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外面传得沸沸扬扬,当事人江若的反应堪称事不关己。
这谣言真假参半,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本就不可能公开辟谣。况且也造不成实际伤害,任他们在背后说得再难听,抛来再多鄙夷的眼神,也没办法把一个努力工作从不出错的演员从剧组赶出去。
一天的拍摄结束,被唐佳念喊到休息室,江若还当她又带了什么好吃的要分享,这么神神秘秘。
唐佳念急道:“嗨呀,外面把你说成那样了,你还有心思吃。”
江若在沙发上一屁股坐下来,从桌上捡了包坚果拆开:“不吃怎么办,我又堵不住他们的嘴。”
唐佳念在屋里来回走了两圈,跺脚道:“都怪我。”
说着眼圈一红,竟是要哭了。
慌得江若坚果都没顾上吃,忙着又是拉小姑娘坐下又是递纸巾:“别哭啊,法令纹出来了,鱼尾纹也——欸你是忘了明天好几场哭戏吗,这会儿哭完了到时候怎么办?”
听得唐佳念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接过纸巾按压眼角:“有你这么哄人的吗?”
江若见她收住了,笑说:“管用就行。”
待平复了心绪,唐佳念将自己最近总往B组跑的理由说给江若听。
原是她正在和剧里的男三,一个名叫苏易的男演员谈恋爱。
唐佳念本人正当红,对方爱豆出身刚踏足影视圈,也正处在事业上升期,自是不打算公开。连双方经纪人都不知道这事,所以也没避嫌,竟然让他俩在一个剧组碰上了。
“所以,”江若有点明白了,“你跟我走得近,是为了分散群众注意力,或者说,拿我当挡箭牌?”
唐佳念连连摆手:“也不完全……起初是有这个想法,但是后来发现你人挺好的,就……”
莫名被发了好人卡,江若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话说在前头,我可没有勾搭你的意思,你应该听说了,我喜欢男的。”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唐佳念怕被误会,忙说,“是我想跟你交朋友,毕竟你人这么好,而且……当时我和苏易吵架了,不想看见他。”
听完前因,轮到江若哭笑不得。敢情他非但是块挡箭牌,关键时刻还能充当避风港。
唐佳念说完还不忘警告江若:“这事不准说出去。”
被迫听完八卦的江若提醒:“既然担心,你就不该跟我讲。”
唐佳念一愣,垂下脑袋,又哽咽起来:“可是我没人可以说啊,就是觉得你、你可靠。”
想到面前只是个刚满十九岁,从小被父母捧在手心惯大,进娱乐圈以来顺风顺水没吃过什么苦的小姑娘,江若到底叹了口气,再度担任起“知心哥哥”的角色。
“先向你保证,这事我不会说出去,否则我以后演什么糊什么。
“然后,就算你们俩不想公开这段恋爱关系,分散目标是为了掩人耳目,其实也不必做到这份上,反而引人怀疑。
“此地无银三百两,总听过吧?你人缘好,和剧组成员关系都不错,现在他们只看表面,觉得你跟我最亲近,等时间久了就会发现,你跟谁都亲近,独独跟苏易不对付,到时候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揣测你俩的关系?”
经江若提醒,唐佳念猛一个激灵:“我、我之前没想那么多。”
“旁观者清。”江若说,“有些事,越是身在其中越发觉不到问题。”
唐佳念一脸受教的表情。
话都说开了,两人说好还做朋友,只是不必为了遮掩或者气谁故意亲近。
唐佳念还嘴硬不承认:“我才没故意气他。”
江若笑了:“行,是被我的人格魅力吸引。”
从休息室顺了几袋鸭掌,怕事的江若婉拒了唐佳念共进晚餐的邀请,打算回宾馆再泡碗面,晚餐就算对付过去。
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转过身去:“那个……”
正捧着手机笑得一脸甜蜜的唐佳念抬头:“什么?”
江若看见她一副沉浸在恋爱中的幸福模样,一些过分清醒的劝告便说不出口了。
也没这个立场。
“没什么。”于是江若把手插回口袋里,“我先走了,你早点睡,别忘了明天有重头戏要拍。”
拍摄场地离剧组包下的宾馆不远,江若难得有闲心,慢悠悠地散步回去。
路上给安何打了个电话,确认他已经出院到家,最新的体检报告显示身体各项机能恢复良好,江若还是警告:“在家休息一个星期再去工作,听到没?”
安何咕哝:“可是我闲不住。”
“那就给我养的花草浇浇水。”
“过了一个冬天,还能活?”
“不知道,你去阳台看看呗。”
一串脚步声之后,电话里的安何惊喜道:“好像都活着,我这就去浇水!”
仿佛看到他喜上眉梢的样子,江若不禁笑了:“少浇点,宁干勿涝。”
“知道啦。”
浇水的过程中,安何没挂电话,两人多聊了几句。
“今天我在医院见到个人。”电话那头有哗哗的流水声,安何在向壶里舀水,“觉得很熟悉。”
江若问:“男的?”
“嗯。”
“帅哥?”
“……嗯。”
“我警告你,别乱认哥啊。”江若立刻提醒,“不是所有人都跟我一样,当心又像上回——”
“我知道。”安何怕听他唠叨,“就是觉得在哪里见过,我看了他好几眼,他也看我。”
“幸好不是在酒吧。”江若简直觉得幸运,“不然你俩这会儿已经在床上了。”
“就算我想,现在的身体情况也不允许啊。”
“……你还真想?!”
安何笑出声来:“及时行乐嘛,我可不像你,长着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却活得像个苦行僧。”
冷不丁被嘲笑性经验匮乏,江若有点不服气:“你怎么知道我就没……那个过。”
安何问:“没哪个过?”
江若打算把上回和某人春宵一度的事搬出来,借此打个翻身仗重新做巨人,又碍于大庭广众,找不到合适的描述。
没有和人上过床?
不行。
没有挨过操?
更露骨了。
没有做过爱做的事?
跟前两个没区别。
没有触碰过爱情?
呕,鸡皮疙瘩掉一地。
那头安何追问:“哪个?你倒是说呀。”
江若气得翻白眼,一不做二不休道:“我才不是苦行僧。”
安何吃惊:“谁把你给上了?”
江若耳朵都开始发烫,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竟然如此纯情。
“就……一个男的。”
“什么样的男的?”
“两只眼睛两个耳朵一个鼻子一张嘴。”
“楼下有一只流浪猫经过。”
“怎么?”
“跟你描述的一模一样。”
江若哈哈大笑:“他可不是流浪猫,再不济也是只……波斯猫吧。”
矜贵的,高傲的,冷漠的。
好不容易抱到他,他也爱搭不理,一不留神就从怀里溜了出去。
越想越觉得这个比喻贴切,江若哼着歌,一路上都颠颠儿的,到酒店跟前趁周遭人少做了几组芭蕾小踢腿动作,接一个二位中跳。
跳远了点,落地猛一抬头,看见前方不远处停着辆黑色的车。
有点眼熟。
车旁站着个人,衬衫黑裤,颀长孤孑。风衣搭在臂间,一手抄兜,另一只手夹着烟,猩红火光在昏暗的天色中明灭。
愣了半晌,江若才重新启程,抬脚向前。
边走边想——不是吧,这么快就上门要债?
不对,应该是来找周昕瑶的,人不是在隔壁剧组嘛。
这下安心了,江若不着痕迹地将视线移了开去,佯装投入地欣赏傍晚的风景。
却在一脚踩上宾馆前的台阶时,耳畔响起汽车鸣笛声。
“江先生,”车里的老刘探出身来,招呼道,“这里!”
被点名的江若不得不扭身,先冲老刘笑了笑,再度看向席与风时,很努力地演却还是刻意至极:“这么巧啊席总,您也来玩?”
泡面没吃成。
没多久,多日未出现在剧组的选角导演风风火火赶来,带着制片、剧务、摄影指导等一帮人。据说总导演已经在过来的路上,堵车耽搁了。
对此席与风表示理解:“你们忙,我随便看看。”
必然是不能随便的。在周导的带领下,大伙儿去拍摄场地逛了一圈。
到B组,摄影指导指着排练厅里的小舞台:“今天江老师就是在那儿跳的舞,聚光灯一打,那效果,绝了。”
周导狂使眼色:“那还不把原片调出来,让席总看看。”
突然又晋升为“老师”的江若一个激灵,忙阻拦:“别了吧,没什么好看的。”
周导请示大老板:“那席总您看咱们是先用餐,还是……”
一路走过来,席与风都没对剧组的安排发表看法,这回亦然。
他看向江若,问:“饿了?”
江若大脑一霎空白,下意识“嗯”了声。
得到答案,席与风传话似的告诉众人:“那就先吃饭。”
等坐到餐桌上,神志回笼,江若才恍然明白,席与风此举是在为他撑场面。
原因也不言而喻,上回自己帮了席与风,这回情势调转,席与风便顺手帮回来。
毕竟这样你来我往,最符合交易的程序。
也不是没想过他专程为了这事跑这一趟的可能性,不过在桌上周导问席总今天怎么有空,席与风回说和朋友打完高尔夫路过这附近,顺便来看看,这荒诞的念头瞬间被推翻。
江若莫名松了口气。
这餐饭吃得仍旧没滋没味,到最后江若不禁怀疑,席与风是不是有什么让人食欲不振的超能力。
不过席与风也没怎么动筷,不知是菜不合胃口还是来前吃过,印象中上回在锦苑他也吃得很少,动作慢条斯理,很容易给人一种优雅的感觉。
更像波斯猫了。
饭毕,江若趁领导们还有事要谈,找个胃不舒服的理由溜之大吉。
回到宾馆房间里,脱鞋跳起来往床上一躺。摸摸口袋,鸭掌还在,撕开包装往嘴里塞,江若狠狠咀嚼,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吃完一包再来一包。吃东西的时候也不闲着,江若翻了个身趴在床上,伸手摸到枕头边的剧本,叼着鸭掌翻阅。
明天不只女主有重头戏,男二也有。
是谢方圆摔倒在舞台上,伤了跟腱的那场戏。发生在谢家风雨飘摇的当口,谢父的公司资金周转出现问题,谢母因精神病入院,动荡之际,谢父还不断催促谢方圆去医院做检查,毕竟这种病,有极大的遗传概率。
加上心爱的女孩没有接受自己的告白,谢方圆遭受到多方面的压力,跳舞时一个走神,从台上摔了下去。
再次重温这段剧情,江若还是忍不住叹息——好惨一男的。
所以为什么在关键时刻,爱情总是会成为将人压垮的最后一根稻草?
还不如不要拥有爱人的能力。
每每碰到与情爱沾边的东西,江若总能保持清醒,无论劝人还是劝己。
可是下意识的反应偏要和理智作对,在听到门口有动静,偏头看过去,视线与拿着房卡进门的席与风碰个正着时,江若的心脏还是不争气地狂跳好几下。
不过把这反应归因于受到惊吓的条件反射,也十分合理。
江若从床上一跃而起,眼睛瞪得像铜铃,含糊不清道:“你、你怎么进来的?”
席与风站在门口没动,神情是罕见的诧异。
但也比江若冷静。他看一眼手中的房卡,再看向屋里的人,便明白了。
“周导给的房卡。”席与风平静地陈述,“我以为是一间空房。”
江若也不傻,消化完这句话,默默坐了回去。
才发现自己怀里抱了只枕头,刚才情急之下随便抄起个家伙当武器。
席与风显然也看见了他这颇为可笑的防御手段,嘴角几不可察地扬了下,问的却是另一件事:“胃不舒服?”
江若:“……”
无言以对。
在满屋酸辣辛香的泡椒味中,江若快速地动着腮帮子,终于把最后一截鸭掌咽了下去。
然后舔了舔嘴唇,没什么底气地很小声说:“现在……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