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背叛的罪名

倒数第二道菜品是味噌汤,江若不太喝得惯,把里面的鱼片和萝卜挑出来吃掉,就放下筷子。

这时候席与风接到一个电话,不知是谁打来的,讲的似乎不是工作上的事,最后席与风说了句“那就让他来”,便将电话挂断。

回去的路上,江若继续没话找话,问席与风照片存了几张,席与风半真半假地说没存,江若耸肩道:“反正我已经全删了,手机内存不够,没办法。”

这话提醒了席与风,他从身旁的储物格里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递给江若。

待看清是部还没拆封的新款手机,江若犹豫了下,还是接了过来,语气尽量随意:“你怎么知道我想换手机?”

“看到你手机屏幕裂了。”席与风说。

很正当的理由,并非心血来潮,而是觉得你需要,所以给你买了。

就像带他去吃饭一样,刚才江若想起,上次应酬回去的路上,自己曾向席与风抱怨没吃饱。

心头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酸胀,如同琴弦被拨动后的悠长余韵。江若一边拆新手机包装,一边说:“这钱从我片酬里扣。”

“不用。”

“那我也给你买部手机。”

“我的没坏。”

“不是一张照片都没存吗?我买个新的,给你都存上。”

席与风笑一声:“存过了。”

“真的?”江若扬眉,“我不信。”

席与风把手机掏出来,丢到江若腿上,说了六个数字。

江若将信将疑地拿起来,输入密码解锁,点开相册,果然有几张自己下午发过去的照片。

存的并不都是着装清凉的那些,不同风格、正脸侧脸的都有。神奇的是其中的大部分江若自己也很喜欢,选片的时候首先就把这几张挑出来放在旁边作为参照标准。

看完把手机丢回去,江若拿起自己的新手机,垂眼似在掩饰什么:“小沈说应该给你看看,我才发的。”

席与风“嗯”了声。

“那如果以后还拍这种,你要不要直接过来——”

正说着,平稳行驶的车突然急刹,江若的身体猛然前栽又后仰,意识短暂空茫,没说完的话也戛然而止。

扭身刚要去看身边的人怎么样,一阵剧烈的敲窗声从右侧传来,夹杂着女人的叫骂声:“席与风,你给我下来把话说清楚!”

察觉到危险,江若下意识阻止席与风:“别下去。”

相比他的慌乱,席与风镇定极了,咔嗒一声把车门打开,抬脚便跨了出去。

江若也跟着下车。

已经到小区门口,保安显然是也怕出什么事,三五成群围在周边观察动向。

混乱中,江若听到一些诸如“都撤资了项目做不下去了你满意了吧”“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表面上花天酒地背后跟我玩阴的”之类的尖声叫骂。

面对咄咄逼人的责问,席与风的反应堪称敷衍,“是吗”“有这样的事”“怎么会,您想多了”……一种四两拨千斤的冷漠。

那位姓施的助理也在,江若走过去的时候,他还忙里抽空笑着对他打招呼,江若也冲他颔首,然后找到人群之外一处不碍事的位置站着。

他只是不放心,跟下来看看,没想那边正在对峙的两人都往他这边看过来。

除了席与风以外的另一道视线来自一个女人,瞧着约莫四十上下,裙装,盘发,脚蹬一双细高跟,路灯下最亮眼的是她脖子上大颗到堪比海洋之心的宝石。

应该是哪家的阔太太。

此时那阔太眼神犹疑地打量江若:“这就是你养在外面的情人?”

席与风“嗯”一声。

女人笑了:“去年不还玩着女明星呢吗?”

“换换口味。”席与风说。

“你这口味变化够大的。”女人仍是怀疑,“别是路边拉来陪你演戏的吧?”

江若听得似懂非懂,就看见席与风大步走过来,抬手托住他的后脑往前按,毫无预兆的一个吻落下来。

这个吻和之前所有的都不一样,江若只觉得他的唇很冷,像一块冰,眼睛也没有闭,深色的瞳孔昭示着一种足够彻底的清醒。

分开之后,江若听见席与风没有温度的声音:“我可等不及了,不然您跟我们一起回去?我不介意现场直播。”

进到室内,门“砰”地在身后关上,江若无意识地哆嗦了下。

席与风并没有发现,脱了外套挂在衣架上,扭头看见江若还站在门口,说:“先去洗澡,等下有事跟你说。”

江若便去洗了个澡。

出来的时候席与风左手夹一支烟,笔记本电脑放在餐桌上,里面传来郑依婷的说话声。

听到动静,席与风转头,示意江若过来。

江若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

郑依婷先道歉,说临时有事出差,没赶得及亲自跑一趟,所以只能通过语音通话的方式,耽误二位一点时间。

江若说:“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

“正好席总和你在一起,省得两头跑。”郑依婷很快切入正题,“主要是江先生过往留下的案底,我们谈谈怎么处理。”

听到“案底”两个字,江若先是一愣,而后道:“那是误判,我没有——”

话没说完,就被席与风打断。

却不是接江若的话,而是问郑依婷:“依你看,应该怎么处理?”

事情解决得很快。

郑依婷早有准备,席与风一问她就提出了几种解决方案,最终权衡利弊,选择了将有案底以及辍学的事隐瞒。毕竟这种事一般人查不到,就算查到也很难发酵起来,公关部门又不是吃干饭的。

江若全程几乎没插上嘴,听着两个人你来我往间就把一个扎在他心里的事故血淋淋拔出来,又轻飘飘捅回去,盖了层杂草就当无事发生。

语音通话挂断,江若还有些茫然:“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不是。”席与风说,“先前一直没空,昨天翻了下才发现。”

翻的自然是江若的履历,按席与风的本事,说不定连他祖宗十八代都挖出来查了一遍。

所以立刻联系郑依婷要一个解决方案,因为这是一个可能影响投资收益的变数,必须做好风险预估。

江若还是不理解:“那你怎么不问我?”

“问什么?”

“当然是问……为什么。”

为什么留案底,又为什么辍学——一般人碰到这种事,不是都会先问缘由吗?

席与风没什么表情地说:“为什么要问?”

嘴巴张了张,江若把那些已经到嘴边的过往,那些从未向人倾诉过的故事,尽数吞了回去。

“也是,能解决就好,”甚至挤出一个笑,江若说,“我还怕这事影响我的星途。”

确认刚才从对方脸上捕捉到的失落是错觉,席与风的脸色也松弛些许:“没事,都能解决。”

说着将烟碾灭,合上笔记本站起来,一步还没跨出去,手就被拉住了。

席与风扭头,江若坐在原地仰头看他:“让我去洗澡,又把我叫来,就为这个?”

“你说呢?”席与风还是这句。

江若站起来,慢腾腾地靠近,下巴搁在席与风肩膀上时,一阵浸透潮湿的沐浴露香气扑面而来。

他太懂如何勾起席与风冰冷外壳下澎湃的欲望。

“刚才你说要现场直播……”温热吐息喷薄在耳畔,江若自喉咙深处发出声音,“现在没人了,你还硬不硬得起来啊?”

许是心情不佳又受到挑衅的关系,这晚席与风格外粗暴。

一场情事下来,江若身上几乎没一块好肉,到处布满深浅不一的红痕,嘴角也磨破了皮。

倒也算酣畅淋漓。事后席与风从床上坐起,江若躺在床上懒声打趣他:“你就是这么对你家小孩的,把人往床上带?”

席与风笑了一声,没回答。

待脚步声远离,江若扬起的唇角一点一点回落,收敛笑容后眼睛也慢慢睁大,茫无焦点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放在床头的手机一振,江若抬起发软的胳膊摸来看,新手机过分顺畅的解锁功能让他有些不习惯。

安何发来的消息,分享同居趣事,说那姓孟的母亲也做过心脏手术,简直太有缘分了。

江若回复:你管生同样的病叫缘分?

安何发来大笑的表情包:为什么不算呢?

江若盯着“为什么”三个字看了半天,思绪又回到不久前的那句——为什么要问?

是啊,为什么要问呢?

至此江若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一个被包养的情人,金主并没有关心情人的义务,关于他的无论是过去的经历还是当下的情绪,都与席与风没有关系。

事实上席与风一直都是这么做的,纵容却不包容,宠溺却不宠爱,说着神魂颠倒,里头又能有几分真心?

或许某一刻真的觉得他特别,觉得他有趣,但他的作用归根结底无非暖床,做挡箭牌,以及偶尔逗人开心。

说不定那天张绍元说的,席与风也不是完全没听见,只是不好奇,不关心,所以事后不追问,不提起。

只有江若头昏脑热,从贪恋庇护答应缔结关系,到将那一霎的温柔混淆成距离拉近,自以为清醒却还是不由自主地逾矩,天真地以为他和自己一样,因为某个瞬间的合拍,听到了心脏跳动的声音。

深深吸进一口气,再狠狠呼出来,江若有种驶到坡顶的过山车,摇摇欲坠地俯冲下来的战栗感。

是一辆本就不该上行的车,如今早早回到地面,倒是为他敲响警钟,避免沦落到摔得粉身碎骨的结局。

这周的最后一个工作日,席与风起来的时候,早餐已经放在桌上,江若坐在餐桌另一头,在翻看文件一样的东西。

“你醒啦。”江若视线落在文件上,“我今天有场试镜,得回去换身衣服。”

席与风反应了会儿,才想起江若有自己的住处这回事,便说:“把东西都搬过来。”

翻页的手一顿,面对这有些无从拒绝的强势命令,江若尽量自然地说:“不了吧,我东西又多又乱,还有好几盆花草,你肯定不想你家阳台遭殃,再说……”

江若抬头,笑容几分玩味:“我可不想以后被你赶出去,没地方可去。”

席与风不喜欢他用这样轻佻的语气,眉心微拧:“我为什么要把你赶出去?”

“谁知道呢。”江若胡乱举例,“腻了,心情不好,或者嫌我做的早餐不好吃?我总要有个去处吧。”

盯着江若看了一会儿,席与风没再说什么。

用完早餐,看到摆在面前的协议,席与风方察觉,刚才那些只是铺垫,接下来才是正题。

“你说过,有异议的部分可以修改增补。”江若用笔指着画圈的部分,“我想在‘符合协议失效的情况’里加一条。”

“什么?”

“如果甲方与他人缔结婚姻关系,本协议自动失效。”

“‘他人’指的是?”

“我以外的所有人。”

席与风沉吟片刻:“我暂时还没有结婚的打算。”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你们有钱人,总要结婚的嘛。”

“婚姻对我来说只是商业合作的名目。”

“但是外人不知道。”像是提前打了腹稿,江若总有后招,“我不想到时候谣言散播出去,我成了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

席与风反感“第三者”这个词,否认道:“你不是。”

江若愣了下,然后又笑了:“我也不希望我是……所以加上这条吧,反正于你于我,都没什么损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席与风脸色阴沉地坐在那里,呼吸仿佛都结冰。

对方有备而来,终究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席与风冷声道:“那你呢,如果是你先和其他人结婚,这份协议也作废处理?”

“当然不,这样的话,岂不是只有你蒙受损失?”江若亦早拿捏住商人的心理,“如果我先结婚,这属于背叛,我会赔偿你在我身上的全部投入,或者翻倍,三倍,四倍,五倍都可以。”

这话听起来难免有夸大之嫌,席与风也从来不相信任何人的口头承诺。然而他还是因为“背叛”这个过分严重的罪名,霎时一怔,而后抬眼看去。

江若始终弯唇笑着,让人判断不出他这些话有几分发自内心。

“这只是假设,事实上,我觉得我不可能结婚,更别说在你之前。”

说着,江若把笔递过去,似在用行动证明——是你选择开始,是你给我机会,所以停在哪里,同样由你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