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若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早。
此刻最庆幸的莫过于他并不怎么红,除非花钱买不然很难上热搜,打开社交网站搜自己的名字,也只看到几个营销号在转发这条视频,评论里大多在问“这是谁”。
讨论声集中在江若本人的超话里。有几个因为《莺飞》粉上他的姑娘在求证真实性,顺便互相安慰说经纪公司很快会发通稿澄清,还有人猜测是对家搞的鬼,然而被问到咱们对家是谁,愣是没人答得上来。
不过出奇一致地,她们都认为江若打人一定事出有因,理由很简单——那么漂亮的老婆,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打人?
江若是在前几天等戏的时候因为一条关于他的安利视频,无意间点进超话,才知道自己成了许多人的“老婆”。
他觉得离谱,跑去问安何知不知道这事,安何见怪不怪地说:“这是对你的一种肯定,我另一个小号也是你老公粉,我们还有个群,按进群时间排号,我是你十三老公。”
江若当时很无语,心说这些小姑娘都怎么回事。
后来看习惯了就麻木了,眼下看到超话有人转发营销号的视频,评论“老婆好辣”被顶到热一,江若甚至没忍住笑了一声。
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今天的拍摄结束,江若回到宾馆房间,微信上告诉郑依婷他这边OK了,没过两分钟,他被拉进一个群,紧接着开启群语音。
群里总共就三个人,席与风也在。不过他暂时没进语音,郑依婷说他在工作,回头忙完了来听结果。
江若有作为惹祸者的自觉,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倒是郑依婷和和气气的,上来没有责怪,也没立刻质问他那视频是怎么回事,而是问最近的拍摄怎么样,在刘导的组里习不习惯。
江若如实汇报:“挺好的,就是电影和电视剧拍摄方法不太一样,刘导又比较精益求精,好几个场景都拍了多版本,今天还新加了个路人角色,拍摄周期怕是要延长。”
郑依婷“嗯”一声:“刘导是个会调教演员的导演,而且《悬崖》是他拿来冲奖的野心之作,肯定倾尽全力,你跟着他好好拍,哪怕戏份不多,也能学到不少东西。”
江若应下了。
《悬崖》是电影的名字,悬疑向剧情片,江若在其中饰演男主角身边的跟班,一个阴郁寡言的十九岁少年。
又聊了聊几个主演,以及市场动向。
郑依婷认为本片的男主多半会在年底颁奖礼上摘得最佳男主角桂冠,那么明年《悬崖》上映时必被冠上“影帝新作”的美名。这也是她当初看好这部电影的原因,本子好,主演强,哪怕只是个出场镜头加起来不超过十分钟的小角色,但凡表现过关,就有机会崭露头角。
“我听席总说了,你想演电影。”郑依婷说,“那以后咱们就往这方面靠,电视剧精挑细选地少接几部,你觉得怎么样?”
江若没想到席与风把这事都落实了。这是好事,哪有觉得不行的道理。
“行。”江若说,“都听郑姐安排。”
兜一大圈,才说回正题。
郑依婷先问江若有没有得罪什么人,往年的近期的都算。江若想来想去也就一个张绍元,这个人郑依婷已经查过并排除了,毕竟上次被席与风警告过,还敢找事除非他不想在这个圈子混了。
“那多半是当年的围观群众发的,有些人单纯见不得别人好。”郑依婷说。
一个问题解决,接着下一个。
“你先把当时的情况跟我说一说,起因经过结果,不需要很详细,公关部那边已经出了几份通稿,我们根据情况选最合适的发出去。”
江若有些犹豫:“起因……有点复杂。”
许是发现他难于启齿,郑依婷说:“大致就行,不必太具体。”
又酝酿一会儿,江若才再度开口:“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些个人恩怨,郑姐你也知道,我之前留过案底,就是拜这个被我打的人所赐……他吸毒,有一回他把一袋大麻放到我枕头底下,警察搜证的时候搜到,把我带回去拘留了几天。”
按说既然放出来了,就代表洗清了嫌疑,而且行政拘留不会留案底。
不消郑依婷问,江若就继续交代:“半年后他出来了,又来找我。那会儿我好不容易接到戏,怕他散播谣言害我丢工作,又恨他曾经陷害我,气急之下,就打了他。”
“所以,后来你又……”
“对,又进去了,这回是刑事拘留。”
说完江若不禁失笑,普通人究其一生都难有的经历,他不到二十岁就经历了两回。
安静持续了一阵,郑依婷还想问什么,刚开口,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既然都弄清楚了,让公关部那边尽快安排澄清吧。”
熟悉的低沉嗓音,是席与风。
江若一怔,这才去看群聊界面。席与风什么时候来的他都不知道。
郑依婷便应下,然后说还有事,先退出了群聊。
剩下两个人,江若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没话找话道:“你忙完啦。”
席与风“嗯”一声。
看不见脸的情况下,很难通过声音判断席与风的心情状态。他一向都很冷静,碰到任何事都可以保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
这让江若有种想多了的泄气感。听到被爆黑料的消息时,他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的星途,而是席与风看到这个视频,会怎么看他。
哪怕经过上次那场完全插不进嘴的三人会议,江若就已经知道,这些对于席与风来说无关紧要,他根本不在意。
到底还是有一些不得不讨论的内容,比如刚才说的那些谁能做证,最好是亲身参与或者亲眼目睹过的。
江若列了个知情者名单,包括在打人现场拉架的安何,看着他被警察逮捕的宋诗韵,还有打人之后给他清理伤口的王姐。
听见席与风那头敲击键盘的声音,江若说:“他们并不完全知情,如非必要,最好不要去打扰他们。”
席与风没应声,过一会儿,问:“那个人呢?”
说的是栽赃江若,后来被江若揍到差点没命的那个人。
几乎没犹豫,江若回答:“他叫彭伟彬,是我之前待过的舞团当时团长的儿子。”
“他现在也在枫城?”
“是的,不过进去了,肇事逃逸。不是拘留是判刑,要找他得去城西监狱,或者等他出来,大概年底。”
江若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一股脑都倒了出来,像是知道迟早要交代,不如一口气说完。
虽然他自己心里清楚,最重要的一点还没提到。
那就是事情的起因——那个人为什么要藏毒栽赃他,又为什么一再纠缠他。并且只是栽赃未遂,视频上的江若何至于那样凶狠,像要活活把人打死。
江若自觉这些与视频本身无关,从头讲起又太过冗长阴暗,他自己都不愿想起,别人怎么会愿意听。
席与风果然没有问,只要走了那人的名字,和刚才那串知情者名单一起发给郑依婷。
进组之后两人各自忙碌,好几天没联系,今天终于说上话,还是因为这种事。
金主花钱图开心,结果一直在为情人解决历史遗留问题,换谁不扫兴?
于是江若很懂事地说:“下次再碰到这种事,我可以自己解决,不麻烦你们。”
“你怎么解决?”席与风问。
“就跟刚才一样,大致讲一下事情经过。”江若说,“反正就算实话实说也会有人不信,不如用最简单的方法处理,然后自由心证。”
这话说完,对面好一阵没出声。
再次开口时,席与风的声音变得更沉:“你的意思是,不需要别人帮忙?”
这问题有些猝不及防,江若思忖片刻,才说:“没有人可以帮我一辈子,这终究是我的人生。”
席与风说:“可是你签了五年合约。”
像在提醒江若,他这五年的人生属于席与风,属于经纪公司,甚至可以属于娱乐圈,属于粉丝和观众……唯独不属于他自己。
这让江若本就沉甸甸的一颗心一霎坠落谷底,更有一种隐隐的痛感泛起。
然而他向来不会示弱,也从不甘心受人摆布。
“五年而已。”江若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与平时无异,“五年之后,我总有资格随心所欲了吧?”
“说不定更早,毕竟席总是要结婚的,到那个时候,我定然不会再给您添麻烦。”
事情平息得比想象中还要快。
郑依婷那边以经纪公司的名义发出一条澄清公告,三言两语说明江若是因为屡遭坑害才一时冲动,并且当年的事已由公安机关介入处理,江若本人也受到了惩罚认识到错误,之后一直谨言慎行做守法公民,今后欢迎广大群众一起监督。
简单道明原委,就事论事没有避重就轻,更没有矫饰伪行把脏水全泼在对方身上,这种勇于承认错误的通稿反而容易让群众接受。
再者事情的影响力并不大,在发出通稿前,公关部那边已经将视频中挨打者的身份调查清楚,并借由营销号放出此人多次违法乱纪,如今还在服刑的消息,粉丝加水军一煽动,风向立马变成了江若勇敢反抗恶势力。
而老百姓对惩恶扬善的戏码向来喜闻乐见,听闻江若因为这次的打人事件蹲了局子,后来还被学校开除,演艺生涯也大受影响,反而心疼起他来。
毕竟江若那会儿才不到二十岁,本该繁花似锦的年纪。
这些江若统统都不知道,事情解决后,他就心无旁骛地投入《悬崖》的拍摄,外界的声音一概屏蔽。
虽然他饰演的王小雨戏份不多,且由于性格原因台词极少,但越是如此越是考验对表情和眼神的把控。江若这些日子都在找情绪,没他的戏他也搬张板凳坐在片场附近的角落里,特地留长的刘海盖住眼睛,猛一抬眼着实有几分瘆人。
这天新加的路人角色进组,江若听见那边欢声笑语,好像来的是刘导的家属,所谓亲情客串。
他没打算凑这热闹,坐在角落里翻了翻剧本,又摸出口袋里的手机。
自那天的语音会议之后,他就没再和席与风联系过。
谈不上赌气,但总归有点堵心。
江若承认接受这段关系是他经不住诱惑,但他不认为他的人格因为这段关系被摧毁,彻底沦为某人的掌中之物。
可他又清晰地知道,自己和席与风之间没有平等可言。
矛盾极了的心理。
点开微信,在输入框里打打删删,从“你吃了吗”到“最近忙吗”再到“今天是席与风不理江若的第四天”,都觉得不对劲。
正犯愁,头顶上方落下一道女声:“江先生你好。”
江若抬头,把对方吓一跳:“老刘怎么给你弄这么吓人的造型?”
待江若站起来,拨开额前刘海确认了来者何人,也是满脸惊讶。
他一时词穷,只好原样套用句式:“周小姐你好。”
“原来你认识我呀。”周昕瑶倒是落落大方,笑着指一指拍摄场地对面的一家店面,“有空一起喝杯咖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