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姚舒是在月考的前一天出院的。月考安排在周四和周五,考试结束就是十一假期。

对姚舒来说,也是被送回溪城舅舅家的日子。

考试前的这天晚上,姚舒又一次失眠了。

她一动不动地望着洁白的天花板,几年前在溪城的某些画面疏忽在她眼前闪过,杂乱无章,却搅乱了她整夜的思绪。

直到清晨,姚舒才浅浅闭了会儿眼睛。

再次睁开眼睛不过早上五点,姚舒起床洗漱后,便坐在书桌前看了会儿作文和错题本。

然而思绪混沌成了一片。

她就这么盯着书本,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

地平线透出早晨的第一缕光,家政阿姨已经做好了早餐,敲了敲她的门。

姚舒出去的时候,裴砚承已经坐在餐桌前。

她的脚步停顿了一下,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

裴砚承喝了口咖啡,抬眸:“伤口还疼不疼。”

姚舒细声答;“不疼了。”

“今天学校里有考试是么。”

“嗯,月考。”

“几点结束。”

“下午五点。”

裴砚承见她始终平静,收回目光:“校门口等我,我来接你。”

去学校的路上,天色逐渐阴沉下来,不出片刻就开始下雨。迈巴赫平稳地行驶在路上,细密的雨水打在车窗,逶迤出道道水痕。

姚舒姚舒全程都很安静,呆呆地望着车窗上的水痕蜿蜒而下,车窗外是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流。

两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车内安静得出奇。

汽车到达三中门口,姚舒拿好书包打开车门准备下车。

“姚舒。”

在下车的一霎那,身后响起男人低沉平缓的声音。

姚舒回头。

男人靠坐在真皮座椅上,目光锁住她,眼里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二人四目相对,姚舒等了会儿,却没有听到裴砚承的下文。

事实上,连裴砚承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叫住她。在看到她安安静静准备的离开时,他几乎是下意识便这么做了。

静默许久。

“好好考试。”他说。

姚舒轻轻点了点头。

月考的第一天上午考得是语文,下午考数学,时间两个小时。

班长蒋娆娆跟她是一个考场,开考之前她找姚舒聊这次考试可能考到的题型,姚舒也只是含糊不清地嗯了几声。

蒋娆娆看她情绪不高,便也没再找她说话。

考试开始,教室广播里开始播放提示语。

姚舒握着笔,试卷上密密麻麻的小字模糊成了一片。

教室里的电风扇慢悠悠地转着,那机械的声音逐渐和她记忆中的画面连接在了一起。

居民房内老旧的电风扇呼呼地转着,女人的声音尖锐刺耳:“弟弟都看不好整天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就长了一张会吃饭的嘴!摊上你算我们家倒霉!”

话音未落,手指重重地拧在她的手臂上。

姚舒猛然一惊,回过神来。

手心里出了一层薄汗,一片黏腻。

黄昏刚至,暮色渐晚。

下午的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姚舒浑浑噩噩地走出考场。

蒋娆娆收拾好书包和笔袋小跑着跟上她:“姚舒同学,选择题的最后一题你选什么的呀?”

“我忘记了……”姚舒的声音里有些哑,“对不起,我不太舒服……我先走了。”

蒋娆娆点点头:“那,你注意休息……”

姚舒走远后,另一人凑到蒋娆娆身边,望着姚舒的背影说:“班长,你有没有觉得姚舒今天有点怪怪的。”

蒋娆娆:“她刚才说她身体不舒服。”

“是不是身体原因我不知道,不过刚刚监考老师收试卷的时候,我瞄到一眼,姚舒的试卷后面两个大题好像都空着没写。”

“没写?”蒋娆娆惊讶了一下。

“对啊,一个字都没有。”那人摸着下巴说,“她成绩不是一直挺好的吗,总不至于一个小题都不会写吧。”

“可能来不及了吧。”

“不知道啊,不过这样看来,这次月考全班第一应该又是班长你啦。”

蒋娆娆笑了笑:“不一定的,大家都很有实力。”

-

为期两天的月考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放假的日子。

阮小妍拉着姚舒打算约她十一假期出去玩,沈泽添和沈量也去。

“这次十一假期要上映的电影每一部都感觉好精彩啊,每一部我都想看!”阮小妍翻看着影片信息问,“你们有什么想看的吗?”

沈泽添单手插在口袋,无所谓道:“不要问我,我有选择恐惧症。”

沈量提议:“要不看那个《好想亲吻你》吧?我想看那个。”

阮小妍:“不是吧,这可是部文艺爱情片,沈公子你什么时候喜欢这种调调了?”

沈量一脸花痴:“主要是,这电影是我的女神谈青主演的,看的就是我女神的盛世美颜啊。”

阮小妍白他一眼,转头问姚舒:“小舒你呢?你想看什么?”

一直沉默着的姚舒把笔和橡皮放进笔袋,温声说:“你们去看吧,我不去了。”

“怎么啦?”

“我要回溪城了。”

“哦哦,也对,毕竟放好几天假呢,”阮小妍了然地点点头,“那就等你从溪城回来我们再一起去看电影好了。”

姚舒的声音很轻:“我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前一秒还在笑的阮小妍愣住了。

沈泽添也站直了身体,偏头看过来。

“小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会回来了?”

“我要转学了,”她说,“回溪城读书。”

阮小妍安静了好几秒:“怎么这么突然……”

姚舒浅浅地笑了笑,脸颊一侧有一个浅浅的梨涡:“认识你们,我真的很开心。”

-

在华御景都住了一个月多,姚舒的东西很少,除了一些书和几件衣服外,几乎没有别的东西了。

她很快收拾好行李,把房间打扫了一遍。

做完一切后,又把裴砚承送给她的那双粉色的拖鞋脱下,清洗干净后,整整齐齐地放进鞋柜里。

裴砚承回到华御景都时,第一眼就看到了她摆放整齐的拖鞋。

“她还没回来么?”

他走出玄关,问正在清理厨房的家政阿姨。

“已经回来,一直房间没出来,好像胃口不太好,晚上也没怎么吃饭。”

“知道了。”

裴砚承松了松衬衫领口,走到姚舒的房门口。

房间里一片安静。

他伸手握至门把,手下的动作一顿,最终还是松开了手,转身离开。

-

从黎城到溪城,飞机要整整飞行两个小时。落地机场后,周耀已经提前安排好了接机的人和司机。

汽车又辗转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在一幢居民楼前停下。

上楼后,姚舒仿佛被抽干了力气,站在那扇防盗门前,怎么也抬不起手按下门铃。

最后,是裴砚承按响了门铃。

手臂从她身后伸过来,擦过她的耳侧,带起一阵细微的风。

“来了来了!”

防盗门的隔音效果并不好,隔着门能听到里面传出的脚步声和女人小声的抱怨。

片刻后,门打开。郑青君看到两人愣了愣:“小舒?”

“舅妈。”姚舒低低叫了一声。

裴砚承:“你好,我姓裴,之前我让助理跟你们联系过,这次来是谈一谈关于姚舒的借住问题。”

郑青君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略显生疏地将两人引进屋,然后就朝里面喊人:“老陈快出来,来客人了!”

溪城这几天下了雨,这会儿天也是阴沉沉的,房子楼层低,照不到什么光亮,白天屋里也亮着灯。

墙壁上的电扇嘎吱嘎吱地晃着,吵得人心烦意乱。

姚舒坐在裴砚承的旁边,两个手放在膝盖上,低着头没有说话。

客厅内,气氛稍稍有些凝滞。

陈华给裴砚承倒了杯水。

“之前的那位周先生的确是跟我们提过这件事,小舒是我姐姐的孩子,我作为她的舅舅能帮的地方肯定是会帮忙的。”

“只是……”他轻轻叹了口气,“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并不富裕,一家四口人就挤在这间不大的三居室里……”

郑青君也急忙说:“对啊,我们家一共就两个卧室加一个小储藏室,我们两个孩子,最大的那个都十二岁了,还睡着上下铺的双人床呢。”

“那个储藏室就更不用说了,空间小就算了还西晒得厉害。”

说完,郑青君手肘轻轻撞了一下陈华。

陈华连忙点头:“对,对,所以你看……不是我们不想收留小舒,而是家里条件实在是不允许。”

姚舒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收拢。

裴砚承没接话,手指缓缓摩挲着腕表。

“对了,小舒不是还有个远房表叔吗?”郑青君扬声说,“我记得他在一家大公司当经理啊?他们家住的房子大,腾一个房间出来给小舒住肯定是绰绰有余的。”

“而且小舒住在他们那里,生活条件也比这里好不是?”她对陈华使眼色,“是不是啊,老陈?”

陈华应声:“是是,对。”

对姚舒而言,这个表叔是陌生的,她几乎没有任何印象,只在小时候爸妈在世时听说过几次。

陈华给这位远房表叔打了个电话,开的是免提。

电话里传来陌生的男声。

“你也说了,我毕竟只是小舒的远房表叔,我只记得在那孩子满月酒的时候见过她一次,对那孩子并不熟。”

郑青君急忙凑过去对着听筒说:“不熟没关系的呀,多相处相处不就熟了嘛,怎么小舒也叫你一声表叔不是?”

郑青君忽然想到了什么,忽然拽着姚舒的手臂,把她拉了过去。

“小舒你过来,快叫表叔啊。”

姚舒脑海中空白一片,咬着唇,没吭声。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还不赶紧叫人啊?”郑青君皱眉。

电话里再次传出声音:“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我不仅跟这个孩子不熟,我跟那孩子的父母也不熟。事实上,我都记不清是哪里的亲戚了,而且过段时间我要去国外出差,根本没空管这件事。”

郑青君急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不肯养这个孩子了?!!”

男人的话里也带了点怒意:“凭什么让我养?你们家不想养就想扔到我这里是吧?!”

两人还在争论着应该谁来养她的问题。

就像是一个没人要的包袱,被人嫌弃地扔来扔去。

站在不大不小的房子里,姚舒只觉得越来越缺氧,几乎快要窒息。

握紧手心,眼角在不知不觉中泛红。

郑青君又拽了一把她的胳膊:“说话啊,怎么哑巴了?”

忽而——

姚舒的手腕被一只大掌握住,一股力道将她带了过去。

她反应不及,撞进一个挺阔温热的胸口。

淡淡的柏松香味蔓延至鼻尖,她闻到了他的衣服上还留着浅淡的烟草余味。

裴砚承抻手扣住怀里单薄的肩膀。

手掌缓缓往上,盖在她的后脑勺,像是安抚。

他扫了眼争得面红耳赤的郑青君,轻抬眼眸,眼底是一层毫无温度的笑意。

“听了这么久的废话,我也听腻了。”

他重新低头,目光落在胸口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上:“既然你们都不想养她,那么我养。”

郑青君和陈华同时怔在原地,看向他。

脸颊靠在质地细密的西装面料上,姚舒的眼睫轻颤,微微睁大眼睛。

男人低沉的嗓音透过胸腔,清清楚楚地传进她的耳膜。

“从今天开始,姚舒跟我。”

“我来养她。”

姚舒不由得捏紧了他的西装衣摆,从他怀里抬起头。

她觑见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颌骨。

这一刻,她的心脏开始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