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前。
谢沉沉从殿中翻出只火折子点燃,借着那幽幽暖光照亮长阶,终于鼓足勇气、矮身钻进了眼前冒着森冷寒气的门洞,
才走一会儿,她已被冻得浑身止不住发抖,只想掉头去取件厚衣裳来披着。
无奈“回头路”却实在黑黢黢、看得人心里直发慌。
她不愿再走一次,思忖再三,还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
才迈出几步,耳边忽听“嗖”的破空一声。
沉沉本就如惊弓之鸟,时刻警惕周围,听得异动,立即尖叫着抱头蹲下。
等到身遭重归平静,她颤颤巍巍侧头。见一旁墙体齐平她脑袋的位置,赫然钉住一枚铮铮作响的铁箭。
——倘若她刚刚反应稍慢一息,此刻,自己的脑袋已经被这铁箭穿颅而过。
沉沉脚下一软,一屁股坐倒在地。
回过神来,她几乎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原路返回。
结果又听地宫深处,骤然传来一阵渗人的笑声。
她脑子里一瞬闪过无数关于宫中闹鬼的传闻,吓得脚底一滑,膝盖重重磕在石阶上。
火折子没抓稳、亦脱手而去,在她挽救不及、惊恐的目光中一路向下滚落。
照亮一路的梅花脚印后,落在长阶最底下。
不意外地,灭了。
......
自家肥肥绝对就在这地宫里面。
沉沉站在原地,在掉头和前进中纠结了片刻,终于还是把心一横,一路念着“阿弥陀佛”往下摸去。
幸而她掉火折子时,其实余下长阶已所剩无几,因此她没有废太大力气,便在阶底找到那只熄灭的火折子重新吹燃,勉强照亮四周。
然后,便看到了面前甬道、一地密密麻麻的铁箭。
以及地上、墙上凌乱的梅花脚印——仍旧通往前。
沉沉:“……”
敢情自家小狸奴,这是来给自己探路来了?
她最是怕死,看见这阵仗,已经吓得要走不动道,可心中又隐隐猜到,这里定是魏弃不愿让人踏足之地。
眼下他不在,自己还能下来找肥肥,若是他回来了……
难道要让肥肥在这地宫冻死饿死不成?
想到这,沉沉总算勉强打起精神,提心吊胆地走了上前,沿着小狸奴的梅花脚印向甬道深处走去。
地宫并不算大,却人为地辟出数个暗门,首尾相接,七弯八绕。
很快,沉沉又在里头见识到了诸多奇形怪状的暗器阵、和险些把她夹成肉泥——好在看到脚印及时避开的尖刺铁板。
一路走来,小命几次险些不保。
她竟在冷得发抖的同时,又吓出一身的汗,手上滑腻得几乎握不住那火折子,虚得靠在墙上直喘气。
怎料,就是这么随便一靠——背后竟然又是一道暗门!
沉沉只来得及惊叫一声,反应过来,整个人已掉了个个儿,从外头旋着进了门里。
她趴在地上,眼前一阵发晕,半天没能缓过劲来。
忽然,眼底却映入一滩刺目的红。
……红?
这里有光?
沉沉心头一凛,猛地抬头。
入目所见,是一块巨大的、散发着莹润寒光的石床。而这正是整间密室的光源。
石床之上,依稀躺着一道人影。
不,仔细看,几乎已不能称之为人了,那血淋淋的样子……
沉沉的目光从恐惧,到茫然,到疑惑。
最后定在他前襟,看向那只露出一角的、同样被血染红的毛茸茸脑袋。
她走上前去。
伸手,却止不住颤抖,拂开了床上那人被血渍黏连的额发,露出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
正在舔舐伤口的小狸奴听见脚步声,虚弱的“喵呜”一声,回头看她。
认出是自己的小主人,肥肥惊喜地叫出声来,染了血的尾巴摇得飞快。
可沉沉竟难得的没有回应。
唯沉默着,两腿一软,跪坐在地。
金乌落,夜色氤氲。
太医院外,忽奔来一行色匆匆的小宫女。
“来者何人!”
见她欲要强闯,守在太医院外的两名太监立刻一左一右、横起拂尘阻拦。
居左那人道:“宫门即将落钥,除有陛下手令,太医不受宫中贵人宣召,姑娘请回吧。”
话落。
“我家主子如今未在宫中,”小宫女却立刻举起手中一枚玉纹镶金、中嵌三枚黑石的令牌,“烦请两位公公见谅,三殿下命我来请太医院医士陆德生,请陆医士随我移步府上。”
三殿下……?
两个太监对视一眼。
要说这宫中,如今哪位皇子最受帝王青眼,确还得数昭妃膝下这位三皇子,便是身为长子的大皇子魏晟,亦要略逊一筹。
且三皇子已在宫外建府,这婢子在宫门落钥前把太医领出宫去,想来亦算得当。
思及此,两人不敢耽搁,连连点头称是。
居右那位更是殷勤,立刻挤出笑脸,扭头去代她唤人。
陆德生资历浅、见识短,也不觉有异,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被叫出来、背上药箱跟着小宫女。
可越走,却越觉不对。
他眉头紧皱,忽的开口、叫住两步开外领路的少女:“且慢,这不是出宫的路。”
“……”
小宫女肩膀一抖,装作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慢着!”
陆德生心下警铃大作,一步不愿再挪,冷声斥道:“你究竟是何人?”
“明知宫规森严,无人敢犯,竟也全然不放在眼里了么!”
小宫女闻言,回过头来。
到这时,她手里的宫灯一照,陆德生端详片刻,却终于认出了眼前少女:正是几个月前九皇子曾让自己诊治、险些丧命于一场高热的小宫女。
又见她带着自己好一番绕路,眼下竟已到了朝华宫后门,他顿感不妙,一语不发,转身要走。
“陆医士留步!”
那小宫女却想也不想地跪下,“砰砰”朝他磕了三个响头。
见陆德生脚步迟疑,立刻又膝行至他面前,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陆德生自幼饱读圣贤书,见此行径,不由大骇,一时大惊失色。
“你、你,速速松手!这成何体统!”
陆德生耳根通红,怒道:“且不论其他,我等身为太医,在宫门下钥前便须离宫,怎可在后宫逗留?你要害我丧命于此不成!速速松手,我、我不会告知他人!”
“朝华宫一向无人问津,奴婢以项上人头担保,绝不会泄露医士踪迹。”
小宫女却道:“医士,求你,求你随我去,我家殿下重病垂危,今日若医士不救,他必死无疑。”
“荒唐——!”
陆德生甩开她的手,“既病重,你且去求陛下,求皇后娘娘,再不济,求太医院院士,求到我跟前作甚?”
那九皇子再不济,到底是陛下亲子。
而他陆德生在太医院中,不过最低一阶的医士,如今却要为堂堂皇子的生死作保,岂非“小材大用”?
想到自己恐要人头落地,一向自诩“谦谦君子”如陆德生,这时亦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俯身推开小宫女的手、拔腿要跑。
谁料那宫女被推了个趔趄也不放弃,又跌跌撞撞追上前来。
这回,她从袖中颤巍巍掏出两对耳环、一只金钗。
“医士,求你随奴婢走一趟。”
她跪在地上,掌心捧着那单薄的几件首饰,强忍着哭腔,道:“这些都是昭妃娘娘赏给奴婢的,卖去宫外,也能当得不少银子……奴婢知道还不够,但是、但是这是奴婢眼下能掏出的所有了……请医士救我家殿下一命。”
“你……我……荒谬!”陆德生一时词穷,“身外之物,怎堪与身家性命……”
怎堪与身家性命相比?
他看着小宫女通红的眼圈,后头的话,不知为何,却都哽在喉口。
顿了顿,只又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为何执意要救?”
为何执意要救九皇子?
这位殿下,怪病缠身,声名狼藉。性情森冷,为宫中人所不喜。
若是他死了,似乎也称不上是件坏事,相反,眼前的小宫女也能顺势换个活气些的主子,而非在这冷宫中空耗时光,直至年华凋零。
果然。
此话一出,小宫女被他问得怔愣当场。
陆德生见状,心中亦大松口气,只想快步离开这晦气不详的冷宫。
可没走几步,身后却又一次传来熟悉的声音。
“医士且慢!”
还是那个小宫女。
她说:“因为我家殿下,也曾在我重病难捱之时,为我做过同样的事。”
语毕,双膝跪地。
又是“砰砰”几下,她朝他磕得额头通红。
“我家殿下,不算顶顶好人,却也绝非心肠歹毒、死不足惜之人。”
“我家殿下,若是能活,为何一定要死?”她说,“若是有一线生机,我无论如何做不到,眼睁睁看他去死。”
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从沤红的眼圈中颗颗滚落。
唯恐陆德生要走,她膝行几步上前,攥着他的衣角的手指用力到关节泛白,却仍只拼命哀求道:“求医士救他一命,这份恩情,奴婢没齿难忘,来日……来日必当报之。”
可笑她不过区区一个宫女,在那些贵人眼里,命若蝼蚁,却一口一个“报答”。
拿什么报?
陆德生心中失笑。
看着她哭红的眼睛,想起——许久未曾想起的人,嘴上却如封缄,再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将搁在地上的宫灯重新拾起,塞进小宫女手中。
“记住你今日说的话,”他说,“带路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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