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刺刀还是毒药

轮到江若皱眉:“我没……”

他气尚未喘匀,怕那烟烧到别处,低头去看,被子上果然烧出一个焦黑的洞。

慌里慌张跳下床,按亮顶灯,江若攥着被子仔细瞧,手指伸进去拈出一撮粉屑状棉絮,哀叹道:“完了,破坏公物了。”

席与风被他撩拨得兴起,又被扔在半道,也不恼,看见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反而勾唇:“这不算公物,赔钱就是。”

“那今晚怎么办?就只有两床被子。”

“不是还有一床?”

江若扭头,顺着席与风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床,又看回他。

确认席与风在用眼神肯定他的想法,江若唇角扬起的同时,很轻地挑了下眉。

二十分钟后,浑身水汽的席与风从卫生间出来,就见原本各据一边的两张床已经并到一起,江若正趴在“大床”中间,两条腿悬空晃啊晃。

手里捏着一支未点燃的烟,听见声音回过头,一副等累了的慵懒模样:“你好慢啊。”

席与风问:“真要学?”

“当然。”江若把烟和打火机一起递给他,“从点火开始。”

大概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的要求,席与风在床边坐下,接过打火机,单指开盖,滑动几下砂轮。

顶灯已经关掉,火苗在眼前升起,从内焰的深蓝过渡到刺眼的明黄。

说不清在看什么,席与风停顿一会儿,把盖子“啪”地盖上,烟也塞回盒子里。

江若愣住:“干吗收起来……你不打算教我了?”

席与风语气淡淡的:“我什么时候答应要教你?”

“你是不是还把我当小孩?”

“嗯。”

“后天我就二十三了,我——”

江若自己收了声。

他看见席与风侧过身来,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

难怪说后天去吃烧烤。

像是自觉失言,江若翻个身躺到床的一边,捞过半条被子盖住自己,脸对着墙。

听见身侧窸窸窣窣的动静,席与风也躺下来。

时间悄无声息地向前走,到底是江若忍不住,掀起另外半条被子往身旁的人身上丢。

几乎是同时,听见那人很低的声音:“有什么想要的?”

跟两人建立关系之初没什么不同的口吻,却让江若心头一跳。

没停多久,他说:“我还得在这儿待一个月,你有空的话,给我的花草浇浇水吧。”

席与风的回应也干脆:“说点实际的。”

江若并不认为这个要求不实际,但他也确实想象不出席与风拿着水壶浇花的样子。

于是又思考了下,说:“那就,当大明星吧。”

席与风低笑一声。

听这口气,好像还挺不情愿。

“想演电影?”

“怎么,席总打算把我捧到好莱坞去?”

“看你自己的本事。”

“什么本事?”江若转过脸,看向身边的人,“床上的本事吗?”

席与风没回答,抬手按灭床头灯,狭小的空间彻底失去亮光。

黑暗中,江若听到即便没睡着也平稳规律的呼吸声,以及淡到听不出情绪的两个字:“睡吧。”

以往生日的前一个白天怎么过的,江若都记不太清。

这次亦然,他只依稀有印象,席与风开了一上午视频会议,听得他昏昏欲睡。

吃过午餐,面积小到容不下第三个人的房间里当真来了第三个人——席与风请来的医生,检查江若的脚是否真的无碍。

人走后,面对江若“你是不是想做世界上第一个能管住我的人”的疑问,席与风的回应是:“可以不去医院,但我没答应不让医生来。”

对此江若依旧是抬杠,具体怎么说的他自己也忘了,大概不是“我自己的脚自己不清楚吗”,就是“我们舞蹈家扭脚很正常”。

事实上扭伤恢复确实很快,当天晚上,江若就能一脚高一脚低地下楼去买东西了。

买的安全套,他总觉得今晚跑不掉。之前没准备是因为没想到席与风会来。

为了不那么明显,顺两条毛巾一起结账,完美诠释小沈口中的“欲盖弥彰”。

王姐扫条码的时候用看流氓的眼神看他,问他祸祸了哪家小姑娘。

“哪来的小姑娘。”江若坦诚道,“金主探班来了。”

王姐当他又满嘴跑火车:“哦,怪不得能演主角。”

“嗯哼。”

“这位金主贵庚啊?”

“大我半轮。”

“还很年轻嘛。”

“长得也巨好看。”

“运气不错啊。”

江若嬉皮笑脸:“谁说不是呢。”

买完东西回去,席与风没在屋里。

许是在处理什么事情,半个小时前他接了个电话就出去了。

拆了盒安全套,抽两个塞到枕头底下,江若自认爱岗敬业,心想这每年一次的所谓特殊日子,在做爱中度过也没什么不好。

做爱,这词编的,好像必须要有爱才能做一样。

如此胡思乱想着,门被敲响,开门见是小沈,又在小沈的指引下绕至宾馆后门,看见一台黑色的SUV,以及背靠车门衔着一支烟的席与风,江若有好几秒定在几步之遥的地方,不确定般地踌躇不前。

直到席与风摘下唇边的烟,蹍灭,眼含三分笑意:“不是想吃烧烤?”

车子驶出影视城时,江若透过车窗回头看。

从前他只能看到在门口等活儿的群演,今天才发现这地方车水马龙的热闹,有闪烁的霓虹招牌,有游客的欢声笑语,还有蹲守新闻的娱乐记者,以及等待偶像路过的粉丝。

而他和他,却要远离这里的繁华喧嚣,去往未知的地方。

有点像私奔。

脑海里刚冒出这个念头,江若就忍不住发笑。

为自己偶尔与浪漫沾边,却不切实际的幼稚幻想。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仿佛游离在现实和虚幻之间。

他们来到距影视城约十公里的一处美食街,像是早就预约好,车直接开进去,停在一家烧烤店对面。

席与风提前表明态度:“自己去吃,我在车上等你。”

虽然知道他这样的人不会轻易降低标准改变原则,哪怕只是一顿饭,江若还是觉得这种把人送来吃东西,自己却连门都不进的行为堪称奇葩。

连带胃口也变差,江若进店随便点了些东西,直接打包,不出一刻钟,便拎着打包盒回到车上。

面对席与风对飘出的味道皱眉嫌弃状,江若理由充分:“一个人坐那儿吃也太傻了,回去我和小沈分着吃。”

车子再度启动,走的却不是来时的路。

江若问去哪儿,席与风还是那听似疑问却十足笃定的语气:“不是喜欢看电影吗?”

他们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多,烧烤店兜一圈,再去往最近的商业中心,真正坐到影院里,已近零点。

只有一部国产文艺片可选,工作日的夜晚观众寥寥,他们选坐最后排,前面几对情侣各据一排,头挨着头,说着即便旁人听不见,也大致能猜出内容的悄悄话。

电影内容其实挺有意思,探讨人生、爱情,一些必须摔个狗啃泥才能懂得的道理。

许是体量不够的关系,内容显得有些琐碎,表达也晦涩,稍一走神就脱节了似的错过很多东西。但并不妨碍江若被某些情节打动,并记住了其中一句有意思的台词。

离别才是真正的永远——主角念出这句话时,江若不由自主地偏过头,看向身边的人。

席与风这次没睡着,仍然静静坐着。线条锐利的侧脸让他整个人显得极不真实,深褐色的瞳孔中映着银幕上变化万千的画面,像驻足在黑暗中的冷峻神明,俯瞰人间百态,却不受影响,不沾分毫。

散场时,江若摸出手机,看到几条新消息。安何卡点发来生日祝福,祝他新的一岁红遍大江南北,林晓也祝他寿比南山,问他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去吃火锅。

这提醒了江若,让他开始后悔选了烧烤。听说市中心新开了家有双人雅座的火锅店,没那么吵,或许说几句好听的话,席与风会愿意纡尊赏光。

可是江若一向不会说好听的,因此从零点到现在,连席与风的一句祝福都捞不着。

回去的路上,江若随着车内舒缓的音乐摇头晃脑,问:“这就完了?”

席与风则还是那句:“还有什么想要的?”

气氛正好,车内木质调的香氛熏得人喝醉似的发晕,一个“你”字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江若吃吃地笑:“其实,我以前总以为你们有钱人平时不吃米饭。”

“那吃什么?”

“像电视里那样,肉眼牛排,鱼子酱,配82年的拉菲什么的。”

席与风说:“要是喜欢,明天带你去。”

“不喜欢,不要。”江若缓慢地摇头,“又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东西,我才不稀罕。”

回去洗了个澡,头脑清醒不少。

已经冷掉的烧烤暂存在宾馆楼下的冰箱里,江若趴在床上玩手机,点进安何发来的链接,看到以自己的名字命名的超话,还有那个让他万分羞耻的宣传视频。

总共三个赞,其中两个是安何及其小号点的,还有一个是安何的孟哥哥点的。

席与风说这只是前期准备,正式的宣发要等《莺飞》播出,郑依婷那边已经有系统的方案。

江若故意夸张地说:“那我就坐等冲上热搜,一炮而红咯。”

席与风没理会,而是不知从哪儿变出一个巴掌大的方盒子,丢到床上。

看着那盒子弹起又落下,正好掉在手边,江若一愣:“给我的?”

“嗯。”

“不会又是手机吧?”

席与风打算去洗澡,弯腰拿浴袍,起身时睨他一眼。

江若便笑:“今天怎么弄得跟断头饭似的,难不成明天就要把我的黑料都公之于众,让我以另类的方式红?”

将浴袍搭在手臂上,席与风难得有心思同他开玩笑。

“那你打开看看,里面是刺刀还是毒药。”

自然都不是。

席与风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江若还在摆弄从盒子里拿出来的那条细链子,戴在脖子上好像不太对劲,绕在手腕上一圈太长两圈太短,很是尴尬。

正要问是不是买错长度或者送错了人,席与风上前,从江若手里将淡金色的链子抽走,手指捏两头扽平,接着俯身,屈膝半蹲下来。

脚腕被握住,江若还懵懵懂懂,不明状况:“我的脚已经好了……”

直到那链子被放置在脚腕上,沿着凸出的腕骨转一圈,恰好在另一侧扣上,江若才眨了下眼睛,总算明了。

轻盈的一根链子,戴了跟没戴差不多,只在晃动时,金属与皮肤摩擦,带来战栗般的细微麻痒。

此刻席与风处于下方,袖口挽起,露出手腕和小臂,骨骼分明的手搭在江若脚背,修长手指拂过踝骨周围,试图将链子调整到位。

令江若浑身止不住地颤,腿又下意识往回缩。

席与风轻笑,问他:“怕什么?”

江若深吸一口气。

是啊,不过是个礼物,又不是没收过,怕什么?

可那链子随着他所有的动作,在灯下闪着波浪般细腻的光芒,江若甚至能想到自己戴着它跳舞的样子。

如果观众是席与风的话。

终于调整到合适的位置,席与风松开手,站起来。

“很适合你。”他说,“生日快乐。”

而此刻的江若却来不及品味得偿所愿的快乐。

他再一次因为对方不经意间释放的温柔感到恐惧。

像是身不由己地,离悬崖更近了一步。

于是在席与风转身之前,江若拉住他浴袍下摆,用一贯轻佻的口气,问出一个濒临越界的问题:“你送我这个,是想把我绑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