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削得天字去两横

庆王从未见过巍峨如天柱般的剑光。

但的确剑山倾落,视野都被分流。

金色的龙躯被斩断了!

断裂的两截,如山岭一般坠落。

在那震天的惨嚎声里,龙血如瀑,泼洒长空。

龙尾部分瞬间就被墨蚁爬满,还在坠落的过程里,就只剩一副骨架,就连骨架也在被啃噬!

什么分身藏魂,在物尽其用的墨家修行者面前都是笑话。杀死的对手,墨家是连草鞋都要回收。

敖馗的意志藏在龙首部分,继续掌控这半身。一边狂喷龙血,一边催动血焰流身,止住断躯血崩的同时,将攀至此边龙躯的墨蚁尽数焚杀。

斩断龙脊的姜望,仍然独在最高处,牢牢阻隔在敖馗与铜色天钵之间,使之无法顺利借用乞活如是钵的力量。而随手一按,金赤白三色火焰已经落在那血焰之上,自点及面,以火焚火。三色火焰不断扩大的范围,恰是敖馗具体而清晰的败退!

早已放手的戏命也在此时仰冲,自下而上,面迎龙首。

在痛苦的悲鸣声里,于剧烈的、看似身不由己的翻滚中,忽然一爪扑出!

爪尖所触之处,大块的空间都凝固了。这种凝固一直蔓延到包括戏命在内足有十方的空间里。

上古龙族秘传杀法,皇极天崩!

虽然身受此世压制,残躯难尽伟力,他依然创造战机,扑出杀手。

那金色的龙爪拍下来,一切都开始破碎。

可在如此时候,一道剑锋般的雷电切入此间。

那尊八翅墨武士遍身电光闪烁,出现在敖馗的龙爪之前,与之正面碰撞。

电光亦被凝固,八翅不可张飞。

龙爪坚决砸下,砸得这尊墨武士仰飞而远,零件四落。

在这整个过程里,戏命都面无表情,眸光极有规律的在敖馗身上流动,而于墨武士被砸飞的同时——倏然探手,竟然抓住了龙爪腕足!

敖馗的龙躯虽然未能膨胀至极限,虽然已经被斩得只剩半身,可也是庞然大物。戏命整个人身都根本不及他的龙爪粗壮,那只抓住龙爪腕足的手,像是吸附在峭壁上的纤薄根须,而他自己是一截横枝,随时要被风拔去。

但在下一刻,这只手的手腕处,骤然扣上一道钢铁锁环。

哒!哒!哒!哒!哒!

恒定的钢铁声里。自手腕而至小臂、至手肘、至大臂、至肩膀,五道符文密集的锁环接连扣上。

这一刻戏命的力量使得空间都为之扭曲,他猛然往下一撕——

竟然生生将敖馗的这只龙爪撕了下来!

敖馗痛嚎未止,又起一声,在空中剧烈抽搐。三昧真火趁机大炽,蔓延龙身!

随手将断爪丢进墨蚁群中。戏命不管敖馗怎样惨嚎,只一个劲地往他身前扑,眼神几无波动。无生无死无惧无恨,仿佛已经将他看成了一堆机关材料!

敖馗龙须一甩,在空中近乎无限地延展交错,展现出神乎其神的鞭法,龙须竟如神龙舞,生生将戏命笞退。

而龙首骤回,仰看穷追不舍的姜望,龙眸真诚,声音恳切:“误会!小友误会了!你我相交甚笃,一直相依为命。陪你立星楼,闯天狱,荡迷界,好不快活!我传你龙族秘术,从来不吝帮助。你也常与我谈心,心心相印!这一次我特地穿梭宇宙,领你来寻完美洞真之法,不过动作急切了些,忘了与你沟通,你如何就忍心害我性命!?”

这半身之龙实在狼狈,此刻血色淋淋,神情甚哀,哪有半点肆行宇宙、动辄灭族的威风?

“我确实也不太忍心!”姜望一剑横割,斩得敖馗连翻连滚:“别反抗啊老朋友

,待我削掉你爪牙,斩去你的威胁,自然就重新把你养起来。”

百万血尸在净礼和尚的压制下形同虚设。

乞活如是钵罩住浮陆已是极限,动弹不得。

残躯在姜望和戏命的围攻下几无反抗空间。

“呃……啊!”他怒声而嚎:“小贼你无情无义,当受一死!”

他的嚎叫似哭似笑,悲凄入心。

令在场许多战士,不自觉流下泪来。

而姜望只以一声剑鸣,就唤回他们的神智,把悲伤驱逐。

他提剑前纵,紧追敖馗不舍:“龙族杀人,难道只靠嘴上功夫吗?”

长相思横过长空,剑丝张织成巨网:“勿避我!”

龙身左突右扑,但剑网铺天盖地。

单以龙爪作剑,与姜望搏杀生死,比拼招式,敖馗绝对有胜无负。但他身残体虚,根本发挥不出真正实力,姜望又一个劲地与他硬碰硬!

好比一局棋下到中盘,敖馗这边不慎少了几颗子,虽然棋力远胜,却也抵不住对手的兑子攻势。兑着兑着便无棋可下,兑着兑着便至死期!

敖馗一身力量极其有限,每一分都要精打细算。可姜望和戏命又如何看不到这一点?

他不能不避,可又确实避不开,只能以伤换势,强行撞破剑网——可迎接他的不是海阔天空,而是璀璨华丽的真源火界。

是一座接一座砸落的焰花焚城!

砸得他皮开肉绽,砸得他头破血流,砸得他奄奄一息!

这剑网、火界、焰花焚城的接续,是如此的顺畅,简直像是敖馗在主动与姜望配合。剑仙人之下,万法自然,一应招法是行云流水。

敖馗苦不堪言,在某一个恍惚的瞬间,他竟觉得这焰花焚城是可以无限接续的!

三十六座火源图腾碑,愈发限制了他的腾挪辗转。

真源火界里的姜望和戏命,攻势愈发凶恶。

很多时候他只能交换,可残身至此,还能交换几次?

伤重之后,才知巅峰可贵。

他知不能再拖,在戏命追来的又一合里,于元神深处,发出无声的尖啸!

龙族秘传杀术,龙魂海啸!

恐怖的元神波动,似海啸一般席卷,瞬间就淹没了戏命和姜望,也将真源火界短暂冲开。

可惜现在的敖馗,远非全盛之时。他的元神衰弱到难以直视,衰弱到在姜望面前堪称可怜!

戏命只是一顿,便立时归复过来,手弩连点,封住敖馗去路。

姜望更是丝毫无损,身如巨礁立深海,神如天门封海啸!反倒是一剑,又将敖馗斩回。

太可怕了。

即便是以敖馗的眼界,也觉得这样的神临姜望,实在可怕。

如此生死相决,以相近的力量,竟然根本找不到突破口!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小友!今日放我一马,来日与你荣华!”

回应他的只有剑光。

霜冷的、坚决的、锋芒无匹的剑光——

“我何人也?岂缺荣华!倒是缺一颗龙头垫靴上马!”

但在这个时候,天地之间,蓦地响起鬼哭之声!

“猖狂贼厮,你们可知远古人族,是怎样兵器?”敖馗只剩半截龙躯,一只龙爪,反而敏捷了许多,边阻边退,连闪连避。唯有嚎声不绝,痛又凄厉:“歹命得凶,恨魂求怨!天荒地芜,恶鬼行世!”

一声哀哭天地恸。

他屠杀百万之巨,精选怨魂养在地底深处的恶鬼,于此时蜂拥而动,作为他的底牌,要再次掀起狂澜。

远古时代

,妖族以人为食,以人为奴,以人为工具,以人为资粮,也以人为兵器!

敖馗杀人得鬼,在那个时代根本不是什么稀奇事情。

但那个时代早已经过去了!

这些恶鬼,也早被察觉。

白玉瑕引军过万,难道只是为了战前骚扰、战后打扫吗?

自非如此!

随便集结一些散兵游勇,就能立即运转如意、成就军阵,那是曹皆那等级别的名将,才能做到的事情。

白玉瑕现在还不能做到。但身出名门的他,在反复指挥军队冲击疾火宫之后,也已经完成了对军队血气的混转,于此时得以简单的利用。

今于此地者,是琅琊白玉瑕!

鬼哭之声方起,他就已经一拍剑鞘,彗尾横空!

“午未申酉,负气行流。迩来迷夜,劾鬼剑咒!”

万军之血气,勾动了他早就潜藏地底的劾鬼剑咒,并给予最凶烈的兵煞的支持。

兵煞最压邪祟!

放在现世,大军行处,哪有鬼祟?

任是什么鬼国,大军在手,说横扫也就横扫了。

在人们不得见的地底深处,恶鬼相杀,成千上万,受敖馗法令所召,一时都***起来。可早已埋伏至此的劾鬼剑咒,也在一瞬间迸发刺眼的光彩。

“午”、“未”、“申”、“酉”,四个剑形大字凭空具现,磅礴血气在剑形字体上燎起血焰。它们交错疾行,穿于恶鬼群中,所过之处群鬼皆碎,无当一合。

更有无穷无尽的剑光,在白玉暇的催动下不断飙飞。剑丝混转,结成了一座劾鬼剑碑,从天而降,在那鬼窟中镇住万鬼,不使作祟。

这一手剑丝结碑的剑术,恰是从姜望那里得到的灵感。张巡的剑丝之术乃是神临手段,姜望自己仿出来的霜雪明,却是利用外楼星光,以更繁复的手段提前完成类似的杀术……也传给了白玉暇。

当然,仅仅是万人军阵,仅仅是劾鬼剑咒升华成的劾鬼剑碑,也不足以镇压敖馗的底牌。

恰是正在闭目诵经的净礼和尚,在敖馗出关受创、血尸不再被支持之后,能够腾得出手来——他就腾出了一只手。

左手仍然竖礼在身前,右手则是轻轻移开,以一种拈花般的轻柔姿态,翻转过来、轻轻按下。

轰!

巨大无朋的佛光手掌,掌心万字符轮转,便在那地底鬼窟覆落。

拈花院秘传,降鬼印!

这现世顶尖的印法,在琉璃梵意的催动下,竟如煌煌大日,照破幽窟!

数以十万计的恶鬼,好一似雪遇骄阳,纷纷灰飞烟灭。

敖馗焦切非常,一面与姜望戏命缠斗,一面暗催法诀,使群鬼纠连结阵,以至幽之力抵抗劾鬼剑碑和降鬼印。

但在这个时候,疾火毓秀推着轮椅轻轻巧巧往前。

发生在底下鬼窟里的战斗,可能没有多少人能够注意到。疾火毓秀显然不在那些弱小者的行列里。

她只是这样往前了一点点。

地底鬼窟便阴气狂流,万鬼如戴重枷,一个个行动艰难,而竟纷纷自行崩解。

浮陆之鬼,当受浮陆意志所制!

轰轰!

敖馗以龙角一触长相思,以龙须再鞭戏命,而在鬼窟之内,引爆了万鬼!

恐怖的爆炸瞬间将鬼窟炸塌,鬼窟下方不远处……即是幽天!

无数恶鬼落幽天,连同数以千方的土石,乃至降鬼印、劾鬼剑碑的力量一起,迅速被幽天消解了。

从破封出来到现在,他所有的手段都被破去,就连藏于地窟的恶鬼,也没能起到作用,索性

将万鬼一齐引爆——他要在疾火部腹地制造地窟缺口,以此引动世界的变化,为自己创造机会!

星兽***也好,天塌地陷也好,哪怕此世毁灭,也要活他一个敖馗!

但现场还有一个庆王。

图腾之灵的修为或者不算什么,曾经镇守无支地窟的经历,在这个战场上或者也不值一提。可他现在执掌王权图腾,是这一百年内的浮陆之主,他当然能洞彻地底的变故。

大军簇拥之下,他的王气近乎无限彰显。故是一翻掌,天地受命。一张创世之书已经出现在鬼窟之中、幽天之上,古老的泥版书无限膨胀,瞬间就将那炸穿的窟窿堵上了!

这补平的岂止是地窟?

也将敖馗最后的希望抹去了!

他仰天长啸,悲乎其鸣:“吾争皇主,争星君,事皆不成。盗佛宝,游宇宙,处处受限。乃至沦落身段,与小子为局,囚笼斗杀,竟也不成!自入浮陆以来,步步受制,处处不顺!空有远胜神临之眼界,空有几近绝巅之洞见,竟无一路可行!天亡我乎?!”

其声虽悲,姜望并不留情,就像他敖馗也从未对他所害死的那些人留情。

敖馗愈是心神动摇,姜望的剑锋越是坚决冰冷。

一剑抹脖,为金鳞所阻。

斩碎金鳞,又一剑横眸!

敖馗金色的龙眸被从正中间切开,眼球里的汁液混着鲜血难堪地流淌。

““天”字该去此两横,是人亡你!”

姜望恰到好处地一折步,恰恰避开了敖馗的奋死反击。长剑拉到尽处,而一步上龙颅,反握长剑贯天灵!

敖馗龙躯已僵,难再动弹,双眸尽血,什么都不能再看到,但长声而啸:“姜望啊姜望,我总是教不会你。你太年轻,太自以为是。难道竟以为我会输给你吗?

你坏我大事!

你何其愚蠢!

你和你的朋友,一个都不能活!

我不是输给了你。

在玉衡我输的是那个老秃驴,在浮陆我输的是——”

其声戛然而止。

生机散尽矣!

龙颅脱离剑锋,这上半截的龙身也就此颓然坠落。

感谢书友“太离谱”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474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