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有睡过这么踏实的觉了,基本上从南下助剿开始,睡觉睡到自然醒就成了一种奢侈。不过朱三挺喜欢这种忙碌的感觉,否则,白天没啥鸟事,晚上鸟没啥事,这才叫杯惧。
但是有一点他始终弄不明白,为什么反复作着同样一个梦。说是春梦吧,又没干啥事,就看到一个明眸皓齿,跟那儿软软地唤着“并州郎”,话说齐棠也从来没这么叫过自己啊。
起床以后,正要出帐去唤他的亲兵,哪知掀起帐帘时他就是愣了。
“你们……在我帐外作甚?”
“将军,陛下宣诏。”
帐外站着五六个文武官员,每个人都毕恭毕敬,跟他说话那个连头也不抬。朱三正纳闷,用得着尊敬到这种地步?风一吹,感觉
回去穿好公服,仍旧佩着他“骁骑校尉”的银印青绶,也没办法,光顾着逃难了,上哪弄他左将军该有的“金印紫绥”?
进城的路上,他从官员们口中得知,逃出洛阳的朝臣们陆续赶到了,第一个到的是尚书卢植卢子干,皇帝见着他跟见着亲人似的,又一通哭。
天子的行宫暂时设在县衙,虽然寒碜点,但有虎贲卫士们守着,谁敢小觑?朱广进去的时候,也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左将军朱广到”,结果,但凡他所过之处,所有虎贲都俯首致意。
县署正堂上挺热闹,他刚把佩刀解下,靴子脱下,就听到里头一片哭声。进去一看,几个人正跪在刘辩面前,声泪俱下。
朱广也不管他们,径直上前,朗声拜道:“臣朱广,叩见陛下。”
一见他来了,天子也不管面前哭得雨带梨花的大臣们,忙道:“左将军平身,快坐。”
又朝刘虞揖一手,坐下之后,跟正看着他的卢植点了一下头,仔细一看,咦,那带头哭的居然是太傅袁隗。
众大臣仿佛就在等他,刘虞见人到齐,起身朝天子一礼后,朗声道:“事情已然如此,幸得皇天庇佑,天子有惊无险。现在公卿们也陆续到了,眼下之要务,莫过于重组朝廷,不至于让天下群龙无首。行在设在何处,今天我们得拿出主意来。”
语至此处,顿一顿。
袁隗脸上泪痕未干,正想说话,朱广抢在前头:“大将军所言极是,只要行在一立,各州郡军民便有了盼头。”
“我意,国难当前,一切从简。既然天子暂时驻跸冀州,那就不用再费事了,就这里吧,如何?”
打消了念头。反正其他地方也不见得比冀州好,就这么地吧,都到这份上了,就别穷讲究了。
那巨鹿太守郭典这会儿仔细一打量左将军,赫然发现,他不就是当初那个云中小将么?黄巾乱平以后,他还在巨鹿呆过一段时间,受自己节制呢。
“都没有异议?”刘虞扫视着众大臣问道。
那些打南边来的大臣都习惯性地望向袁隗,后者略一思索,即道:“大将军考虑得周到,然,设于冀州何地?”巨鹿肯定是不行的,这地方招灾。黄巾匪首张氏兄弟就是巨鹿人,当年这里可是重灾区,破坏严重。如今黄巾去了,黑山又来。大臣们商议之下,选址在邺。
刘虞见状,转向刘辩:“陛下,那臣就请设行在于邺城,诏告天下。”
天子频频点头:“就依皇叔之言。”反正在他而言,只要不再逃跑,有个安定的所在,吃热食,睡暖炕就行了。
袁隗趁刘虞奏毕落座之机道:“先帝在时,董贼就已经目无君父。今作下如此大逆,若不能将其传首四方,何以安天下?行在既立,那么接下来所急,莫过于讨伐董贼。对此,不知大将军有何打算?”
“如此无君无父之逆贼,自然是天下共讨之,天下共诛之。”刘虞道。“但这也不能急于一时。国家之劲旅,如今尽在董贼之手,车骑将军皇甫嵩一时也难以联络到。”说到这里,思索片刻,反问道“不知太傅有何高见?”
袁隗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人家在汝南这么久,不是白呆的。
“董贼虽然手握强兵,但其犯天下众怒,以至人神共愤,败亡是注定的。现在,右将军袁绍等人已经在豫州集结数万兵马,并在持续增加之中。大将军督北四州,幽并素来出强兵,所以才有了子昂将军的壮举。”
朱广一听,冲他低了一下头,表示不敢当。
“并州的局面现在乱了点,怕是指望不上。而冀州乃天子所在,西边又有黑山贼,所以冀州之兵不能轻动,青州黄巾复起,也抽不出一兵一卒。所以,唯今之计,只能以冀州之财,助豫州之军需,让袁绍等人领兵讨伐。”
他说的都是实情,因此刘虞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再加上好几位大臣都附议,大将军便点头:“太傅所言,在理。”
说完,便望向朱广:“左将军有什么看法?”
若放在几个月,朱三连出现在这里的资格都没有,更遑论对国家大事发表意见?可今时不比往日,且不说他护驾大功,单只这左将军,便是开府的大臣之一。只是,把“大臣”两个字,加在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身上,有点那啥的感觉。
“太傅老成谋国,朱广佩服。”朱三态度非常诚恳。袁隗连谦虚的表情都摆出来,却又听他道“只是……诸公都忘了韩遂马腾?”
韩遂马腾?俩反贼而已,有他们什么事?收拾完董卓就去收拾他俩。
但卢植却听出来他话外之意,正色道:“不错,董贼举事,妄图挟天子,如今落了空。他必然知道天下会群起而击之。有鉴于此,他极有可能会拉拢韩遂马腾。”
袁隗面不改色:“所以,左将军的意思是……”
“不要轻敌,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势力,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
这句话太过空泛,而且除了刘虞之外,也没谁指望他能说出什么高见来。袁隗听罢,仍旧表示赞同:“不错,应当如此。”
本以为糊弄一下就过去了,哪知朱广继续道:“所以,担子不能都压在右将军肩上。此地已有马步军万余,若有必要,幽州还可以出动马军两千,步军八千,再有必要,还可调乌丸骑兵助战。”
“这,幽州乃北边重镇,要是把部队都调走了,谁来防边?”李司空问道。
朱广笑道:“司空不知道我从前是干什么的?”
对了,人家从事是幽州“武猛从事”,幽州军事方面的情况,人家会不知道?
刘虞此时也替他解释道:“以幽州眼下的兵力,再抽调一万步骑不成问题。”
幽州突骑,素来号称“天下精兵”,最出彩的历史是在光武帝统一战争中。当初光武帝起事时,初到河北,兵微将寡,敌不过王朗等地方势力。后来得到四千“幽州突骑”,就在这里,巨鹿,与王朗所部展开大战,反败为胜,一举击溃!
“吾闻突骑天下精兵,今见其战,乐可言邪?”刘秀的原话。
如果幽州真能调来一万步骑,那绝对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袁隗本是想极力突出袁绍的作用,然此时也只能点点头:“如此甚好。”语毕,频频目视太中大夫杨彪。
杨彪同样出生于一个显赫的冠冕世家,他的曾祖父、祖父、父亲都作过太尉,巧合的是,历史上他也作到了太尉,四世三公,非止袁氏一家。
他现在虽然只是太中大夫,但以如此背景,他的话分量不会轻。
“陛下,大将军,现在朝廷迁往北方,但大河以南各州郡正在集结勤王之师,若没有统一的指挥,各行其是,恐怕忙必生乱。”
刘虞恰好也在考虑这一点,闻言赞许道:“文先思虑周详。讨贼诏一下,怕不止豫州,荆、兖、徐诸州都会响应。若各行其是,岂不一盘散沙?我认为,还是应该效仿幽并豫,设置牧伯,掌一州之军政。这样令出一门,不至于乌合。”
朱广初听杨彪的话,并没有觉得不妥,但此时刘虞一说,他终于回过神来。杨彪这是在替袁绍说话啊。
他是右将军,而且已经在汝南集结了军队,让他作豫州牧,不是顺理成章的事么?再来,执金吾曹操兖州牧,虎贲中郎将袁术扬州牧,城门校尉刘表荆州牧,徐州现在已经有一个刺史陶谦,这不齐活了么?我说这些家伙怎么一个不来,合着是在打这算盘?
果然,杨彪接过刘虞话头,立马就问道:“那这人选……”
刘虞一时不语,州牧权重,若所托非人,难保不会再出一个董卓。右将军袁绍肯定是要领一州的,袁氏当代豪门,豫州牧怕就是他了。
执金吾曹操,家世倒也显赫,但他父亲,前太尉曹嵩是大宦官曹腾的养子。如今天下种种祸乱,世人皆认为由宦官引起,作为宦官的孙子,用他……再议吧。
虎贲中郎将袁术肯定是不能用,大难当前却弃天子而逃,这种人,看在袁家面上不追究已经不错了,就别想天鹅屁吃。
刘景升是“八俊”之一,这个人还不错。
正琢磨,左将军朱子昂说话了:“这事还不好办?”
话一出,袁隗很不爽,有你什么事?给你个左将军,你就踏踏实实干,将来要讨董了,让你上就是了,这国家大事你跟着瞎掺和啥?真拿鸡毛当令箭呐?也不照照镜子,嘴上毛都没一根,还跟大臣讨论天下?
但刘虞可没这想法,立即追问道:“哦,左将军有想法?”
老太尉会错了意,他以为朱广要求一州之位呢。一时心下犯难,论起来亲疏来,朱广是他旧部,而且这回也确实立了大功,名动天下。再者,左将军是朝廷数得着的大臣,用这个身份去领一州,没什么不可以。
但怪就怪,你太年轻了。二十岁作州牧,这也不成体统啊。要真放你一个州牧,你能震得住局面么?要是幽州可能还行,黄河以南的,想多了。
朱广一时不语,想了半天,才向司徒黄琬问道:“司徒,当初是为什么设立州牧来着?”
黄琬哪能不知?当即答说:“之前,太常刘焉向先帝建议,说各地纷乱,都是因为刺史权轻威浅,遇事来不及迅速处置。所以,建议设立州牧,从朝廷派出德高望重的大臣坐镇地方。”
朱广手一摊:“这不就行了。若说德高望重,在座诸公哪个不是?”
大臣们面面相觑,怎么个意思?
还得说刘虞,到底是朱广的老长官,闻弦歌知雅意。对啊,在座的哪个不是朝廷重臣,我怎么光想着留在南面那些?
一念至此,对黄琬道:“黄司徒可愿不辞劳苦,再往豫州?”人刚从豫州牧的位置回来,熟悉情况,用他作豫州牧再合适不过了。
黄琬自己其实也有这想法,只是当初从洛阳逃到豫州,一直是袁氏叔侄在主导,再说汝南是人家故乡,自己已然是司徒,也不好反客为主。
但现在既然大将军这么问了,我是国家大臣,怎么能推托责任?再苦再难也得去,打垮了董卓,天下才能太平啊。
“只要是朝廷需要,让我去哪我就去哪。”
袁隗诧异地看着他,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豫州牧有着落了,接下来大臣们又议出了兖州牧的人选。
太中大夫杨彪,以其三代先人都为太尉的显赫背景,荣赴兖州。
虽然他先前帮袁绍说话,但朱广并没有反对对他的任命。杨彪有个儿子,就是那著名的“鸡肋”杨修。儿子虽然咋地,但这个老子很不错。
历史上,杨彪一直是汉室忠臣。在汉献帝被迎到许昌以后,谁敢不服曹操?他就敢。也因为这样,被曹操诬陷下狱。见曹操的实力越来越强大,他也知道汉室完蛋了,遂称疾不理事,不愿为曹操效力。哪怕是后来曹丕受禅,想用他作太尉笼络人心,他也拒绝出山。
至于荆州牧,朱广极力推荐了刘表。不但赞扬他的人品,才学,名望,更生拉活扯,说刘表在洛阳事变时顽强抵抗,牵制了很多西凉军,为他救出天子,赢得了宝贵时间。反正当时大臣们都跑了,在场的只有他在城里,全凭他一张嘴。
刘虞也属意刘表,毕竟都是老刘家的人。但问题来了,刘表的从政履历确实不怎么样。最开始因为“八俊”之一的身份,被何进征召为大将军幕府掾,后来出任“北军中侯”,最后的职务是“城门校尉”。
这要是去坐镇一州,而且是荆州重地,怕还欠些火候。
但朱广推荐得急,刘虞又属意,商议之下,拿出一个折衷的方案。州牧就免了,作荆州刺史吧。反正这些任命,主要是为“讨董”服务,方便征召军队,筹备物资,刺史也能干。
袁隗和他的跟班们耐着性子,听那两个“幽州派”你一言我一语,定了三个人选。刘表的任命决定以后,袁太傅心说,这下怎么着也该轮到我家本初了吧?可豫、兖、荆都有人占了,本初放哪?
“有这三位,足以协调大河以南。”朱广朗声道。
刘虞一点头:“不错。黄司徒,杨太中,两位勿辞辛劳,尽快启程吧。”
黄琬和杨彪都应声,袁隗都傻了,这就没了?我家本初怎么办?可这话他不能自己去说,正着急时,有马仔冲锋陷阵:“大将军,右将军袁绍该置于何地?现在大河以南,他秩禄最高,且已经在汝南集结勤王大军。难道,朝廷要无视他的存在?”
刘虞也知道袁绍是一道绕不过去的坎,毕竟有他叔叔袁隗跟这儿杵着。但朱广插一杠子,位置都填满了,怎么安排他?
当大将军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他时,左将军又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右将军袁绍,可谓是人中之杰,我们年轻人的榜样。”
“啊,那左将军认为,怎么安排右将军?”有人冷笑道。
“右将军。”
“对,怎么安排?”
“右将军。”
“就是在说右将军!怎么安排!”
“我这不一直在说么?他已经是右将军了,还要怎么地?”
袁隗突然意识到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这朱广就是根搅屎棍子!
正当他满腔怒火时,朱广已经不急不徐地道出了原委:“州牧权重,须得要德高望重,经验丰富的大臣坐镇,协调各方关系,统筹安排诸般事宜。老前辈们替我们解决了后顾之忧,我们年轻人才能在前面为国家,为天子,冲锋陷阵。”
“南面很快就会集结起一支勤王讨逆的大军,但主帅只能有一人,难不成还让黄司徒与杨太中去领兵作战么?这当然是右将军袁绍的责任,朝廷设立前后左右四将军,不正是为了平叛御侮么?”袁隗恨得牙痒,这云中放羊娃,明明就是为了搅黄,他怎么还能把话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合着我们叔侄忙活一阵,又是竖旗,又是招兵,到头了,什么也没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