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赔本买卖

江若笃定,席与风不可能对这样的骑脸挑衅毫无反应。

但他并没有想好退路。因此后撤时发现动弹不得,腰被一条手臂从后面箍住,江若有一瞬间的心慌。

搭在肩上的手改为推拒,下意识的举动,落在席与风眼里就有种欲迎还拒的意味。

他提醒江若:“站稳,别再摔了。”

随后便松开臂膀,任江若向后退两步。

距离拉开,恍然清醒,江若恼于刚才的失态,立刻就要扳回一城:“那是在拍戏,席总不会连演戏和现实都分不清吧?”

席与风没回答,只静静地看着他,幽邃的瞳孔波澜不起。

仿佛刚才类似挑逗的话语并非出自他口,一旦松开手,他就从浪荡子的人设中脱离,回归极致的冷漠。

无须言语,身体力行诠释如何把演戏和现实分清。

熟悉的心口一凉,江若有点笑不出来。

还是扯了下嘴角,本意是找补,却更像是玩不起。

他可以一万次明嘲暗讽不重样,可对方不放在眼里,口头之快便也没什么快乐可言了。

出发前,席与风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转动砂轮点上。

刚衔在嘴边,就被江若横空夺走,塞进自己嘴里。

“谢谢席总这两天的招待。”这回是真的道别,江若反倒放得开,“我很满意,下次再来啊。”

说着背过身,走向前,脚步比来的时候还要快一些。

江若并不会抽烟,猛吸进一口气,浓烈的烟草味侵袭肺叶,他被呛得一噎,紧接着就是剧烈的咳嗽,眼泪都快咳出来。

远远地闻起来那样勾人的东西,到嘴里竟然这么讨厌。

于是已经坐到车里的席与风,在车子掉头时无意往窗外一瞥,正看见江若将只烧了不到三分之一的烟,随手丢进垃圾桶的画面。

跃动的火光瞬间熄灭,瘦削的背影沉入黑暗,一霎就不见了。

接下来一周,席与风辗转于各个会议桌,经手的文件堆成山,几乎一刻不得闲。

其间席成礼来过公司两趟,一趟替席望尘擦屁股,解决上一场失败的合作留下的烂摊子,还有一趟找席与风,顺便继续替席望尘擦屁股。

工作上席与风向来不掺杂私人感情,父子俩的目标一致,因此一番谈话甚是和谐。

末了,席成礼岔开话题,甚至有点小心翼翼:“今晚要是没应酬,回家吃饭吧。”

家指的南山主屋,自上次不欢而散,席与风已经一月有余没回去了。

今天依然不打算回去,席与风说:“今晚要去孟家,孟伯母刚出院。”

孟潮的母亲住院五天,身体恢复得不错,孟潮便约了席与风一起吃饭,说家中长辈要感谢他找的医院熟人帮忙打点。

听说席与风要去孟家,席成礼点头道:“那就去吧,家可以改天再回。”

至少确定了席与风仍与孟家有往来,大可不必担心两家的关系。

结束一天的工作,乘电梯下楼,席与风在地下停车场碰到席望尘。

显是特地等在这里,席望尘快步到席与风身侧,跟他一块儿走:“哥,你真是个好人。”

席与风瞥他一眼。

“今天爸竟然没骂我,我就知道,哥你肯定没在他跟前讲我坏话。”席望尘嬉皮笑脸地说。

席与风问:“我为什么要讲你坏话?”

“就拉我垫背呗,爸那个人,当了一辈子领导,每天不找个人骂一骂就难受。”说到这个,席望尘垮了脸,“你是不知道你不在家的这些日子,我被骂得有多惨。”

席与风确实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这弟弟嘴巴没把门,话里话外总是几分玩笑几分算计,但囿于不够用的智商,使出的手段实在不怎么高明,席与风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是吗?”他敷衍着,“那你不如努努力,做出成绩堵他的嘴。”

“嗐,说起来简单,我要是有哥你一半的能力,也不至于……”席望尘说着就开始挤眉弄眼,明示道,“和荣盛那个项目,要不哥你回来帮帮我?盈利咱俩对半分。”

就差把“试探”两个字写在脸上。

席与风便配合地思考了下,说:“你让我考虑考虑。本来这事我不该应,但是最近手头紧,能赚一笔是一笔。”

到孟家,将这对话删繁就简说给孟潮听,孟潮笑得直拍大腿:“你这谎编得未免离谱,谁不知道你小席总手握百分之二十原始股,加上你母亲留下的,怕是有三成以上了吧?怎么会缺钱花?”

“谁不知道我最近包了个人?”席与风说。

对此很有经验的孟潮立刻懂了:“也是,养人这事相当烧钱,尤其是连养带捧。”

眼前没来由地浮现那道沉入夜色的背影,以及那人“不识抬举”的连番质问,席与风用食指轻触烟身,将烟灰弹入烟灰缸。

然后没来由地笑了声。

纨绔间的对话自是没带到饭桌上。

孟家早年尚文,祖上几代都是读书人,算上旁支当过大学教授的都能数出好几个。

许是教书育人积下福泽,后来经商一路顺畅。因而孟家至此虽弃文从商,到底保留了些文人雅气,屋里随处都可看到古文字画,家里的藏书典籍更是多到需要专辟一个房间摆放。

孟母昨日出院,今日瞧着气色尚可,席间笑语晏晏,气氛和睦。

说起席与风小时候总往这里跑,孟母笑道:“我们家那些书呀,自己家人不爱看,倒被小风翻了个遍。”

孟潮适时插嘴:“说起来我还想问问,你那会儿为什么总是往我家跑?”

席与风答:“这里清净。”

“怪不得那时候我找你玩你总是拉着个脸,话也不会好好说,只会叫我闭嘴。”

“那时候的你比现在还吵。”

“好啊你,现在翻脸不认人了?”

…………

一顿家常便饭,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提和那场变故有关的回忆。

只在即将散席时出了个小插曲,孟岚回来了。

作为孟家唯一的女儿,孟岚除了外貌继承了父母的优点,其他可以说和孟家大相径庭。

进家门,孟岚先蹬掉脚上的细高跟,跑到餐桌前抱住母亲撒个娇,抬头视线扫过全桌,定在席与风身上,才一挑眉:“原来你也在啊。”

饭后又坐了会儿,和孟父下完一局棋,席与风上到别墅顶层,熟门熟路地推开露台的门。

没想栏杆那头站着个人,宝地已被抢先占领。

手握门把,席与风刚要退回去,就听孟岚说:“来呗,这儿怪冷清的。”

席与风便走上前去,站在栏杆的另一端。

偏头瞟一眼两人之间的距离,孟岚扑哧笑了:“我错了,你来了反而更冷清。”

孟岚刚洗过澡,将过分招摇的短裙换成柔软舒适的家居服,长发也披散下来,整个人罕见地露出一种恬淡沉静的气质。

她问:“我哥呢?”

“出去玩了。”

“和刚泡上的那个男孩?”

“不知道。”

“你怎么不跟他一起?”

“没兴趣。”

孟岚叹一口气:“跟你聊天真的很难。”

席与风掀眼看过去,就见孟岚指着他上下一通比画:“瞧瞧,浑身上下哪有一点人气。”

他知道孟岚口中的“人气”并非通俗意义上的受欢迎程度,而是字面意思——由呼吸,温度,心跳组成的,人的气息。

孟岚还怕他听不懂,加以解释:“冷冰冰的,刻板又无趣,难怪长成这样都没人敢追你。”

对此席与风无甚反应,身边的人或多或少都向他传达过类似信息,说好听点叫有距离感,说难听点就是冷血无情。

早就习惯了,甚至听得发腻。

那边孟岚点评完毕,收回胳膊撑在栏杆上,托腮望向远处。

“不过你这样也挺好的,什么都不在意,哪怕原本的生活突然天翻地覆,也不会惊慌失措,更不会难过。”

沉默延续片刻,席与风开口道:“已经发生的事,没有回溯的必要。”

“那我应该展望未来?比如幻想一下和你的婚后生活?”

“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退出这场联姻。”

“然后呢?”

“你可以和席望尘结婚。”

横竖都是利益联姻,婚后个体自由互不干涉,只要明面上的这层关系,让两个姓氏牢牢绑在一起。

这应当是家族之间心照不宣的事,作为利益的纽带,两人更应该清楚。

可不知为何,孟岚神情骤变,牙根咬紧了又松,再度开口时有种难以言喻的无奈:“你这人,怎么跟乔姨一点都不一样。”

席与风的面色肉眼可见地沉下去。

乔姨指的是他的亲生母亲,乔葭月。

孟岚撑着扶手直起身,面向另一侧时,方才积攒起的一点倾诉欲都蒸发殆尽。

她看着席与风,眸光微颤:“是不是哪怕有人向你示好,说喜欢你,你都只当人家对你另有所图?”

眉心蹙起,席与风正欲问她发什么疯,口袋里手机突然振动。

孟潮打来的,甫一接通便是调笑的语气:“让你跟我一起来的吧,你偏不肯。”

席与风没工夫跟他绕圈子:“什么事?”

“你家小演员也在这儿呢,跟一大桌子人……欸,被灌酒了,怎么搞的,要不要我帮你去救——”

席与风把电话挂了。

那头的孟潮一脸懵逼,赶紧发条信息确认。

还好,发得出去,没被拉黑。

过一会儿,又忍不住好奇:你真不过来看看?

五分钟后收到回复:路上。

孟潮看着这两个字,笑着摇头,心说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这个小演员不一般,勾得这座万年冰山嘴上说着互相利用,赔本买卖却干得乐此不疲,也不嫌亲自下场掉价。

抬眼望向那边的觥筹交错,孟潮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想,以后谁说小席总冷血无情没有心,我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作者有话说:

孟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