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是之百无聊赖地卧在榻上,眼神向窗外漫无目的地飘忽着,入目唯有阵阵金黄飘摇的落叶。
而与简是之的唯美安逸不同,两步之外的朝贵此刻简直忙得不可开交,满脑袋的汗珠。
今日中秋,晚间时候陛下设了家宴,简是之自然也是要参加的。
而择选衣衫配饰一类的麻烦事,就落在了朝贵头上。
朝贵左挑右选,颜色的细微差别以及布料的文理他都要一一捕捉到,这都过了大半日,他才从一大堆衣物中直起腰,边捶着酸痛的肩颈边抱怨道:“王爷,此等细致活,您合该寻陆尚衣来,奴对这些又不甚懂得。”
简是之自榻上坐起,忽而便想到了几日前选秀之事,苏家小姐的那张媚脸立时浮现在他眼前,令他不由惊出一身鸡皮疙瘩。
他这几日实在是不想再见到任何如她那般阿谀谄媚嘴脸的女人了。
而朝贵这张苦瓜般的脸,甚是可爱。
他对朝贵道:“少来,你之前拿本王的私事去结交尚衣局的小宫女,定然学到不少本领,别当本王不知道。”
朝贵干笑着挠了挠头:“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王爷。”
他一壁理着衣物,一壁又扯起话头:“不过奴倒是有些奇怪,别的宫里近身服侍的可都是侍女,就只齐王宫,是奴一个人,顶了本该五个宫人的活计。”
齐王宫初建宫时也是有随身祗应的宫女的,只是简是之少时顽劣得紧,自然与那些粉黛丽人谈不到一处,又常常受她们劝阻,便渐生出厌倦,将她们都借口调到了别处,直到后来遇到朝贵,两人倒算是臭味相投、一拍即合。
不过结识了李小姐和苏小姐后,他才知道,当初调走那些宫女,绝对是他这十九年来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简是之抬眼看着面前,就见朝贵一直晃来晃去,直要将自己晃得晕过去。
他实在受不了,开口道:“随便选一件算了,本王又不去选美。”
朝贵十分坚定地摇了摇头,手上的动作也没闲着,道:“那可不成,今晨皇后娘娘特命人传来懿旨,定要奴等为王爷好好装扮呢。”
简是之哼笑一声:“母后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打扮好些,她还能给我涨涨月俸不成?”
朝贵一拍脑袋:“哎呀,差点忘了,叶内侍来告知过,说今晚家宴陛下欲热闹些,故不似往年只家里人共聚,这次还请了许多朝臣外戚一同庆贺。”
朝贵从柜底扯出一石青色银丝滚边杭绸长袍,又接道:“对了,皇后娘娘特别嘱咐了,说李大人与李小姐也会出席。”
简是之刚欲从榻上起身,听到“李小姐”后,当即身子一软,又跌坐了回去。
他暗暗憋气,怪不得母后要自己好好打扮,原来侄女是亲的,儿子倒是捡来的。
他又转眸一想,忽而便升起一个念头,当即一扫面上阴霾,问朝贵:“李小姐都被邀请了,那今晚家宴岂不是会去很多人?”
朝贵抹了抹额头的汗,答道:“大概会吧,我听前宫做活的姐姐们讲,朝中有头有脸些的臣工都会去呢。”
简是之当即自榻上站起,音色亮了亮:“那江大人也会去?”
也不待朝贵回应,简是之两三步走到他面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几件长袍,仔细打量起来。
他自然而然地接过了朝贵的活计,热火朝天地在那堆衣物里扒拉来扒拉去,同时头也不抬地对朝贵道:“这儿没你的事了,你先退下吧。”
朝贵挠了挠头,望着简是之一副死灰复燃的样子颇有些困惑,怔愣了一会儿,便抬步朝外走。
“对了,去尚仪局找冯尚仪要些沉香来熏衣。”他刚走至门口,简是之又高声嘱咐道。
朝贵更加懵愣了,他家主子可是个满身绫罗绸缎在泥地里打滚的主,今日竟亲自吩咐要熏香,当真是齐王宫第一奇闻。
他暗自忖度片刻,忽而灵光一现,抬手拍了一下脑门,心中暗道,定然是为了去见李小姐啊!这门亲事有门儿!有门儿!!
“哎呀——”一个软枕从身后直接拍到他的屁股上,痛得他一呼。
随即身后就响起了简是之催促的声音:“磨蹭什么呢?再不去要熏香,本王就把你做成熏香。”
朝贵赶忙捂着屁股跑开了。
中秋良夜,苍茫云海间,圆月乍出,月光滟滟洒照天地,前庭东隅一株百年梧桐如蒙薄纱,悄悄然驻足远望院内的歌舞升平。
陛下与皇后危坐上首之位,而下首则是简是之与简明之一右一左,其余臣工皆按次入座。
简是之自落座后便极目朝后望着,虽说江稚鱼这太子侍读不过是个七品小官,按身份是没资格出席今夜宴席的,可她毕竟还是侯爷嫡子,日后定要承袭侯位的,况且听闻她在东宫颇得太子赏识,这般场合没道理不带着她呀。
“王爷,您瞧什么呢?”简是之正集中全部目光远望时,耳畔忽而响起一道娇柔女声,吓了他一跳。
他转回眸,见李夕照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一手里端着酒樽,正眉眼弯弯看向自己。
他慌乱着咽了咽喉咙。
“王爷,照儿敬你。”说完,她一仰头,一饮而尽。
简是之干笑了两声,拿起桌上白瓷酒樽饮了一杯,然后也并不打算同她搭话,又继续朝后望着。
李夕照见他不理自己,便挪了几步,不偏不倚正巧站进了他的视线里,将他所望之处挡个严严实实。
简是之无奈收回目光,对上她那一双潋滟桃花眼时,直想捶墙。
他捏了捏眉心,心上忽生出一个计策。
简是之一改愁容,转面对李夕照笑了笑,又转头唤道:“朝贵,为本王斟酒,本王要敬李小姐一杯。”
朝贵得了令,许是觉得自己白日里的猜测对了,美滋滋走过来拿起了酒壶。
他将酒壶稍稍倾斜,醇香佳酿便倾流出来,可他一抬眸,却看见简是之不停地朝自己眨眼睛。
简是之看了看杯中酒,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如此反复几次,直到酒樽快要溢满,他在心内暗道,自己都暗示的如此明显了,朝贵若是再猜不到,定要他将满皇宫的茅房都清扫一遍。
朝贵紧皱着眉头打量着简是之的神色,凭借他们主仆二人十数年的默契,终于在酒樽装满的前一刻,他理解了简是之的意思,随即在暗处悄悄将壶嘴一歪,汩汩酒液就悉数洒在了简是之的衣袍上。
简是之起身,朝贵连忙双膝跪地,装得涕泗横流:“奴该死,奴该死……”
满堂歌舞嬉笑之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看向简是之这边。
简是之深蹙起额,浮起满面不悦,踢了朝贵一脚,怒道:“瞎眼的奴才,还不快去为本王更衣!”
“是是是。”
说罢,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大步走了出去,歌舞之声旋即恢复如常。
朝贵跟着简是之入了一偏殿,简是之左右仔细瞧了瞧,确定四下再无旁人后方才开口:“小江大人呢?本王寻了半天,也没瞧见他。”
朝贵边替简是之解着腰间衿带边道:“江大人本就不在宫中呀,今日中秋,陛下特许了江大人回家与江侯爷团聚。”
简是之翻了翻眼睛,直想骂人,强压下怒火:“你怎么不早说!”
早知道他便随便寻个借口不来了,做什么还费劲地熏衣服,还要与李夕照逢场作戏。
朝贵一脸无辜:“奴白日里本是要说的,可还不待奴开口,王爷便兴冲冲去选衣服了……”
简是之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便也不再开口。
待到换了一身干净衣物后,他眸子转了转,低声对朝贵道:“一会儿回去,本王便多饮几杯酒,然后便倒在桌案上,你见此,就偷偷到皇后娘娘身边说本王醉了,让本王先回宫,知道了吗?”
朝贵点点头。
他又道:“上次本王向陛下求得的那两坛好酒还存在库里吧,一会儿都取出来。”
朝贵挠了挠头,王爷若是想喝酒,在宴席上大可以喝个够,还要取出存酒做什么?
“王爷,您这是要做什么?”
简是之拍了一下他的头:“要你管。”
朝贵努了努嘴,跟着简是之身后又回到了宴席。
接着便按照计划那般,简是之果然在酒过三巡之后趴倒在了桌案上,而朝贵在悄悄禀明皇后娘娘后便架起他成功逃了出来。
用太子曾经的话来讲,在偷奸耍滑上面,简是之与朝贵简直是千百年来绝无仅有的良配。
——
侯府。
“夫人,咱们女儿这是怎么了?”
“……病了?”
“我看像是疯了……”
江稚鱼一脚踏在石凳上,一手举着酒樽,使劲向上托着,一边朝天大喊:“月亮公公,我江稚鱼敬你……你每日都准时上值,四季轮转,年年如此,实是吾辈楷模……你就是我江稚鱼为官之模范……敬你……”
萧芳舒白了江颂今一眼:“什么疯了,稚儿分明是醉了,都怨你,非要让女儿陪你喝酒,这下好了,喝成了个失心疯……”
江颂今捋捋胡子掩饰尴尬:“我也没想到她酒量这么差啊,不随我。”
江稚鱼已经对月吟诵一盏茶的时间了,江颂今连忙将她从石凳上拉了下来,安抚道:“稚儿乖啊,那个……你的心意,月亮公公他老人家都收到了……”
江稚鱼摆手打断他:“胡说!他还没喝我敬的酒!”
江颂今擦汗,柔声道:“他不喝我喝,爹陪稚儿喝。”
江稚鱼在石凳上坐下,酒意上头身子都软了下来,她将手中酒樽随意搁下,趴在石桌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猝然一笑,显得脸颊越发娇红,她含糊着糯糯道:“我不跟你喝。”
“那和谁喝?”
“我要……和王爷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