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南家从未有不臣之心

拂去陈年旧事之灰尘,二十多年前,齐胤曾醉宿于廷尉府,还临幸了一个侍女。

南轻半倚在床头,陪着宋辞静静地听着海棠的汇报,“那侍女被宋夫人喂了避子汤,却没想待宋夫人离去后,便抠吐了出去。”

言罢,海棠看了眼两人的神情,继续说道,“事情过去了三个多月,直到那侍女显怀,再也瞒不住了,才又被宋渊大人和宋夫人知晓。”

哪怕那侍女肚中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怀得是齐胤之子,宋渊也不敢担那谋害皇家子嗣之罪名。

于是…

南轻向来不在意齐胤所为,她只一直注视着宋辞的神情,轻嗤了声,“他就是该有这些下三滥杂碎种的命。”

一个齐曜,一个宋沂,皆为爬床侍女所生。

“可有想怎么处置他?”南轻转头看向一直未语的宋辞。

宋辞放空的思绪被南轻拉回,她迎上南轻的视线,想了想道,“扔到猪圈去自生自灭吧,杀了他也脏了手。”

希望他世代轮回皆入畜牲道,永偿所错。

南轻闻言轻飘飘地看了海棠一眼。

海棠身子一顿,看向南轻似要开口,可南轻却是收回视线又落在了宋辞的身上。

海棠僵在原地片刻,终是只应了一声,躬身退去了。

房间内又仅余南轻宋辞二人,宋辞未再言语,跪坐在床边趴伏在南轻的腿上。

半晌后,宋辞才开口道,“姑母,你说娘亲会原谅我吗?”

“当然,她定然心疼于你。”南轻伸手拨开挡在她眼前的发丝,开口道,“所以,早些回去见见她…”

“嗯…”

……

相府中。

闻笙与娘亲缓缓步入膳厅时,南浔与父亲已然入坐,南浔正给父亲倒了一碗酒,听见她来时,抬头间依旧笑容满面。

但她视线在两人间流转,却仍觉怪异。

一顿饭食,除了南浔不断给她加菜,让她多吃些外,几乎少有声音。

而闻笙,始终未与父亲对视一眼。

两人饭后离去,还不待闻笙开口问南浔与父亲说了些什么,回太尉府的马车便与六公主的銮驾相遇。

“六公主这是去何处了?”闻笙与南浔下了马车,看向齐栀问道。

齐栀撩开车帘,扫了一眼南浔,不自觉地有些许惧意,忙躲了视线看向闻笙,未隐瞒道,“去了寺中祈福。”

闻笙看着齐栀的神情,点了点头,问道,“年关将近,盛京城也热闹了许多,公主难得出来一趟,可要一同逛逛?

“可以吗?”齐栀话是问闻笙,但余光却是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南浔。

她是知晓今日是清禾三日回门的日子,按话本子里来说,正是新婚夫妻如漆似胶的时候…

看她二人好像也确实如此,南浔的视线从未离开过闻笙,只朝着自家夫人问了一句,“让绿玉,向西跟在一旁?”

如此,也算是回应了齐栀的话,让那紧张之人缓了口气。

闻笙闻言点了点头,经昨日一事,她自也是不会再一人独处。

她牵起南浔的手,拇指轻揉在她的手背,安抚道,“放心,不会再有昨日的事了。”

“这不是该我说的话吗?”南浔定定地看着好似永远能体谅于她的闻笙,心口有些密麻的酸胀感。

闻笙好到,让她常觉亏欠。

“你还要与我分你我吗?”闻笙借着南浔的搀扶上了车,转身便嗔了她一眼。

南浔眸中闪过一丝笑意,错开话题交代道,“总归家里钱都在你那里,别省着,可劲花。”

闻笙听后轻笑一声,回道,“知道了。”这才进了马车坐到了齐栀身旁,朝着车外挥了挥手。

两世相处,闻笙只多看南浔一眼,都能知晓她心中是否有事…

绿玉站到了马车边,看了眼六公主被两人腻歪劲惊得目瞪口呆的模样,不禁心想,这才哪到哪…

南浔见闻笙坐好,这才正儿八经地朝齐栀开口道,“那日大殿内是臣口不择言,望公主不与臣计较,臣诚心愿公主日后,遇自己所爱且值得托付之人,一生无忧。”

车轮滚滚,马车向闹区驶去,齐栀还有些不真切地想着南浔刚刚作揖下的歉意。

遇自己所爱之人…

马车自闹区而停,闻笙与齐栀两人皆戴上帷帽,在侍女的搀扶下了车。

所谓闹区,其实就是广陵渠开通后,朝廷为了对大量涌入的商贩作集中管制,所打造的商铺街。

自一条小巷穿入,进入街道,南边小吃,织品帕子,甚至珍珠玛瑙应有尽有。

叫卖声与还价声此起彼伏地穿插其中,让头一次来这里的齐栀充满了好奇。

闻笙与南浔一路南下,一些稀罕玩意多见过,偶尔会介绍与齐栀。

扶音原是在铺子外招呼客人,远远地看着绿玉跟着两位主儿走来,唇角不自觉就挂了真切的笑,扭着腰便迎了过去。

毕竟曾是那群芳阁的头牌,随意走上几步都能引得一众视线,然,扶音生来便活在这打量之中,并不怎么在意。

她朝着两位主儿微微躬身,并未开口将二人身份点明,而后便朝着瘪嘴的小丫头抛了一个媚眼,问道,“小丫头,这次想没想姐姐呀~”

绿玉看了眼周围人的打量,低头踢了脚地面,低声道,“花蝴蝶…”

扶音听后也不怒,手帕一挥,“说明姐姐魅力不减当年~”

话落间,果不其然又得了小丫头一个白眼。

闻笙见两人这般相处的模样,不禁挑了挑眉,大婚那日她便觉得两人关系似亲近了不少,如今看着倒是更有意思了些。

她隔着帷帽的轻纱看了眼别扭的绿玉,思虑一瞬,却并未点破那似有若无的暧昧感。

“现在忙吗?有时间带我们一同转转么?”闻笙看向扶音开口问道。

扶音心思活泛,离了太尉府后,就一直帮忙打理南家外间的铺子。

然,这些铺子虽名义上是南家的,却早被南浔在婚前便转给了闻笙。

所以,其实闻笙才是这铺子真正的主子,这点扶音早便知晓,她打趣着回道,“不扣我月钱吧?”

闻笙见她与绿玉一般爱财似的,轻笑一声,“自然,回头将今日给你算上双份银钱,现在就辛苦扶音姑娘带我们逛一逛这‘小广陵’吧。”

扶音轻盈地转过身,优雅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闻笙点了点头与齐栀跟上她的脚步。

反倒是绿玉,又扫了眼周围之人那热切的视线,不情不愿地跟上了。

向西与她同行,不知从哪买了几个肉包,一口一个吃得香就算了,还一个劲地问她怎么沉着个脸,是不是不高兴。

她深吸一口气,微微一笑,咬牙切齿道,“我开心得很!”

向西不解,回道,“啊?可你看上去真的不太…”

“你再多说一句,我让小厨房今夜不带你饭!”绿玉不欲多理这个没眼力见的家伙,气冲冲地甩开他两步。

向西一听没饭吃委屈得不行,自从少夫人嫁入府中后,这几日的饭菜明显比往日好吃上了许多。

他忙又追上去,“绿玉姐姐,别呀…”

“谁是你姐姐!”

两人一吵一闹的每一句,皆入了扶音的耳,她只摇了摇头,笑绿玉暴脾气,真真是谁也别想在她面前讨到巧。

几人走走停停,最后坐落在一家甜豆腐铺子时,齐栀的脸色已然不似刚遇见时那般低沉。

闻笙将店小二送呈上来的甜豆腐推到齐栀面前,开口道,“尝尝。”

北方豆腐多为咸口,齐栀看着面前的糖水豆腐,不禁微微蹙眉。

但她还是在闻笙的期待注视下,拿起汤匙尝了一口,没想,竟是意外地好吃。

她眸眼发亮,捧着小碗一口口地吃着,很像一只不染尘埃的小兔子。

纯净,又乖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齐衍确实将她养的很好。

“公主去的哪座寺庙?”闻笙并不曾去过几次寺庙,此时也不过随口一问。

但话落间,她不禁想起梦中那座,她与南浔皆去跪求过的寺庙。

梦中,她颤巍地站在山脚,抬头望去时,那寺庙好似叫崇…

“崇福寺。”齐栀咽下最后一口吃食,抬头回道。

闻笙闻言,心口猛地一震,若按她梦中记忆,该寺应与一年多前震惊全盛京失足幼女案的弘光寺相近。

“崇福寺地处城西,颇为偏僻,六公主是怎么知晓那边有个寺庙的?”闻笙开口问道。

“皇兄说与我的。”齐栀低声回道,“母妃葬在那附近。”

萧家二小姐乃投湖而死,妃子自杀为天家之耻,但圣上因萧家两女皆死于宫中而心怀愧疚,并未迁怒于萧家。

只是齐栀母妃的尸首,也未入了皇陵…

“所以,每年我都会抽空去崇福寺待一待…这在宫中倒也算不得秘密,三皇兄也是知晓的。”齐栀看着闻笙,问道,“那寺庙是有什么问题吗?”

闻笙沉思片刻,摇了摇头,回道,“只是觉得有些远,才问问罢了。”

齐栀点了点头,又道“确实,皇兄说,那边远离城内纷杂,母妃向来喜静,想来会喜欢。”

“不过那边确实是偏,清禾你是如何知晓那边的呀?”齐栀看着闻笙问道。

闻笙也放下手中汤匙,不紧不慢道,“弘光寺被查时,无意听府中家丁议论过,说那附近还有个崇福寺…”

小公主懵懂地点了点头,似想起这事一般,小声嘟囔道,“也不知大皇兄还住在弘光寺不,因怕父皇怪罪,我从未敢进去探视过他呢…”

闻笙听后,未再言语,她仍觉似哪里有些怪异。

齐晏也知晓,算不得秘密?

当年,弘光寺一案,最终以大皇子齐曜受贿皇商财钱,囚禁孩童,圈养死侍谋害太尉之子,被贬庶人为结局。

然,以当时该案件震惊朝野的程度,却并无一人在意一旁的崇福寺?

齐曜那个蠢钝之人,以刺杀之行坐实了自己为幕后主,但其实闻笙是不信的…

无商不奸,那些几乎被斩尽杀绝的富商,又怎会看不出齐曜,并不堪重任?

“但那边确实太偏了,公主下次再去还是同四皇子一起,或多带些侍卫的好。”闻笙盯着桌面又叮嘱道。

“皇兄以往都陪着我的。”齐栀垂了垂眸,“就这两次…我想自己与母妃待会才没与皇兄一起。”

“夏日?”闻笙问道。

齐栀点了点头,“也是几个月前的初初夏日那时了。”说罢,她又补充道,“那时,皇叔也还没来呢。”

闻笙睫毛轻颤,不自觉看向齐栀。

雍凉王齐怀…

……

南浔送走闻笙与齐栀后,便快马回了太尉府。

书房内,探子刚将南辰刺杀一事汇报完,南浔便夺门而入。

南辰抬眸望去,只见看她面色发沉,便又往她身后看了一眼,空无一人。

南辰朝着那探子挥了挥手,探子会意,躬身离去,这才开口道,“不是去你岳丈家了吗?清禾呢?”

南浔走上前去,低声回道,“闻相似知晓女儿的身份了。”

南辰闻言,问道,“可知闻相所为何人?”

“不知。”南浔回道。

南辰看着南浔,手指敲打在桌面,并不慌乱,“谁能证实闻相所言呢?”

南浔眉头微蹙,她听出她爹的意思是谁又敢来验你身?

“可清禾曾身中蛊毒,虽蛊虫已清,但而母蛊尚在人世…”那母蛊就是她确为女子的证明。

子母蛊一事,当时暗卫已告知与南辰,他叹息一声,打断道,“所以呢?”

“所以,女儿有些怕了。”南浔抬起头来,看向父亲,“不是怕身败名裂,遭人唾弃,是怕我的自满让我护不住想护之人。”

如果她的女子之身,注定暴露,那她的南下之行,真的改变了梦中的结局吗?

闻笙会不会依旧因她而陷入更不好的困境,遭人唾弃,亵渎…

南家呢?

她思及至此,面色不禁发白。

南辰见她这般模样不禁微微蹙眉,沉吟一瞬,从怀中掏出那块调遣南家私军的令牌,扔给了南浔。

南浔下意识接过,还不待看清,便听南辰又问道,“你可知,为何你大肆寻找,手握母蛊之人却仍迟迟不出来?”

南浔摇了摇头。

南辰沉声道,“因为他们知晓,母蛊尚在是他们唯一的筹码,而所谓的事实真相,只在兵力范围之内。”

南浔闻言,心口一震,猛然看向父亲。

“南家从未有不臣之心,但倘若他们希望我南家有。”南辰话语微顿,继续道,“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