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因为你来了

假期最后一天,江若终于履行承诺,给席与风系了回衬衫纽扣。

两人面对面,江若跪坐在床沿,一边系一边说:“说好的天天给你系,结果……”

站在床边的席与风接话:“结果?”

“结果太忙了。”江若笑起来,“除非你不工作,我去哪里你就跟到哪里。”

“可以是你不工作,待在家里。”

“那不真成了金屋藏娇?”

“未尝不可。”

手上动作顿了下,江若拿不准席与风这话几分真几分假,兀自笑着:“我可不想每天待在这金笼里等你回来。”

席与风没回应,江若抬头,对上那双淡漠如初的眼睛,不禁松一口气。

“而且,我还要拍戏呢。”说着,江若凑上去亲他的唇角,“也是在给你打工,你们资本家就知道压榨员工。”

这倒提醒了席与风,临分别前,江若被他按在床上狠狠压榨一番,把昨晚欠下的补了个齐全。

席与风好整以暇,衬衫扣子都没解,相比之下江若狼狈了些,刚穿上的衣服裤子被扔了满地,事后抖着腿下地去捡,再挨件穿回去,躺床上半天才缓过来。

席与风一早就去公司了,安排了车让老刘送江若回剧组。

下午江若拎着包下楼,出电梯就看见小沈迎上来:“施助让我跟车,和您一起去。”

施助代表的是席与风,江若点头,和她一起上车。

待开到路面上,柔和的夕阳光洒进车里,江若发现小沈频频看他,表情些许微妙。

过一会儿手机振动,拿出来一看是小沈发来的消息:江老师,脖子。

江若便打开后排的镜子照了照,发现脖子左侧极其明显的一块红痕,当场石化。

碍于前面有老刘,江若也通过微信和小沈对话:有创可贴吗?

小沈回复:有,但是个人建议不要用。

江若:为什么?

小沈:或许江老师听过“欲盖弥彰”这个词。

江若:……

也是,据说之前某影帝嫖娼被举报,就是因为他大夏天口罩帽子捂得太过严实,引起了群众的注意。

江若默默将T恤领口往上提了提,瞥见小沈一脸“我懂”的谜之微笑,窘迫得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他给席与风发消息:你害我社死了。

十来分钟后,席与风回过来一个问号。

见他“装无辜”,江若恶狠狠地打字:下回我也要在你脖子上留记号!

席与风回应得十分干脆:嗯。也不是没留过。

虽然只是随口一说,但两人都没想到,这个“下回”一拖就是一个月有余。

枫城夏季雨水多,古装剧的外景拍摄一再被耽搁,假是不可能再放了,导演焦头烂额地拉着跟组编剧改场景补情节,把能放到室内的都改到室内,争取按原计划结束拍摄。毕竟大家之后的档期都安排满了,没有多余的时间在这里耗着。

修改剧本意味着台词也有变动,这些日子江若除了拍戏吃饭睡觉,几乎都捧着新剧本。由于看得细钻得深,还发现了其中几个和原剧本有出入的逻辑漏洞,告诉给跟组编剧时,那小姑娘感动得差点拉他转行写剧本。

江若摇头道:“不了不了,这要是给我写,不可能出现男二为了女主牺牲自己的情节。”

跟组编剧好奇:“那要是你,会怎么写?”

江若想了想:“我会让男二遁入魔道,搅弄风云,然后发动战争,把女主从男一那儿抢过来。”

跟组编剧一脸震惊:“没想到江老师柔美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如此狂野的心。”

江若哈哈大笑。

实际上该剧男二的人设和江若本人相去甚远,演起来不太拿手,也因此江若格外用心,在运用表演技术的基础上,竭尽全力和角色共情。

这天拍一场重头戏,也是男二的高光时刻——在他选择放弃女主,将要前往山中闭关修行之时,恰逢女主被敌人掳走,他以身犯险前往魔界相救,最后女主被随后赶来的男主救下,他却因为起初的寡不敌众受了重伤,未待回到天界就身亡殒命。

咽气前,手中还握着女主小时候送他的一枚铜铃铛。

一场雷雨交加的戏,恰逢外面电闪雷鸣下起暴雨,可谓天时地利。

虽然拍摄不算很顺利,雨一时大到摄影机没办法对焦画面,后来雨势减弱,才重新给演员们收拾造型,断断续续拍完。

收工已是深夜,雨刚停不久,参与拍摄的演职人员都精疲力竭。戏份最重的江若尤其,浸水的发套和戏服山一样压在身上,加上刚才又是舞刀弄剑又是嘶声大喊,这会儿早就没了力气,导演喊“咔”之后,他就瘫倒在地。

小沈抱着毯子挤进人群,一把没把江若拉起来,慌道:“江老师你怎么样?”

最后是男主的演员上来搭把手,和小沈一起把江若扶了起来。

许是这场戏让众人对江若这个“资源咖”有所改观,男主对江若的态度也比先前好些,告诉小沈说:“他刚才摔了好几次,回去看看有没有哪里受伤。”

等江若从更衣室里换了衣服出来,小沈就要送他去医院。

“哪儿这么严重。”江若脸色煞白,说话有气无力,“就磕了一下,睡一觉就好了。”

小沈不敢懈怠,让他坐下,抬脚,挽了他的裤腿去看。

然后不禁倒抽一口气,只见那小腿上虽未见血,却遍布瘀痕,一双膝盖也因拍了好几遍的那场执剑跪地的戏磕出大片青紫,砂红色的血点密密麻麻分布在皮下,十分触目惊心。

江若坚持不肯去医院,小沈拗不过他,只好从隔壁的药店买了活血化瘀的药膏。

回去的路上,江若见小沈一手扶着他,一手举着手机像要给谁发消息,先一步提醒道:“不要汇报给施助。”

施助知道了,席与风就也知道了。

小沈有些为难:“可是……”

江若说:“没关系,等一觉醒来,我亲自告诉他,绝不让你被记过。”

话虽这么说,其实江若并没打算告诉席与风。

上周听闻席与风近来很忙,连睡觉的时间都被挤压,江若自觉这点小事不该打扰他。

而且就算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总不可能放下工作连夜赶过来。

再说他又不是医生,来了也没用,到时候少爷习性上来了往那儿一瘫,还得江若伺候他的饮食起居,何苦呢。

于是回到宾馆房间,江若便心安理得睡下了,想着一觉醒来伤应该就好得差不多,权当这事没发生过。

这一觉只睡了不到两个小时,半夜倏然醒来,睁眼的那一刻,通过全部感官反馈到大脑的信息都在告诉江若——你太天真了。

腿疼,头疼,甚至连腰都开始疼。

江若撑着胳膊慢吞吞坐直身体,站起来的瞬间只觉天旋地转,要不是扶住墙,怕是已经摔了。

感受到脚踝位置传来的刺痛,江若垂头看去,发现自己的左脚已经肿成馒头。

当时正拍打戏,从高处落地的刹那,江若只察觉着力点不对别到了关节,为了不耽误拍摄他没跟任何人说,没想竟然真扭伤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首先想到的是,明天可能没法正常拍摄了。

光坐回床沿的动作,就让他痛到咬紧牙关,后背冒出涔涔冷汗。伸手去够床头的水杯时,看见手臂上几处斑驳见血的擦伤,江若竟苦中作乐般地笑一声,心说这片酬要少了,又是帮改剧本又是受伤,回头得让剧组加钱。

正想着,忽闻几下很轻的叩门声。

江若先是愣了下,然后再次站起来,扶着墙单脚往门口蹦。

他以为是小沈来了,先前江若没胃口不想吃东西,她说晚点把吃的送到他房间。

因此门刚开启一条缝,江若就说:“我还是没胃口,你自己吃过早点睡——”

接下来的话语就此消失,因为站在门口的不是江若预设中的那个人。

门什么时候打开的,江若也不知道,他只闻到来人身上风尘仆仆的气息。

借着门内的灯光,席与风自上而下扫视站不稳的江若,眉心蹙起:“怎么回事?”

顷刻的恍惚,让江若除了“你怎么来了”,说不出别的话。

他有一种置身梦境的不真实感。不是从未设想过这样的场景,只是每每刚起了个头就被他掐断,然后不由分说碾个粉碎。

根本想都不敢想。

席与风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像在等一个答案。

倒让江若想起分别时说过的“下回”,顿时因为自己想多了感到一阵轻松。

“今天不能给你留记号了。”江若艰难地转过身,扶墙往回蹦,“等我休息两天……欸!”

没说完,被身后的人抄起膝弯打横抱了起来。

江若第一次被公主抱,惊得眼睛瞪老大。

席与风表现得很自然,三两步走到床前,把人轻轻放下。

却在发现江若身上其他伤痕时面色更阴沉。

低头看着江若,席与风又问一遍:“怎么回事?”

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任谁都说不出谎话。

江若只好如实交代:“就拍戏弄的,下雨看不清路,也不知道磕哪块石头上了。”顿了顿,补充道,“当时没什么感觉,回来才发现肿了。”

“骨折?”

“哪能啊,就扭到了,没看我刚才还走路呢吗?”

怕给小沈招祸,江若尽量轻描淡写,可席与风还是绷着一张脸。

江若试图扯开话题,问他怎么会过来,席与风说:“路过。”

弄得江若没忍住笑:“席总是要在这附近安家吗,怎么总是路过?”

席与风没回答,冷冷一眼瞥过来,仿佛在说——还笑得出来?

江若便使劲压低唇角,正色道:“比起皮肉上的伤,还有一处伤,更严重。”

席与风问:“哪里的伤?”

“心伤啊。”江若做捧心状,“今天拍的剧情可太虐了,我舍命救女主,女主依然无动于衷,看都不看我一眼,你说伤不伤。”

席与风:“……”

“不过现在好了。”江若弯着眼,“因为你来了,都说美丽的皮囊有治愈作用,你可比女主好看多了。”

分明是笑模样,席与风却看到他眼角泛红。

未待确认里头是否闪着微光,肩膀忽地一沉,两条胳膊缠了上来。

上半身被迫伏低,席与风听见江若用湿气浓重的嗓音在他耳边说“别看我”,还有“马上就好”。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拥抱。

此刻的江若却只觉得丢脸。

他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没用,说着调情的话都收不住泪意。

以往这种时候,他都会偷偷躲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就算实在想找个人倾诉,实在需要安慰,这个人也不该是席与风。

而席与风却在想,原来他也会受伤,原来他并没有那么坚强。

于是待江若竭力平复了心绪,想要后撤离开,却被托在后背的手往前按,更深地陷入怀抱。

一瞬间心跳声止息,呼吸都停滞。

也因此能足够清晰地感受到贴着脊背的掌心的温度,以及席与风低沉到近乎温柔的声音:“好了,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