与风敲着键盘就忘了吃饭,江若看不下去,坐到他身边,用勺子舀了汤,喂到他嘴边。

席与风只好腾出手去接:“我自己来。”

江若说:“别不好意思啊,又没人看到。”

见席与风坚决不把勺子还给他,江若自己也跑去厨房盛了一碗汤。

只喝两口,就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你最近怎么都不喝酒了?”

席与风看他一眼:“你想喝?”

江若摇头:“也不是很想。”

只是有些怀念那时候的任性恣意,无牵无挂。

“那酒太烈。”席与风说,“以后带你去清吧,调一杯适合你的。”

江若笑一声:“以后……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欠我很多个以后了啊?”

以为他是在抱怨自己总给空头支票,席与风想了想,说:“等忙完这阵,一定带你去。”

“哦。”江若点头,“下次一定。”

席与风不知道这个梗,只觉得他的语气有种失去希望的不信任感。

也可能是错觉,席与风将一勺汤送进嘴里,不由得拧了拧眉。

吃完夜宵收拾碗筷,站在水池边的江若忽然扭身:“席与风,你是不是快……”

把视线从屏幕上移到江若脸上,席与风问:“什么?”

江若也看着他,用一种叫人看不懂的,暗色调的眼神。

“没什么。”不过须臾,江若又恢复平日里的笑模样,“我是想说,你快点去洗澡吧,已经很晚了。”

十一月的枫城应了它的名,道路两旁的枫叶在阳光下透着层林尽染的红,漫步在街道上,如同走在童话世界里。

哪怕江若接下来的行程排得很满,并没有时间驻足欣赏,某天他从试镜地点出来,一脚踩住枯黄落叶,发出咔嚓脆响,抬头仰望的同时深呼吸,也很难不生出“秋天又快结束了”的感慨。

这天的课安排在下午,授课老师提前通知说这堂课会邀请电影学院的优秀毕业生和大家交流经验。

江若特地提前到场,在教室中间靠前处给自己和宋诗韵占了两个位置,结果刚开课就傻眼,因为“优秀毕业生”是陈沐新。

看得出来授课老师非常器重这位得意门生,除了让他上讲台分享学生时期的一些学习经验,还在现场临时设置了舞台,让陈沐新把先前发布的实践课题按照自己的理解进行表演,给台下的同学做示范。

作为演艺世家的独苗,又是电影学院的优秀毕业生,陈沐新的表演是教科书级别的规范,周围许多人都拿出手机拍摄,预备当成资料反复观摩。

宋诗韵也在拍,还问江若为什么不拍。

江若含含糊糊地说:“手机快没电了,回头你发我一份。”

说完将笔记本举高挡住半张脸,唯恐一个不留神和陈沐新对上视线。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为拖延时间落在最后,江若谎称接他的车还没到,让宋诗韵先走。

等待的时间里,接到经纪人郑依婷的电话。

为的是上回拍到苏易劈腿的事。江若最终还是把照片发给了唐佳念,同时也联系了郑依婷,把这件事和自己的处理方法告诉了她,怎么说也算是圈内的事,他认为有报备的必要。

当时郑依婷不太高兴,除却对他先斩后奏的不满,更认为他的做法并不妥当。毕竟朋友义气固然重要,但身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圈子里,适当的圆融是为了自保。

万一唐佳念看了照片不相信,觉得他有心挑拨离间呢?又或者唐佳念冲动之下拿着照片去和苏易对质,那么拍下这张照片的江若,得罪的又何止一个人?

幸而唐佳念虽然恋爱脑,却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她收到照片之后对江若说了谢谢,过几天又告诉他,自己已经和苏易分手了。

郑依婷在电话里说:“我向她经纪人打听过了,他们俩是和平分手。唐佳念给出的分手理由是家里不同意,苏易攀上高枝正好早有分手的心思,收场也不算难看。”

江若“嗯”一声:“那就好。”

电话那头的郑依婷叹了口气,又嘱咐他两句,让他以后别掺和这些破事,这次运气好,下次可不一定,圈子里因为插手别人感情惹一身腥的前车之鉴,简直多如牛毛。

江若乖乖应下了,说:“郑姐你放心,我下次一定直接禀报您,咱俩一起吃瓜就好,绝不参与。”

郑依婷严肃不到五分钟就笑起来:“你呀。”

这通电话也不全为这件事,后来郑依婷告诉江若,《日月荆山》,也就是上半年他参与拍摄的那部古装玄幻剧,就要播出了。

江若当时的反应是:“这么快!”

“因为原本接档的那部剧,主演近期出了点私德方面的问题不能播了,临时让《日月荆山》顶上。”

对此郑依婷很镇定,只让江若做好准备。微博那边需要配合剧组做的宣传已经交由小沈负责,他要做的就是静待观众的检阅,以及接受流量的洗礼。

按题材来说,《日月荆山》无疑比《莺飞》受众面更广,更容易火。江若心知郑依婷那边定然会进行大规模的宣传造势,期待之余,难免心生不安。

毕竟打人的视频被曝光好像还是昨天的事,越是被推到风口浪尖,要承担的风险也越大。

不过这回郑依婷倒没提醒他注意隐藏和席与风之间的关系,想来是觉得他已经习惯,不消提醒也会自己注意。

而且席与风这阵子异常忙碌,经常在江若睡着之后才回来,等江若醒来他已经走了。

江若自己都算不清已经多少天没见到他了。

等教室里的人走光,江若收拾好背包,慢吞吞地往外走。

席与风不在的日子,收工回家都没有动力,他甚至想在教室里多坐会儿。

虽然哪怕人回来了,他也大概率不会将那句“你是不是快要结婚了”问出口。

思及此,江若扯开嘴角自嘲一笑。亏他向来自诩爽快干脆,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也会有如此优柔寡断、磨磨叽叽的时候。

步行一阵,拐入通往门口的林荫道,抬头不期然撞上一道人影,江若下意识转身欲走。

脚步还没迈开,就被喊住。

“江哥。”陈沐新还是老样子,卫衣牛仔裤配运动鞋,语气都是阳光的,“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两人来到路旁的凉亭里。

这里极安静,偶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响,想必天暖的时候会有学生坐在这里看书学习。

此刻江若脚踩一片不知名的落叶,垂眸的样子只透露一种着急想走的心不在焉。

他率先将话题引入正轨:“什么事?”

陈沐新也不东拉西扯,说:“我正在录制一个综艺,节目组让邀请一位朋友作为飞行嘉宾参与两期的录制,我想请你。”

“我?”江若抬头看他,“我们俩算朋友?”

话里带刺,陈沐新面上却不见尴尬:“算吧,为什么不算?既然你还没接受我的追求。”

江若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不会接受你所谓的追求。”

“为什么?难道你已经谈恋爱了?”

“算是吧。”江若顿了顿,说,“就当是吧。”

又没人规定单恋不算恋爱的一种。

“是吗?”陈沐新笑笑,“哪有谈恋爱还不能确定的。”

“不关你的事。”

“所以我的邀请,你可以毫无负担地接受了吧?”

突如其来的反转让江若愣住。

陈沐新看着他:“我需要一个朋友,你需要曝光的机会,而且正赶上《日月荆山》宣传期,我们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

经过一晚的考虑,翌日一早,江若给郑依婷去了个电话。

郑依婷那边刚收到来自陈沐新工作室的邀约,也正要联系江若,加之半月没见堆积了一些合同需要江若签字,便让江若半小时后下楼,接他来一趟公司。

许是因为收到太多突然的消息,江若今天一大早起来右眼皮就跳个不停。

他是有些迷信的,用老一辈的话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乘电梯下楼,江若一边往外走,一边胡思乱想,难不成先前的试镜黄了?还是《日月荆山》的收视要扑?

为防娱记偷拍,保姆车没在席与风住的小区里登记牌照,只能停在外面。

早高峰路上堵,车来晚了些,江若便戴好口罩,站在门口的墙根下,摸出手机消磨时间。

在众多APP之间滑拉半天,最终还是停在微信上。

和席与风的交流停在昨天下午,他发的一句“什么时候回”,席与风没回复。

今天江若打算换个问法。

他捧着手机正输入文字,刚打出“今天想吃”四个字,忽闻一阵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逼近。

抬头看见两个黑衣黑裤把脸捂得只剩眼睛的人向他疾步走来,江若心里结结实实地咯噔了一下。

想跑已经来不及,两人扬手张开一只麻袋,江若挣扎中被击中后颈,只觉意识一霎飘忽,随即沉入黑暗。

约莫两个小时后,施明煦敲开了十五楼会议室的门。

这里正进行一场主管例会,与会众人见施明煦就这样旁若无人地走进来,纷纷表现出讶异。

正听下属汇报的席与风也是如此:“不是让你守着门,不要打扰?”

施明煦快步走到他面前,俯身耳语了些什么,只见席与风脸色一沉,紧接着便宣布暂停会议,和施明煦一起走出会议室。

还没到办公室门口,席与风就问:“具体什么情况。”

施明煦汇报说:“小区门口的监控摄像头拍到车牌,顺藤摸瓜查到行动路线,这辆车最初从二少爷住处附近的停车场出来。根据目前已知的信息,暂不确定这件事是否和萧女士有关。”

席与风眉宇紧蹙:“我问的是现场情况。”

“岗亭目击的保安称,那辆车停得突然,两个黑衣人从车上下来,就直奔江先生去了。”施明煦赶紧说,“不过二少爷这样大张旗鼓,显是故意留下痕迹,为的就是胁迫您将那份对赌协议作废,我猜他不敢把江先生怎么样……”

施明煦自认分析得有条有理,却见席与风的脸色越发阴沉。

“你、猜?”席与风冷声反问,然后掏出手机,拨打江若的电话。

一直等到绵长嘟声转为急促忙音,按掉再打,还是没人接。

大步走向电梯,席与风问:“他们把人绑去了哪里?”

“那辆车开到市郊的一处摄像头死角,不知道往哪条路拐了。”施明煦咽了口唾沫,“警方那边正在紧急排查,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

无所适从般地在电梯前站了一会儿,席与风转身返回,在休息室门口吩咐施明煦,把那份对赌协议拿过来。

尽管已经在冒冷汗,施明煦还是顶着压力说:“事情还没到这个地步,只要再等几天,我们就能——”

“我让你拿来。”席与风说,“如果你还是听不懂上级的命令,明天不用来上班了。”

如果刚才仅是语气森冷,眼下已是怒意昭彰。

这是施明煦入职以来第一次见席与风生气,明明被萧茵用那样难听的话辱骂,他也只是事不关己般地冷漠应对。

施明煦离开后,席与风走进空无一人的休息室,站在窗前。

又打了几遍江若的电话,依然没人接。

退至通讯录,翻到席望尘的电话,手指悬在上方,终究没按下去。

这种时候,越是心急主动,越是容易暴露自己的在意。作为商人,席与风深知这个道理。

只好放下手机,摸出一支烟。

拇指拨动砂轮,好几下都没打着,席与风不得不换了惯用的左手。

好不容易将烟点燃,衔住滤嘴,用力吸一口。

也是在这时候,席与风才发现除了手,他连呼吸都在不住地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