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尚有余勇谁可贾之

千古以来称以勇名者,莫过于万军之中,斩将夺旗。

而姜望闯的是可以视为海族重镇的“黄台界域”,生擒的是海族年轻一代最强贤师。

放眼整个迷界,“黄台界域”也从未超过一手之数。放眼整个海族年轻一代,鱼广渊的价值也屈指可数!

在个体修行的天赋上,他只输给骄命这等级别的天骄一筹。而他在贤师这个身份上创造的价值,是远远超过他的武力的。

闯此强域,擒此强将,在今日之武安侯的武勋上,也能算得鲜艳一笔。

对于被闯的黄台界域,对于被擒的强将,自都是莫大屈辱。

但癫狂的鱼广渊已经一声不吭,任由套在脖子上的锁链拖着他来去。只是五官扭曲成一团,时不时地一阵抽搐。

并非是他已经放弃自救的可能,而是他在被禁锢道元、封死神通之后,又被姜望贴心送上了五识地狱,封闭五感,折磨五识。

得自大齐国库的五识地狱,既以“地狱”名之,自然多的是折磨敌人的酷烈手段。只不过姜望杀敌,从来干净利落,不喜折磨,故而很少真正启用“地狱”之苦。在还以五识地狱为常规道术手段的时候,常常把这门道术当做困锁目标的囚牢使用。

如今专为鱼广渊,让这门久不使用的道术重见天光。

今日之姜望,与当初第一次掌握五识地狱的姜望,自不可同日而语,今日之姜望,对“地狱”也有更深刻的认知。

他其实很懂得折磨对手。

因为他被折磨过很多次。

久病成良医嘛!

在大军环绕之中,被一个人族肆无忌惮地闯进来,掳去了鱼广渊,这座黄台界域里的海族全都疯了!

三位海族王爵分别起兵,第一时间封锁这座黄台界域新生的三条界河。

其中目睹姜望闯进海巢,剑斩鱼广渊的,乃是赤牙王。正是他动员了整座黄台界域的军队。

另外两位,一名死玄王,幽影王。

死玄王所负责封锁的界河,恰恰是姜望闯过去的这一条,但他迟来一步,大军尚未集结成阵,姜望已经强势轰出逃离通道。

赤牙王和幽影王在半路就察觉到了姜望的动静,脱离军队先一步极速赶来,却也只能和死玄王一起,站在界河的此岸,咬牙切齿地看着彼岸的姜望。

海族的绝世天骄,被人当狗牵着!

“架晶桥!我们杀过去!”死玄王正在将界河前的军队聚拢成阵,而赤牙王已大吼起来。

晶桥渡桥只是海族人族的称呼不同,当然在具体的构造手法上,也有些微的差别。但利用迷晶抚平破碎规则的本质,都是一样的。

此刻足有五万大军聚拢在界河这一端,其中海族战卒约两万,被强行压缩了成长周期、提前催化道身的海兽战士约占三万。

自称为海主一族的海族,一旦显现道身,即相近于人族腾龙境修士。每一个战卒,都是精锐。

海兽战士则是纯粹为战争而催生的产物,或者更具体的说,是为了弥补海族成年战士成型艰难、大规模军阵难以补充的创造。

这些海兽战士,个个悍不畏死,服从性高。寿命不长倒不算什么缺点,毕竟本就是被作为战争耗材来使用。最大的缺点可能是灵智不高,对于战阵的学习和掌握,不那么容易。

对于这一点,海族高层也设计了许多种办法来解决。当然无论怎么弥补,也无法跟得上正常海族的学习能力。

死玄王统合这五万大军,已经完全具备横扫神临修士的力量,故而怒火也愈发炙烈。

何况远处还有源源不断的军队开来。

“贼厮,有种别走!”

“下贱坯子,与我决死!”

“齐国武安侯,就会些跑路功夫吗?”

三尊海族王爵一个比一个高声。

姜望一手提剑,一手牵着鱼广渊,已然冲过了界河,逃离了海族屯驻重兵的“黄台界域”,却并没有第一时间逃走。

而是遽然转身,提剑横立于界河之前!

那汹涌奔流的规则的碎片,呈现五光十色的流彩。可即便色彩斑斓,界河对岸的那袭青衫,也依然风采明朗!

他不是不能走,他既然已经冲出黄台界域,这些个海族军队,插上三对翅膀也难再追上他。

但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若是就这么走了,已经被怒火点燃的海族大军,几乎是一定会屠尽他所抵达的这座界域里的人族。

此时他不知道这座界域里有几座浮岛,有多少人,可他感受得到“人气”……故他横剑在此!

他这一个转身,气势汹汹的三位海族王爵,反倒都愣了一霎。

海族大军的晶桥已经搭上界河,而那五彩斑斓的界河里,骤然横开一道裂隙,晶桥立断!那已经挤上晶桥的海族战士,纷纷碎灭在流光里。

姜望动作随意地按住了犹在抽搐的鱼广渊,在他的身体里抽出一根骨头,长剑一削即见尖,用这根骨头穿过囚身锁链,随手飞钉在不远处。

而后才转回头来,独面斑斓界河,独面界河那一边的三大王爵,数万大军。

只道了声:“本侯尚有余勇,命硬者来贾!”

死玄王聚五万大军之阵,足可与真王对轰,正面对撞的情况下,碾压姜望自然不在话下。

可晶桥一座,五万大军如何能一次性度过?

纵然直接调动兵煞,合力为一,飞跃晶桥……在半渡之时,是否会被姜望抓住机会截击?姜望又有没有实力挡这大军一挡,使之不得不沦入对抗界河本身的境况?

更重要的是……在姜望横剑相对的情况下,晶桥如何能搭成!

此刻三位海族王爵坐拥大军数万,足可以围绕着整条界河来突围,姜望不可能全部都拦得住——但他也根本不需要拦住。

只要拦住海族大军通行的晶桥即可。别的海族战士,便是来个几百数千个,便是哪个海族王爵偷抢过来……又何济于事?

连鱼广渊都被打成了死狗!

脱离了大军,这几个海族王爵没一个能在姜望手下撑过三招。

赤牙王、幽影王、死玄王,个个面色不动,而彼此激烈传音,迟迟未有结果。

本来是倍感屈辱,本来是怒火焚心,本来引军追击,势要逐杀姜望。可是当姜望真正转过身来,横在界河前。

他们突然发现自己竟不知道能怎么办!

白象王呼为人族骄命,血王亲手追杀未果,鱼广渊被打成死狗。还有渐渐流传开的,其人在妖族领地全身而返的故事……

姜望之勇,谁可贾之?

晶桥是非常珍贵的战略资源,这边海族大军连搭数座,又被姜望连毁数座,枉死之数以千计,一时踌躇。

军中不乏勇者,敢冒矢石者不在少数。

可在必死无生的局面里,毫无希望地拿命去填界河,死亡未免太轻浮。

三个海族王爵,哪个身先士卒,先渡此河?身先士卒又何用?

那些海兽战士倒是不会考虑太多,但话说得直接一点,姜望站在那里不动,他们连护体剑气都打不破,更别说去验证玄天琉璃身。

“你们还来不来?”姜望横剑于彼,冷眸相对:“不来我就要走了。”

一人一剑,万军踟躇。

所谓一夫当关,不外如是!

赤牙王还在洪声挣扎颜面:“我等将才非匹夫,先不用与此獠斗狠!等大军全部集结,我等三者各集军阵,分三路同时渡河,任他去挡,看他挡得住哪个!”

幽影王很佩服这等‘调集十余万大军,分三路冲击一夫之关’还能豪横非常的语气,与有荣焉地道:“是极,看他还能狂多久!”

死玄王一边统合五万大军之军阵,一边调度士卒搭桥过河、所谓保持进攻压力,一边为友军预留集结空间,一边听着两个战友鼓舞士气……只觉焦头烂额。

忽然他瞧见一颗迷晶横跨空中,跃于界河。

那无色的晶体,炸开在色彩斑斓的规则碎流里,自身仿佛也成为虹彩,有了一刹的恒定。而后青衫一动,青虹飞在彩虹上!

姜望竟然并不满足于一夫当关,他还要反冲万军!

死玄王瞬间汗毛倒竖,幸好作为大军统帅的素养还在,本能地便调动了兵煞!

数万大军的兵煞涌动,化出一杆劈山断海大关刀,对着那竟敢过河的青虹斩去。

但见青虹一折,竟又穿河而走,复落于界河彼岸。

兵煞之刀,斩入斑斓界河,也成为色彩的一部分。

死玄王聚集着兵煞之力,在界河的这案,一时打也不是,散也不是。遥看着对面那赤金色的冷眸,他大概理解了对方的险恶意图,额头开始冒汗。

调集兵煞以全军之力攻伐对手,已是战场上兵阵的关键手段,常常用在一锤定音的关键时刻。

可强大的威能也意味着巨大的消耗。

他没有办法时时刻刻调动兵煞之力与姜望对峙,战士们根本支持不了太久,可姜望一旦渡河而来,他难道敢不调动大军之力阻击?

但凡他迟了一息,姜望就能在大军之中杀一个来回,斩将夺旗!

死玄王毕竟是在沧海环境下成长起来的王爵,在迷界战场上也有非常丰富的攻防经验,当即放弃了渡河的尝试,直接收缩大军,原地固守,结成防御战阵。

此阵名为【涡流】,大军兵煞于内部旋飞不止,循环往复。军队也非全员鼓摧血气,而是如同涡流,一层一层。可一旦有外物触及,即迎来整座兵阵的惯性冲击。

在《惑世七十二解》一书中,此阵作为经典战阵被载入。能够在维持防御力量的同时,最大程度上减少兵煞的消耗,适用于被大量敌军包围的战争场景。

他们只需要避免姜望的骚扰,耐心等待大军全部集结即可。届时三路同发,自可扫敌,优势完全在我!

对于死玄王的兵事决定,赤牙王和幽影王作为沙场宿将,也都完全能够理解。

但是在下一刻,便见得姜望反手一招锁链,拖着鱼广渊,便往界河的另一头走去。

这个转身太直接太果断了,好像根本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

“他想要干什么?”赤牙王意识到不妙。

他们三个海族王爵,五万大军,被逼得在这里结阵固守。可是他们在其它地方正在赶来的军队呢?甚至于他们的海巢呢?

“快调兵阵迎击!不让他过河!”幽影王紧张起来。

却只迎来死玄王无奈的眼神。

五万大军结成大阵跟着姜望拼消耗,能消耗到何时?

界河难渡,界河难渡!

此刻三个海族王爵,对这句话的理解是如此深刻,就凭一条界河,姜望一人独剑,竟逼得他们数万大军进退失据。

“撤军!”赤牙王嘴里艰难地吐出这个词,但开口之后,也就顺畅了:“死玄王掌控好兵煞,照应各路,随时准备轰杀他。我等各结大军后,再齐头并进,推来此地,料他不能再挡!”

是啊,等我们各结大军后,再齐头并进,黄花菜都凉了!姜望说不定都跑回齐国了……自然不能再挡。

幽影王心中这样想着,嘴里只是道:“此老成之言,在理!”

黄台界域数万大军往界河处集结,是愤怒而急促。此刻缓慢后撤,却只有憋屈一词。

恨有界河横路,空握大军,难以显武。

恨无强者能当姜望一剑,连个大军过河的时间都抢不出来。

恨那鱼广渊,徒有其表,空具骄名!

姜望一手提剑,一手执链,静静地站在界河这一边,目送海族大军后撤。

他不满足什么一夫当关,也不在意什么一人退万军。

他想的很简单,他只是要尽他所能,解决他惹出来的麻烦。无论这个麻烦是一个王爵,还是一支军队。

界河难渡。

他很早就有感受。

他对这四个字的深刻理解,是和那个名为褚密的男人一起。

其人早已碎入界河中。

倘若在天有灵,得见因其而活的这个人,今日三渡界河逼退五万海族大军——不知能否告慰!

记忆里的星桥,好像已经非常遥远了。

界河里飞碎的规则洪流,仍然璀璨鲜艳。

具备非凡瞳术的死玄王,在战略性暂且撤军的同时,牢牢关注着界河这边的情况。

但见得人族年轻的国侯用一条锁链拖着他们海族的天骄,孤身提剑,自往远处走。并没有想象中的意气风发,张扬狂妄。

其人其影,意甚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