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的第二天。
叶眠又去了张阿姨家。
为了感谢这么些年来的枣子,叶眠拿上了一袋姜糖,是之前叶海声病患送的,最适合天寒了吃。
张阿姨很高兴,牵着叶眠的小手,坐在蒲团上,聊起了很多她小时候的事情。
说她小时候经常蹲在枣树下躲猫猫,还主动帮助张阿姨的小儿子换尿湿的裤子,还喜欢拿木棒赶咬人的狗。
叶眠听着也觉得好笑,幸福的儿时记忆扑面而来。
但里面,没有一丝一毫是关于江忱的。
叶眠抿了抿嘴,终于忍不住问出了今天来这儿的目的,“姨姨,那你还记得江忱的小时候吗?”
“江忱啊……”张阿姨顿了顿,眼神变得复杂,却没有不愿意说,只是声音变得很低。
仿佛要回忆的是她极其痛苦的过往。
“怎么不记得呀,都是邻居,那孩子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
“他妈妈是被他爸爸逼自杀的,听人说他还看见了他妈妈的尸体。”
“他爸爸也是在那之后变得越来越不正常,本来家里很有钱的,偏偏要去赌。”
“也没人愿意跟他玩,都觉得他是怪物。”
“我们这些外人拦一次两次都没有用,董玉兰也不是个人。”
“表面都这么恶劣,背地里还不知道两夫妻会做什么更过分的,造孽。”
叶眠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的张阿姨家了。
可张阿姨的语言钩织成了画面,把最血淋淋的残忍摆在她眼前,让她控制不住的心惊肉跳。
叶眠闭了闭眼,一颗清泪顺着眼角划出,她清晰的听见自己内心出现了裂口,十一月的江城,她感觉比北方冬夜的雪被还冷。
时间猝不及防倒退这些年,她没法不为江忱难过。
他从前的境况竟然是这样糟糕。
怪不得后来的他从未提起过自己的童年
这座老城见证了江忱许多狼狈。
吃烟头,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因此觉都不敢睡。
这些惨痛,光是想想就窒息。
谁都不知道年幼的江忱是怎么挨过去的。
叶眠本也以为江忱就是天生的成熟有城府。
现在她懂了。
或许是在他失去母亲以后,这世界上的腥风血雨,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把他踩进尘埃里蹂躏,在一次次伤口撕裂又愈合的时间里,小小的他只能自己裹着皮肉,听着谩骂嘲讽,苟延残喘的活着。
这偌大的世界,真的没有人爱他。
意识到这一点,谁能继续保持天真和纯良。
十一月的秋风中,天空苍白的没有一朵云,叶眠终于忍不住了,脚步颤颤悠悠一软,跌在自家门前。
秋天衣服穿的厚,并没有疼痛感。
可她就是觉得疼,只能蹲坐在地上,捂着脸小声地哭泣。
行人来来往往,忍不住打量这个奇怪的小姑娘。
槐树下,一个清倦的少年走来。
又是熬了一个通宵,他眼中的疲惫更甚,后背还有一道被熊孩子划破的伤口,唇色很淡,有干燥的裂痕。
衣服料子摩擦在伤口处,他的脚步依然没有停下来,仿佛浑然不觉得疼。
他闻不到秋风的味道,也看不到落叶的颜色,只有寒风吹过他的脊背,才能让困意消散一些。
直到他的眸光落在面前的姑娘身上,万物才开始有了颜色。
他穿过街道,走到姑娘身边蹲下,捡起少女身边的丢失的布袋。
呼呼的风中,声音带着清秋一样浅淡的冷意,“叶眠,受伤了吗?起来我看看。”
叶眠没有抬头,光听这声线,也知道来的人是谁。
她想……
小时候的江忱,有没有人问这一句呢。
她肩膀颤了颤,一个没有绷住,哭的更惨了。
小姑娘把头埋在臂弯里,整个人团成一团,抽泣声很剧烈,有一种格外令人可怜的娇软感。
江忱蹙了蹙眉,手抬起来,想拍拍她的肩膀。
看见手心乱七八糟的彩笔颜色,又放下,轻声问:“别哭,摔哪里了?我给你买药。”
叶眠哪里愿意让他买药,她又不是真的摔伤了,只能抽出一只手抓住他的衣角,声音闷闷的,“别,别去。”
江忱垂眸审视了她半晌,“叶眠,受伤了哭是没有用的,得涂药。”
叶眠知道这是他世界观里的生存法则,她小心翼翼地晃了晃脑袋,“我没受伤。”
“嗯?”少年好看的眉眼抬了抬,“那你哭什么?”
“……”
叶眠不可能说的。
这种事情,她永远不可能当着江忱的面提起来。
她巴不得江忱能全部遗忘。
她紧紧抓着江忱的衣角不放,哽咽道:“就是哭了。”
江忱眯了眯眸子,眸光中无可奈何,“地上凉,坐起来。”
叶眠闻言想抬头,可面容接触到空气一秒不到,她又慌忙把头低下。
头埋得更深了。
并且,头皮瞬间发麻。
刚刚与风接触,她才意识到自己哭了太久,鼻涕眼泪全哭出来了。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她现在的面貌应该十分黏糊,惨不忍睹。
呜呜呜,丢人。
但她习惯了。
她忍着再哭一场的冲动,拉动江忱的衣服,可怜兮兮地问:“江忱,你有没有带纸巾,鼻涕……鼻涕流出来了。”
话音刚落,就有一张叠好的纸巾放进她手中,像是早就准备好的。
她愣了愣,拿起手帕纸,偏过头去,快速摊开纸巾,包住自己的口鼻,仔仔细细擦干净后,才抬起头。
脖子已经酸胀了。
但她的眼泪依然在眼眶中打转。
她与江忱平视。
少年眼眸里似长夜。
江忱伸出修长冷白的手指,把她从地上扶起来,而后,听见少女哽咽地说了一句:“江忱,你是不是很累。”
街边的灌道风很大,江忱怔了怔。
抬眸看向因为缺氧而满脸通红的少女,“什么?”
叶眠却摇了摇头,“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