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诱

上午,鼎御轩别墅区。

现任鹤氏当家鹤天行亲自打电话给鹤令璟,邀请他参加‘家宴’。

打从十一年前,鹤令璟父母双双遇难以后,鹤家重要的宴席,统统与他这一脉无缘。

当时,鹤令璟年仅九岁。

没有谁将他放在眼里。

如今十数年过去,鹤令璟早已经沦为权利边缘的弃子,失去继承家族企业的资格。

鹤天行突然邀请他参加家宴,事出反常必有妖。

赴宴途中,鹤令璟还以为自己跟ZZZ暗中联系的事,被鹤天行这只老狐狸察觉了。

他走进路边,一眼看见停在路边的新款红色法拉利,便意识到自己想多了。

他的堂哥,鹤天行亲儿子鹤凌皇,今天也在场。

鹤天行老谋深算,做事滴水不漏。

绝不可能当着蠢儿子的面,谈生意场的事情。

大概是为了别的什么。

鹤令璟猜不出来。

“小少爷,您回来了。”

鹤令璟走进去,鹤家佣人们排成两列,齐刷刷向他鞠躬。

鹤令璟:无语。

鹤天行跟鹤天道两个人,夺走属于鹤令璟的家产和地位,却给他留下一个‘小少爷’的位置。

虚伪又恶毒。

鹤令璟大步走向厅堂,发现今天的‘家宴’还真是名副其实,该来的人都到齐了。

饭菜已经备好,圆桌边坐着大伯鹤天道,二伯鹤天行跟他的败家子鹤凌皇。

堂姐鹤珏暂时没有落座,靠在窗边冷眼旁观。双手环抱,明显怒气还没有消。

看见鹤令璟,鹤珏踩着细高跟鞋,优雅地来到餐桌旁边。

“阿璟到了。鹤凌皇,你把该交代的一次说清楚,别净些整上不得台面的事。”

鹤凌皇一脸不忿,抱怨的话故意说给鹤令璟听,“不过是跟他开个玩笑,至于吗?”

言外之意:我可是鹤家未来的继承人,凭什么要给一个弃子交代?

“鹤凌皇!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鹤天行板着脸训斥,“我们跟你说过多少次,阿璟是你弟弟,平时多照应点。你倒好,居然敢在他的车上动手脚!”

表面上痛斥儿子。

其实鹤凌皇被骂两句,不痛不痒。

无非是作秀给鹤令璟看。

鹤令璟总算听明白,是为了之前刹车线的事情。

他不动声色入席,说得跟真的一样,“在我车上动手脚?我怎么不知道。”

鹤珏:“他昨天多喝了几杯,跟那帮子狐朋狗友吹比,被我听见了。你不知道最好,那辆车不要再骑了。”

鹤令璟从善如流回应,“好。”

鹤家两只老狐狸,纵横商界多年,交手过的人千千万万。行事不择手段,很少落下风。

三弟和弟媳离世那年,鹤令璟才九岁。

他们并没有把这个孩子放在眼里,为了掩旁人和老太太的耳目,才稍微给点甜头,做做表面功夫。

此刻,他们坐在鹤令璟对面,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配合相当默契。

鹤天行:“阿璟,这件事你别往心里去。凌皇做事没分寸,二伯肯定替你好好教训他。”

鹤天道:“你们两个都是鹤家的孩子,大伯谁也不偏心。凌皇有的东西,肯定会给你留一份。”

“老三走得早,这些年,我们一直把你当做儿子对待。该你的家产,一分都不会少。”

“你现在住得那栋房子,如非必要,鹤家绝对不会动。”

鹤令璟表面应得敷衍,内心却暗暗嘲讽。

听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等‘有必要’的时候,会把鹤令璟从双子仰月楼里面赶出来。

然后,强占父亲送给母亲的房子。

既得利益者的嘴脸,还真是贪婪。

鹤天行见他反应平平,鹤珏又是一副冷眼旁观的姿态。

其实,他没有必要让亲儿子受气,特意设宴给鹤令璟赔不是。

主要是害怕鹤珏胳膊肘往外拐,去老太太那里告状。

鹤家老太太表面上一碗水端平,分给三个儿子相同的家产。

事实上,她手中还攥着大量的股份。虽然不足以决定公司的生死,但足以撼动根基。

鹤天行跟鹤天道表面上和和气气,实际上暗中较量,生怕老太太把股份给对方。

——更怕老太太拎不清,把股份交给鹤令璟。

为此,他们要尽可能麻痹鹤令璟。

把他变得一无是处,形同废人,公司上下不敢扶持。

让势单力薄且废物的侄儿,对家业没有任何想法。

“这样吧,既然那辆车被凌皇动过手脚,二伯再买一辆送给你。还有……”鹤天行夺过鹤凌皇手里没焐热的车钥匙,放到鹤令璟面前,“凌皇的新车送给你,权当赔罪。”

“好呀。”鹤令璟漫不经心接过钥匙。

他从来没有对两位‘伯伯’摆过谱,傻比兮兮说什么‘谁稀罕你们的臭钱’。

既然送到面前,哪有不收的道理。

“爸!”鹤凌皇急眼了,“那辆车可是限量款,我托了关系才买到!本来打算开到国艺去,泡个漂亮妹子……”

“你闭嘴!”鹤天行老脸被他丢干净,沉声教训儿子。

——他处心积虑,让鹤令璟变成不成器的纨绔。

结果,自家儿子变得更不成器。

“凌皇也该到这个年纪了,找几个女人合情合理。”鹤天道闻言,旁敲侧击地问,“阿璟,你呢?”

也许是鹤天道多心了。

他隐隐约约认为,鹤令璟不像表面那般,浪荡颓废。

“爸,你问他这种事情做什么?”鹤珏重重放下筷子,意有所指地说,“鹤家打算推出去联姻的人,不是鹤凌皇吗?”

“嘁。”鹤凌皇一脸不以为然,“老子瞧不上。”

“谁能瞧上你似的。”鹤珏补了口红,拎起包包对鹤令璟说,“阿璟,我们走。”

“行。”鹤令璟慢吞吞起身,离开座位后走出几步,又故意折回来,拿走放在桌上的车钥匙。

“谢了。”他扫了鹤凌皇一眼,“堂哥。”

鹤令璟恨得咬牙切齿,听见自己心在滴血。

一路走出鼎御轩,佣人又排成两列,恭恭敬敬喊‘小少爷再见’。

他们不喊别人,唯独对鹤令璟有这个仪式。

故意提醒他,永远是这个家的‘小少爷’。

鹤令璟仿佛没听见,一脸无喜无悲。

“阿璟。”鹤珏一路带他走到停车场,才慢下脚步。

“鹤凌皇搞得那些小把戏,怪我没有提前发现,以后……”

“不怪你,堂姐。”鹤令璟打断她,“我没事,也没有生气。”

鹤珏观察他的表情。

鹤令璟伪装得很好,比里面两只老狐狸更加滴水不漏。

这些年,鹤珏上下都以为,他是个一无是处的败家混子。

但是鹤珏知道,这个堂弟的本性,远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十一年前,三叔和三婶遭遇海难。

因为提前搭飞机回国,而幸免于难的鹤令璟,一夜之间变成孤儿。

消息传回来,他自始至终没有落泪。

葬礼那天,他站在空荡荡的灵柩前。

目光平静,背影挺直。

鹤珏望着当时的小少年,脑子里冒出疯狂的念头:

如果现在放过鹤令璟,假以时日,整个鹤家都会落到他手中。

然后,支离破碎,下场要多惨烈有多惨烈。

“我知道,鹤家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情。”鹤珏低声说,“可是,我不希望跟你闹得太僵。”

鹤珏说,“我们毕竟是亲姐弟。”

“不是。”

鹤令璟冷声否认。

鹤珏欲言又止,听见鹤令璟继续说:

“我只有一个亲妹妹。”

“十一年前,她还在我妈妈的肚子里,才八个月大。”

“来不及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就和爸爸妈妈一起,葬在无风无浪的茫茫深海之中。”

“——捞都捞不上来。”

鹤令璟平静地说完这段话。

独自离开。

“鹤大,好巧呀!”

几个国体男生勾肩搭背,晃到国艺门口闲晃。

见到鹤令璟的车,和准备坐进车里的祝萝,隔着老远开始起哄。

“鹤大,你交女朋友啦!”

“不够意思,都没有跟哥几个说。”

“让我看看鹤嫂长啥样~”

鹤令璟定定站在车窗前,用身体阻绝他们的视线。

目光平静,眼底没什么情绪。

国体男生其实不太了解鹤令璟。

但毕竟接触两年时间,多少了解他的作风。

鹤令璟今天心情很差。

他目光越平静,揍人的时候越狠。

“那啥,我突然想起来……”

“我们几个约好今晚去蹦迪!”

“先走了哈,鹤大跟鹤嫂玩得开心点啊!”

几个男生还没有活够,不敢在这种时候激怒鹤令璟,纷纷扭头离开。

鹤令璟坐进驾驶座。

祝萝低着头,脸色绯红。

她听见国体男生说她是鹤令璟的女朋友,还叫自己‘鹤嫂’。

明明不是。

鹤令璟没有否认。

他为什么不解释?

万一大家误会怎么办?

祝萝偷偷看向旁边的男生,想问个清楚。

可是,看清鹤令璟现在的表情,祝萝原本要说的话,全部憋了回去。

——他不开心。

准确来说,鹤令璟正在难过。

无喜无悲的外表下,仿佛藏着巨大的哀伤,浓到时间和距离都无法抹平。

“你今天……遇到什么事情了吗?”祝萝小心翼翼询问。

鹤令璟正在开车,匀给她一眼,淡淡回答,“没有。”

被敷衍了。

鹤令璟不想告诉她。

祝萝怀中抱紧书包,无意识绞紧书包带,纠结半晌。

学校离他们住的地方很近,刚起步就到了,没有留给祝萝太多思考时间。

鹤令璟沉沉开口,“需要我扶你进去吗?”

“不用,这点路我可以自己走。”

“嗯。”鹤令璟率先打开车门,把祝萝留在车里,径直走向自己房子。

“等等!”祝萝顾不上考虑,追下车叫住鹤令璟,从书包里拿出悠悠球。

鹤令璟以为她还有事。

回过头,看见一个手忙脚乱,不成型的失败五角星。

“啊,果然好难,接下来应该怎么弄啊。”

“糟糕,线缠住了。”

“解不开了……”祝萝越着急越弄不好,眼尾泛起淡淡的红。

明明鹤令璟教了好几次。

偏偏她学不会。

好笨啊!

“给我。”鹤令璟把悠悠球拆过来,熟悉的解开线圈,语气平淡,“没关系,我改天再教你。”

“我,不是想让你教我……说错了,我想让你教我,但不是你今天。”祝萝浅浅抿唇,抬眼看向鹤令璟,直直对上他的眼睛,“我觉得,你好像有点难过。”

“我住进来以后,一直接受你的照顾和安慰。”

“所以,我也想……让你开心一点点。”

鹤令璟正在解线圈的手指,堪堪停住。

他看向祝萝,才发现女生眼尾和耳根泛着淡淡的红,却始终坚定地凝视自己。

目光干净,一尘不染,与自己仿佛两个极端。

“他们都说,你很神秘,谁也猜不出你的心事。”

“我想……”

“多了解你一点。”

祝萝眼睫颤了颤,温软的声音透出几分委屈。

“我已经把最大的秘密告诉你了。”

鹤令璟低着头,沉默地拆开悠悠球线圈。

再重新缠好,放到祝萝掌心。

祝萝握紧悠悠球,见鹤令璟一言不发的转过身。

果然。

他不需要自己笨拙的安慰。

祝萝收起失落,转向相反的方向。

然后,听见鹤令璟的声音。

“等我,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