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让你别撩我。”

凌晨四点半,天边浮起一线暖色调的白。

江若侧身朝里躺在床上,指腹悄悄地在眼角磨蹭,试图藏匿某些痕迹。

即便神志昏聩,耳朵也一直竖着,听见席与风在屋子里走动的声音,还有卫生间传来的水流声。

过一会儿,脚步声再次靠近,江若忙将眼睛闭紧,感觉到一只手探上额头,停两秒移开。

紧接着,听到将车钥匙从桌上拿起的动静。

江若没忍住,出声问:“你要走了?”

席与风站在门口:“嗯,走了。”

江若半颗脑袋埋在被子里,因此看不到对方的表情。

他闷声说:“哦,那你走吧。”

再次睁开眼,听到刷卡开门的动静。

慢吞吞地转过身来,入目一道白衬衫黑西裤的熟悉身影,江若稀里糊涂地嘟哝:“你不是很忙吗?”

席与风没理。

“你是不是回来看看我……是死是活?”

叹了口气,席与风走到床边:“你这张嘴。”

并无责备,尽是纵容。

让江若心尖发软也发颤,但求这梦再长一点。

在“梦”里不需要收敛,他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伸向席与风:“我这张嘴,用处多着呢。”

吃好吃的,说“你别走”,还有……吻你。

像是不用他说也能洞悉,席与风握住江若伸过来的手,另一只手再次抬起,抚上他柔软的发顶。

这次不是为了探测体温,而是单纯的安抚。开口时,先前的阴沉也淡了:“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接下来这一觉,足足睡到日上三竿。

云收雨霁的天气,拉开窗帘就有大把阳光洒进。江若手忙脚乱地找鞋穿,听到席与风说已经帮他向剧组请了假,直接愣在那里。

“请假……请了多久?”

“三天。”

“拍摄怎么办?我还有好几场戏。”

“延后了,他们先拍别的。”

“那……那这三天,我干点什么?”

这个问题略显多余,席与风还是回答了:“静养。”

可江若闲不住,就一条好腿也要在屋里来回蹦,看着席与风对着电脑屏幕心无旁骛,更有一种就自己无所事事的紧迫感。

江若找碴般地问:“那这三天,你干什么?”

席与风抬眼看他,淡淡地说:“我也静养。”

中午小沈来了一趟。

江若去开门,趁席与风在屋里闭目小憩,问小沈昨晚到底怎么回事。小沈如实交代:“您受伤了,我实在不放心,就把这事告诉了施助。”

江若一脸“果然如此”,又问是什么时候告诉施助的,小沈说凌晨两点多。

接着确认了剧组那边的工作安排,江若摆出凶神恶煞脸:“不是说听我的话吗?让你别告诉那边,你偏要先斩后奏!”

小沈自知理亏,垂头道:“可是您不肯去医院,万一有个好歹……”

无非也是担心他的身体。

江若本也没生气,但警示还是要给到。

“那你告诉施助也没用啊。”他耸肩,“就算席总人来了,我也不可能去医院,这世上能管住我的人恐怕还没出生。”

说完发现小沈的眼神似有躲闪,江若后背倏地一凉,转过头去。

就在身后几步之遥的地方,席与风单手抄兜,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嘴角却微微勾起,像在说——哦,是吗?

整整半个下午,江若都安静如鸡。

他把小沈送来的食物收拾好,按说明书吃了消炎药,然后拆开药膏给自己抹。

烧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江若已经恢复了力气,抹药的过程如同完成一套体操动作,摆了好几种一般人做不到的高难度动作,折腰,拧胯,胳膊翻转360度……丝般顺滑,尽显身体的柔韧。

抹完神清气爽,抬头见坐在隔壁床的席与风正看着他,江若眉梢一挑:“我厉不厉害?”

席与风不说话。

“想不想在床上也试试新体位?”

等席与风站起来,江若又怂了:“还是算了吧,这儿床太小施展不开,而且我还要拍戏。”

他双手撑着床单往后退,却还是被上前的席与风俯身,大手一把握住细瘦脚腕。

抓的是没受伤的那只,轻轻松松把人拖回床沿,才改握另一只小腿,左手去拿跌打药膏,开盖,挖一指,往红肿的脚踝抹。

江若愣了半晌,才想起自己刚才哪儿都擦到了,唯独忘了扭伤的脚。

而席与风显然不擅长给人抹药,黏糊的药膏抹得薄一块厚一块,伤处没涂满,自己手上倒粘了一坨。

看着他越发紧蹙的眉,江若想笑,腿往回缩,伸手去推他:“我自己来……”

却被席与风连手腕一块儿制住。

动作有些粗暴,声音也发哑,除了“别动”,江若还听到他说:“别撩我。”

于是后半下午,江若更安静了。

他把已经翻烂的剧本又拿起来看,一遍又一遍背诵早已烂熟于心的台词。

还不忘分心留意隔壁床的动静。席与风一直捧着电脑工作,偶尔出去接电话,回来时身上的烟味必浓几分。

晚餐还是小沈送来的。影视城周遭人多嘴杂,即便两人的关系圈内心照不宣,为了江若未来的发展,低调行事还是很有必要。

吃的是去过的那家茶餐厅的外送餐点,虽不比堂食新鲜热乎,却也比周围小饭店的粗糙家常菜强得多。

江若却吃得嘴里没味,又开始怀念路边摊的烟火气。

他咬着筷子向席与风提议:“我们后天去吃烧烤怎么样?”

席与风发现重点:“后天?”

江若当即改主意:“算了还是不去了,吃了又要胖。”

虽然聚少离多,但两个人好像都适应了这种目及之处只有对方的相处模式。

天色暗下来,江若打开前不久刚从网上淘的二手投影仪,挑了部电影,点击播放。

这时候就要感谢宾馆的墙壁是简单素净的白墙,不需要幕布投影效果也不错,泛黄的墙壁甚至给电影画面增添一种老旧的复古感。

和江若挑的电影也很搭,这次看的是《利刃出鞘》,看了开头五分钟席与风就笑了,问江若是不是就喜欢看这种有钱人尔虞我诈自相残杀的戏码。

江若非常无辜:“我哪知道你们有钱人这么会玩?”

这回的线索比上回埋得深,江若看得入神,席与风却靠在床头睡着了。

想必是因为昨夜几乎没睡。小沈说两点多给施助发的消息,席与风三点多到,江若算过时间差,应是接到消息就往这边来了。

把电影声音调小,江若蹑手蹑脚下床,扯起堆在一旁的被子盖到席与风身上。

席与风醒来的时候,电影还在播放。

画面上的黑发女孩看着墙上老人的遗像,口琴声响起,被驱逐出庄园的人们神情一致的木然,抬头往上看。

席与风动了一下,试图把僵硬的手抽出来,抬眼看见趴在床边的江若冲他做了个“嘘”的手势,再指指电影画面。

席与风就没出声,陪他看到画面出现黑底白字。

电影结束,当江若得知席与风醒来是因为被蚊子咬了手背,立时有些窘迫。

“这儿蚊子多,开空调都不管用。”他起身找东西,背对着席与风翻地上的行李箱,“刚才看到关键情节,有点紧张,就……拉了你的手。”

然后一直没放。

给席与风抹花露水的时候,江若见他面色不豫,不确定他是起床气没消,还是手被握出薄汗心情不佳。

后来是席与风自己没忍住,问:“什么味道?”

他罕见地流露出冷漠以外的情绪,江若很是稀奇:“花露水的味道啊,你没用过吗?”

席与风抿唇不语。

江若便明白了——没用过,这是第一次。

想来他们有钱人有更高级的驱蚊方法,犯不着搞得浑身都是刺鼻的香精味。

倒意外地激起了江若的玩心,给席与风抹完手,又举着瓶子放佐料一样淋在他身上。

面对席与风无语的表情,江若笑得直不起腰:“这里蚊子毒着呢,不多用点,明天醒来肯定被咬成筛子。”

可是席与风有着自己独特的味道,也不会轻易沾染别人的,因此半根烟的工夫,那来自花露水的劣质香气就散了。

江若洗完澡出来,就看见白衣黑裤的席与风斜倚床头,跷起一条腿,夹着烟的手搭在膝上。

看起来完全不像会出现在这里的人,有一种与陈旧逼仄的房间格格不入的昂贵感,上次他留宿在这宾馆的双标间时,江若就发现了。

或者更早,在江若把他形容为可望不可及的“高级货”的时候。

兴许在热气蒸腾的空间里待久了,江若久违地产生一种头脑发热的冲动。

这一回,他走上前,抽走席与风指间的烟,送到自己嘴边。

抿住深吸一口,毫不意外地再次被呛到。

对上席与风那双含笑的眼睛,江若难得没有表现出羞窘,而是轻咳几声,将烟递回去:“你教我抽。”

他站在床边,背脊挺直,微抬着脸,视线却朝下,浓睫投落两片阴影。

皎月清辉披在他身上。

让席与风想起那个初春的夜晚,将点燃的烟从他手里夺走,却又在转身之后将烟丢进垃圾桶里的人。

一样倔强。

一样美得摄人心魄。

于是教学开始之前,一个深而绵长的吻作为预支报酬。

把江若拉到怀里,为了避开他的伤腿,席与风的动作里有一种与他的气质不相符的小心谨慎。

唇舌厮磨,如同缺氧。

分开时江若眼神涣散,气息也是乱的。

这略显茫然的模样却仿佛讨好到了席与风,他捏着江若的下巴,视线流连在脖颈之下分明的锁骨,以及随着呼吸起伏的更深处。

嗓音很轻,掺杂几分无奈:“让你别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