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区表面上一切正常,但瑞伊偶尔会听见部分虫族低声而小心翼翼的议论。
“高层那边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十万火急召集了白昼区所有能赶过来的高等虫族。”
“奇怪,如果是战情出现问题,用光脑联系不就行了吗?何必采用面对面这种低效率的形式。”
“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瑞伊心无波澜,倚靠在塌了大半的墙壁边上,低头无聊默数地面掉落的弹壳。
并非是她好奇虫族的对话,但最近虫族巡逻的频率和范围突然加强,有时候她在附近甚至找不到一个清净的死角。
好在瑞伊维持“隐匿”的状态如同呼吸般自然,强大的高等虫族无法发现她,更不必说二等虫族。
这是她最伊始、趋利避害分化而成的能力。
但现在瑞伊感到一丝苦恼,来到新的星球本该是件新奇好玩的事情,她却一直习惯性躲避,受限于虫族的管辖区域。
数够了弹壳的数量,瑞伊抬头。前方原有的钢铁建筑全被炸成碎片,视野没有遮挡,天色黑压压的,越来越多的战舰呼啸而过,底下是一片灰色废墟,时不时能看见黑点在移动消失。
和死去哀嚎的生命一样,星球千疮百孔,似乎也发出微弱却无人听见的悲鸣。
——它已沦为末路之地。
瑞伊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接下来该去哪里呢?瑞伊陷入思考。
乌拉尔之前寻找食物回来后告诉她,他见到了利维,而对方的生命体征还很顽强,至少没有接近死亡的迹象。
如果卸掉隐匿状态,似乎去往任何一个区域都需要经过身份核查,这本是一件例行又简单的事,但瑞伊没有一个属于虫族的合法身份。
他们现在位于白昼区最边缘的地带,瑞伊决定进入内部转转。
等到乌拉尔背着沉重的背包回来,他眉眼弯弯,雀跃地说:“瑞伊,我回来了。”然后他一件一件东西往外拿,小心翼翼捕捉瑞伊神色的变化。
瑞伊的情绪极其寡淡,偶尔会露出一丝对新事物的好奇和观察之意,与对其他虫族的防备,除此之外就没有表现过其他喜好的倾向。
虫族历代女王大多喜恶分明,像瑞伊这类如大海平静得诡异的性格反倒十分少见。
貌似平静无波,又让人感觉海面之下的暗流涌动,无从预测什么时候会掀起一场风暴。
瑞伊拿起一柄已开刃的锋利匕首,无聊把玩了一会,然后挂在腰间。
不知道乌拉尔用的什么手段,他总能带回除了食物之外的物资,虽然每次他总是一副信誓旦旦保证没有做坏事的真诚模样,但瑞伊一直对此半信半疑。
“那是什么?”瑞伊喝完营养液,不经意瞥见背包底部似乎压着柔软的白色布料。
“是瑞伊之前送我的衣服。”乌拉尔说。
瑞伊:“……”
他们一路走来,其实找到了更适合活动的黑色战斗服。瑞伊一直以为乌拉尔像她一样会把旧东西丢掉,因为没必要留着过多累赘的行李——虽然一直是乌拉尔背着包,有时瑞伊想换自己拿一会,少年甚至会一脸抗拒和不情愿,还会伤心地问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好吧。”瑞伊没过多纠结,只是说,“收拾好就走吧。”
乌拉尔乖乖点头。
白昼区内部显然和平许多,多是普通的居民,甚至还开着商店。但来往的虫族仍旧透露着萎靡的精神状态,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红色的裂痕。
一名人类与瑞伊擦肩而过。
瑞伊脚步一顿,她闻到很奇怪的味道。一阵她极其熟悉的糜烂气味,厌恶到连回想也不愿意。
转头看去,对方迅速消失在转角处。
他刻意隐藏了身上的气息,竟连虫族也瞒了过去。可惜瑞伊擅于感知,没有错过空气中轻微到忽略不计的味道。
在虫族活动密集的区域,竟然有人类单独出现吗?
“你自己去玩吧。”瑞伊对乌拉尔说,“一会再见。”
将黑线连接在乌拉尔身上,很容易能找到位置。
少年耸拉下来,脸色略显落寞,他喜欢时时刻刻黏在瑞伊身边,但显然瑞伊并不这么想。
但他还是回答:“嗯……那我等你。”
瑞伊甩掉乌拉尔,无声无息追上那名男性青年,没入一道弯弯曲曲的小巷,地面七零八落散落着断裂的钢铁和木板,
忽然,青年在巷子死角停下脚步,眼神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并非是察觉瑞伊的存在,只是出于习惯性防范的心理。
随后,他莫名其妙单手举起贴上空气,一片巨大平面的防护罩屹立在瑞伊眼前,隔绝成两个世界,唯见不断跃动波光粼粼的能量图案,严密不漏,也不能看见内部的景象。
很快,防护罩如幕布般从中间撕开一道口子。
人类的身影只踏入了一半,入口就隐隐有消失的趋势。瑞伊反应迅速,抓住刹那的瞬间跟着进入。
一阵混沌浓稠的糜烂气味袭来。
瑞伊的眼睛受惊似微微缩小,一颗巨大血红的心脏摆在眼前,足有十米的高度,被长长的沉重锁链禁锢,同时插着十几条连接至天花板的透明支管,一咚一咚闷声地鼓动着。
这是什么?瑞伊略感诧异。
仔细观察和感知,发现心脏内部包裹着大约两三个的生命体。
瑞伊环视一圈,这里是一间密闭广阔的实验室空间,十几个人类待在装满浅蓝色液体的培养器内,有的暴出了虫类足肢,四肢也泛起细细浅浅的鳞片,或是后背长出丑陋非正常形态的薄翼。
——是混血者。
“抱歉。”青年接通光脑,低声说,“最近的成品质量太差,而且我们已经很久没有找到合适的胚胎了。就算是蒙斯特虫族,也不是那么好说话,他们好像最近也不肯给我们多少胚胎……”
青年似乎与对面通话完毕,才开始如往常着手正事,戴上金属面罩,谨慎地与放大版心脏保持距离,最终咬咬牙启动设备运作。
禁锢心脏的沉重锁链缓缓拉动,发出金属碰撞的声响,心脏一鼓一缩。固定在天花板的支管主动拔出连接到人类的培养血输送血液,整片空间反射出危险的红光,带着某种绮丽的诡异氛围。
瑞伊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刺痛感,视野昏暗一瞬,竟一时没回过神来,茫然地看着那颗巨大心脏。
里面包裹着的是雌虫,刺痛感源自她们彻底消亡前的精神传播。
空气中糜烂的气息达到峰值。
【用死亡哺育新生。】
这亦是她曾经可能走向的未来。
瑞伊第一次心生可以称之为“愤怒”的情绪,瞬息之间,地面布满危险气息的黑线,扩散至整个密闭空间,切断所有锁链和支管,令血液溅落一地。部分黑线分化为锋利荆棘,往心脏上缠绕。
青年几乎是惊恐地看着这一幕的发生,冷汗直流,身体无法动弹。
瑞伊皱着眉头用黑线砍掉支管底部,但心脏仍然顺着空洞流出血液,像是花枝腐烂的汁液气味。
“让它停下来。”瑞伊轻声说,语气并不严肃。
但青年却明白话语之下的不容抗拒,他也没有能力对上这样一只强大的虫族,唯有遵从意愿,颤颤巍巍地操作设备。
心脏在设备停止的那一刻,也同步地、不符合常理地停止流血。
然后,荆棘死死缠绕住青年全身,令他受力跪倒在地上,在人类身上脆弱的皮肤上割出深深浅浅的伤口,带来连挣扎也做不到的束缚感。
瑞伊微握拳心,站在青年面前,操控荆棘强迫他抬起头。
青年不得不与一双冰冷的异色兽瞳对视。
他绝望地想,这个虫族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他在R27星做这份地下工作已经很多年,万无一失,怎么偏偏今天……
“接下来,回答我的问题。”瑞伊说。
“……”青年没立刻反应过来,荆棘再度加重,窒息到他有一瞬间触碰到死亡边界,才猛然放松。
“哈、”青年大口大口揣着气,虚弱地回答,“是。”
“你用什么来隐藏气息,避开其他虫族注意的?”
这个问题还在他承受范围之内,立刻回答:“我从蒙斯特虫族那里获得的屏蔽试剂。”
“蒙斯特虫族?”
“对。他们需要大量的中低等混血者,因为也会给我一些防范的好处。”
瑞伊顿了顿,决定说得更清楚一些:“蒙斯特虫族是什么?”
“……”青年觉得这是对方恶意的威胁试探,讨好道,“当然、当然是对你们来说不可饶恕的背叛者,比如说最大的罪孽就是否定女王,我们也认为那只是思想的扭曲,怎么可能是朝着没有女王方向的进化?”
原来虫族内部还会这样分?瑞伊想。
“怎么样才算是合适的胚胎?”
青年只短暂迟疑了一瞬,荆棘再度有加重的趋势,他慌忙回答:“是……只要是精神类的雌虫都可以,但最好有分化为女王潜质的王女。”
“用完之后再往心脏里填充?”
此时,糜烂的气息稍稍变淡,巨大心脏里的几个雌虫已然奄奄一息。
“对。”
瑞伊扫了眼培养血内的人类,她们统一陷入睡眠,神色却隐隐露出几分痛苦。
见瑞伊一时沉默,青年主动说:“她们只是等级很低的废品,自然不会对您造成什么影响。”
他遇见过很多个虫族,也无数次死里逃生。在骇然恐惧的冲击过后,他要把握机会。
而且面前的雌虫似乎很年幼,情绪至少也很稳定的样子。
“是吗?”瑞伊说,“我明白了。”
瑞伊平静地看着他,无数荆棘盘绕上人类的身体,一层又一层,吞噬他最后一片暴露在外的皮肤。
青年眼神惊恐,方才升起的一丝侥幸和自得之心彻底泯灭。
——她没想让我活着。
几分钟后,堆积成小山的荆棘缓缓退开,只留下地面一小滩乌黑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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