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想不想要

问完就后悔了。

正要说点别的将这个话题揭过去,江若抬头,对上一道略带审视的目光。

居高临下地俯视床上的人,席与风说:“怎么,你想跑?”

江若不确定自己的念头是否被他洞悉,只觉得这话里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危险意味。

更有一种警示,意在提醒上回修改协议已经挑战过他的底线,而他的纵容不是没有限度。

将手收回,江若垂眼:“我能跑哪儿去。”

这样的服软无疑令人愉悦,席与风的脸色些微松弛,转过身时平静地说:“今天你生日。”

江若听出了潜台词——别这么扫兴。

以他们俩的关系,有些话说得太清楚,就没意思了。

这晚,两人终于做了。

江若兑现之前的承诺,以一种被禁锢的姿势承受席与风类似发泄的欲望。

如同经历一场急风骤雨,置身其中根本无法呼吸。

结束后,席与风点燃一支烟,抽得很慢,多数时候任由它在指间燃烧。

江若想把灯打开,被他阻止。

借着窗外透进的一点路灯光,江若看见他一双冷漠而寂寥的眼睛,仿佛刚才那样热烈的人并不是他。

江若觉得冷,于是翻身,裹紧被子,假装闻不到烟味,也听不到那平稳到刻意的呼吸声。

清晨,小沈敲开了江若房间的门。

“江老师生日快乐!”先送上祝福,小沈笑着说,“本想卡点送祝福,想着您和席总出去了,肯定不想被打扰。”

江若也笑起来:“没事,我手机过了零点自动静音,你打扰不到我。”

除了早餐,小沈还送来一只六寸大小的蛋糕。

“淡奶油加应季水果,刚做好就拿来了,这个大小两人吃应该正好。”

小沈办事向来妥帖,江若由衷地表示感谢。

走之前,小沈面带职业微笑:“祝二位度过愉快的一天。”

笑容里几分真诚让江若莫名惭愧,心说下回要找个机会告诉小沈,他和席与风并不是她以为的那种认真的关系。

蛋糕席与风只吃了两口,其余都进了江若的肚子。

没到午饭时间,江若又去楼下把昨晚的烧烤取出来热了,分一半给小沈,另一半带到房间吃。

大约是看在他今天生日的分上,席与风没有因为飘散满屋的孜然辣油味表现出太多不满,只问:“今天不算卡路里?”

江若吃得满嘴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有今天可以理直气壮地不算。”

席与风笑了声。

下午席与风回去,江若送他到楼下。

上车前,席与风检查了江若膝盖和其他几处较为严重的伤,瘀痕都淡了,想必再有两天就能恢复如初。

接着视线往下,由于今天不用出门,江若穿了条宽松的沙滩裤,脚搭人字拖,这打扮任那链子再细再低调,也不免显眼。

江若也低头看:“戴着这么精致的东西,应该给它配身礼服。”

席与风说:“不用,这样就很好。”

江若今天难得话少,等人坐上车,才弯腰凑在车窗前:“感谢席总百忙之中抽空送温暖,这个生日过得很开心。”

官方套话似的,听得席与风蹙眉:“好好说话。”

江若扑哧笑出声:“反正开心就是了,欢迎席总下次再来。”

车掉头,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江若半个身体探进车内,企图送上一个告别的吻。

被席与风偏脸躲了开去。

江若眨眨眼睛:“刷过牙了,应该没有烧烤味吧?”

席与风说:“下个月《莺飞》播出。”

意思是收敛点,别在大庭广众下胡闹。

然而江若并不认可这个逻辑:“那更应该趁还没红赶紧多来几次。”

说着,江若一把拽住席与风的领口,吻住他紧抿的唇。

情动只在瞬间,亲完江若往后撤,却被席与风圈住脖颈往怀里带。

声音些微沙哑:“不留我?”

江若愣了下,而后又笑起来:“那你留下,等我拍完再走?”

席与风盯他看了一会儿,像在确认他这话里几分真心。而江若也学会了隐藏情绪,弯起的眼眸中什么也看不清。

冷却也不过须臾,席与风松开胳膊,整了整衣领,说:“回去吧,好好拍戏。”

江若很听话,接下来一个月都在认真拍戏。

经过上次拼尽全力拍的那场男二雨中身亡的戏,江若发现剧组上下对他的态度都明显变好。

以前都是见面只打个招呼的疏远客气,如今偶尔也有人问他要不要一起订早餐,或者拼桌吃小炒。

江若自是答应。

很快,众人就发现这个“资源咖”其实很好相处,从不拿自己的背景摆谱不说,人还特别接地气,整天除了戏服就穿T恤大裤衩,天热就喊人运来一车西瓜,在大太阳底下一颗颗抱去洗,再切片分给大家。

还导游似的带着大家去吃周边便宜又大碗的家常菜,被问到怎么对这儿这么熟悉,江若也毫不遮掩:“我以前是群演,这一片都被我蹲了个遍,能不熟吗?”

后来在江若的组织下,剧组有了固定的一拨人,每天下了戏就聚在休息室,点几盘蚊香,开两桌麻将,目的不在赢钱,而在于聊天逗趣放松心情。

一个星期没到,连导演和编剧都加入进来,牌桌放不下干脆摆到外面,支一盏灯,在夏夜微风中插科打诨,倒也惬意。

这天收工后,牌桌刚支起,就见男主角的演员陈沐新拎着一扎啤酒走过来。

江若和这位人气小生的交流仅在于戏内,以及上回摔倒站不起来时被他扶过一把,因此拿不准他此举的目的。

屋里众人也都看着他,弄得陈沐新面露尴尬,把啤酒放下,挠了挠头:“你们这里还有空位吗?我也想学打牌。”

“赌场”来了新面孔,作为组织者,江若亲自下场接待。

本以为陈沐新说不会打牌是在谦虚,没想上了桌,他摸一张牌就问江若应该放哪儿,弄得江若都没办法好好打牌,喊了跟组编剧顶他的位置,一门心思坐在陈沐新身后教他。

这桌另外两个是导演和女主卫楚琳,见陈沐新当真一点不会打,导演笑说:“前阵子还跟你父亲通电话,他让我别把你教坏,我那边答应着,这边就跟你一块儿打牌,你说说,让我怎么向你家人交代?”

陈沐新的父母都是演员,且跟导演多次合作交情不浅,圈内众人皆知。

“这也不算学坏。”陈沐新平日里都喊导演“叔叔”,和他关系自然不差,“要是我爸再问起来,就说是为了融入集体。毕竟比起学坏,他们更担心我不合群。”

由于来自演艺世家,本身知名度和演技都有保障,陈沐新在剧组的地位天然比其他演员高一等。先前他给江若的感觉就是在演戏方面很有经验的小孩,平时也不跟大家说话,除了拍戏就是窝在休息室里不出来,很符合他出淤泥而不染的正派人设。

也因此听到这番“学坏”和“合群”之间的比较,江若没忍住笑出声。

陈沐新扭头看他,表情罕见地几分局促:“江哥,你也笑我。”

说起来陈沐新虽然是老戏骨,却比江若还小一岁。想到先前初次听陈沐新改口叫他“哥”时的震惊,江若推他的肩让他转回去:“你好好学,别给我丢脸,我就不笑你。”

陈沐新“嗯”了声,转过去继续苦大仇深地盯手中的牌,像在思考这花型代表什么,应该放在哪里。

之后好一阵子,陈沐新场场都来。

少数时候江若和他一起打,多数时候还是只能坐在他身旁“指点江山”。

某天,和他们坐一桌的女一卫楚琳突然发话:“小陈我看你平时背台词嗖嗖快,怎么麻将规则到现在都记不全?”

话是对陈沐新说的,江若却打了个激灵。

后来即便陈沐新说麻将和台词不一样,他不擅长这些牌类游戏,江若也没再坐在他旁边过,而是到处跑,哪张桌缺人他就去哪儿。

也有避不开的时候,比如这天,江若刚坐下,陈沐新就拖了张椅子过来,说昨天又一输到底,要向他学经验。

还递给江若一瓶冰饮料,江若常喝的那种,连小沈都没注意到他只喝这个牌子这种口味。

江若没接那饮料,正要故技重施起身开溜,忽然听见坐在对面的卫楚琳笑了一声:“跟谁学不一样?小江昨天还输给我了呢。”

趁陈沐新没反应过来,江若如蒙大赦般把他往卫楚琳跟前推:“对对对,跟卫姐学也是一样的。”

陈沐新人坐下了,视线还落在江若身上:“可是——”

卫楚琳适时插嘴:“话说小江你这一手牌技,不会是跟锦苑的那帮公子哥学的吧?”

江若一愣。

手里捻一张牌,卫楚琳偏过头冲他挤眼睛:“我可听说了,席总经常带你往那儿去。”

散场已是半夜。

江若特地落在最后,等人都散了,才去到拍摄场地旁的小路,敲开卫楚琳的保姆车。

卫楚琳在车里卸妆,没等江若道明来意,就开口道:“如果是来骂我的,那慢走不送。”

江若说:“我是来谢您——”

“那也大可不必。”卫楚琳说,“陈沐新太单纯,不掺和圈子里那些腌臜事,也从不把人往坏处想,我只是看不惯你这种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行为。”

一番话说得江若无地自容,但该解释的还是要解释:“我起初不知道他对我……而且我也没想和他……”

“最好是没有。”

卫楚琳放下手中的卸妆湿巾,视线从镜面转到江若身上,一种“真不懂他看上你什么”的不屑。

“希望你知道,你和他不是一路人,就算以后你捞够了从良了,也远远配不上他。”

后来江若从林晓那里得知,卫楚琳是陈沐新的表姐,只是两家人低调,没有对外宣扬过此事,因此粉丝看客们多不知情。

半个月后江若的戏份拍摄结束,回程的路上,从包里翻出陈沐新硬塞给他的杀青贺礼——一只跳舞的小人偶,犯愁该如何处理。

不过留给他思考的时间并不充裕,老刘开车载着他回到市区,在一幢江若曾进去过的写字楼下停驻,等了约莫五分钟,后座左边车门打开,一身西装的席与风坐了上来。

一个月不见,他还是老样子,上车先扯松领带,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然后闭上眼睛,掩盖满目疲惫。

让江若不由得伸出手,轻轻搭在他眼皮上,说:“再睡一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回到那套大平层,席与风才缓过劲,问江若这阵子拍戏是否顺利。

“不是每天都有给你发微信吗?”江若忍不住翻白眼,“我就知道你没看。”

接过江若递来的水杯,席与风说:“看了。”

“那你不回?”

“没时间。”

“不知道是谁,一旷工就是三天。”

席与风笑一声:“要不是那三天旷工,也不至于那么忙。”

江若抿唇,立马没了脾气。

晚饭后,江若推着席与风的肩,催他去休息,却被席与风反身拉住手腕,带到靠东边的房间里。

印象中这里原先也是客房,衣柜床铺一应俱全,几个月不见竟然大变样,家具家电都撤了个干净,欧式复古墙纸也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锃亮的镜面,以及贴墙的一排木质扶手。

地板也换了新,踩上去微微发软,是塑胶材质,目的是防滑减震,常用在舞蹈室。

江若愣神的工夫,席与风已经将他牵到房间的正中:“这已经是最大的房间了,虽然做舞蹈室还是小了点。”

听到“小”字,江若才有反应,迟钝地摇了摇头。

小时候他待过的舞蹈室也不过就这一半大,后来进入舞蹈学院,还得提前预约,挤破头才有机会抢到一间舞蹈室。

并且只是某个时间段的使用权,舞室并不属于他。

而他现在待着的这个房间,是为他创造,为他存在的,他可以在这里尽情跳舞,不用担心抢不到,也不用担心到时间会熄灯打烊。

举目四顾,镜子里映着一张蒙然呆滞的面孔。

此刻江若才有实感——席与风送了他一间舞蹈室,帮他实现了延续十多个生日的愿望。

夜晚,在新舞蹈室里跳完一支舞的江若,抱着他唯一的观众,吻得忘乎所以,如火如荼。

累了趴在席与风肩上喘气,听见席与风问是否满意这个迟到的生日礼物,江若又怔住,半晌才开口:“那那条脚链……”

席与风语气平淡:“谁说生日礼物只能送一件?”

“那你怎么知道,我想要一间舞室?”

“猜的。”

“我不信。”

太久没有这样尽情地跳舞,江若兴奋得脸都红了,因此说着与耍赖无异的话,落在席与风眼里,就有一种别样的娇憨鲜活。

他抬手,摸上江若的眼角,指腹拂过颤动的眼睫。

“因为在发光。”席与风说。

江若没听懂:“什么发光?”

“和上次看别人跳舞的时候一样,眼睛里有光。”

从天黑到天蒙蒙亮,说不清做了多少次,在床上,在窗前,在泳池旁,甚至在舞蹈室。

到最后,江若有一种濒临溺毙的错觉,身体不断下沉,又在即将触底时被一双手捞起,再抛到云层之上。

幸而感官尚未全部封闭,昏昏沉沉间,他听到席与风问:“还想不想要?”

想不想要?

江若相信只要说想,席与风就会给。

好像只要他足够乖,足够听话,就什么都能得到。

离开剧组的第一个凌晨,沉睡的前一刻,江若脑海中没来由地浮现卫楚琳口中的“从良”。

当时光顾着难堪,如今回想,才觉得这个比喻并不恰当。

从良的起因是身不由己的堕落,是深陷淤泥仍对自由心存向往。

而他,是明知前路凶险仍一头栽进去,明知没有结果还放任自己大醉酩酊,以为闭上眼睛,明天就不会来临。

梦里,江若看见自己走向悬崖,原本只是好奇下面究竟有多深,却听到了脚下石块松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