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三位老人是何身份,冬暝心中已经明了。
如今盛唐之下,道门盛行,属于道教的诸多神性,力量自然也是最强的。
“能见到一尊佛,倒是不容易。”
“但是……一尊佛却还能在大劫之中,操劳旁门九流之事,更是不易。”
“这一路行来,很辛苦吧。”
面对三位老者的询问,冬暝沉默了片刻,喃喃开口道:
“辛苦吗?”
“也许……是辛苦的吧。”
“只是,如今看来,我和茫茫人海之中还在挣扎的众人相比,和我那些……已经牺牲的亲朋手足相比,我倒是也没有那么苦了。”
“而今这天下,乱世将至。崩塌的夜行八部,也已经镇压不了旁门左道、三教九流的气运。一旦彻底崩塌,妖魔鬼怪,便会和世俗皇权沆瀣一气,长期以往,人鬼不分,才是大劫。”
对面的东岳大帝微微点头:
“此番青丘的行为,的确是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先例。”
“神性堕落,而成妖魔鬼怪,蒙骗当朝的国君,使用夺寿之法来给自己续命,以至于龙脉之气衰弱,国家即将崩溃。”
酆都大帝沉声道:
“直接出手镇压,杀一儆百!”
一旁,地官大帝却摇了摇头,一脸无奈:
“哪有那么简单。”
“我们防得了一时,防得了一世吗?”
“妖魔鬼怪不能插手皇权之事,我等神性,也不该随意插手人间之事,让人间自行发展,才是正道。”
说着,酆都大帝看向了冬暝:
“小友可有了打算。”
冬暝点点头,手一扬,四人面前已经出现了那空白的《白泽精怪图》,而后,这张图开始不断延伸,一点点的变成了卷轴的模样。
“以往的夜行八部,乃是以杀伐为主,但因自行发展和出现的不同,这才有了明四部、暗四部,历朝历代互相征伐,到了这一代,气运彻底崩散。”
“虽说……这一代的夜行八部也没有出现太多自相残杀之事,但是……气数已尽,传承已失,心性考验不够,也是部分人会身死的原因。”
“我的建议是,将八部化作十部,对应道门‘十方丛林’之意。”
“其次,十部之中,收纳气数未尽之八部之职,再添加旁门之中的新兴职介。”
“同时,囊括一些少数民族的手段,让十部之内,存在独行侠,也存在……以种族为基之人。”
“存在以攻杀为主之人,存在以度化为主之人,存在以悬壶济世为主之人,存在以维护世间律法为主之人。”
随着冬暝的陈述,三尊神性化身点了点头。
“小友考量,的确妥当。”东岳大帝笑了:“不过……我的建议是,十部之中,还需要有一个共同信仰。”
“有信仰者,才能尽可能规避彼此的争斗。”
酆都大帝却摇了摇头:“争斗避免不了,我甚至已经看到十部诞生之后,用不了多久,就会产生劫数。这劫数,和夜行八部没有太大区别,依旧是陷入残杀之局。”
地官大帝却看向了冬暝:
“小友乃是佛,看透前世今生,你我皆知,酆都所言不错。在这一点,小友要如何破解?”
冬暝却笑道:
“无需破解。”
“过往八部之战,是因为天道和皇权之争。”
“而十部内战,将是以自身杀念、欲念为主,此番杀戮,不仅不会影响到世俗皇权之更迭,而且……还会将同样命里犯杀之人卷入内斗之中,继而还普通人和统治者一个太平。”
听到这里,三尊神性也明白了冬暝的意思。
自相残杀是避免不了的,旁门左道注定命里有劫数要度。
但是,将范围缩小到旁门之内,对外人的影响,也就没那么大了。
“既如此……”东岳大帝拈须笑道:“那……十部信仰,便以地官大帝为主吧。”
酆都大帝也点了点头:“善。”
于是,两尊神性离开。
顷刻间,面前只剩下了地官大帝。
这一刻,地官大帝平举右手,冬暝也同样平举右手。
两人掌心之间,赫然出现了一只闪烁金光的宝笔。
与此同时,在法坛之外等候的众人,也看到了整个金光世界之内的异状。
臂粗的金色雷霆,将八部之法器尽数炼化,随后化作十枚头颅大小的光球,飘浮在冬暝和那尊仍旧有光芒的地官大帝的神像周遭。
同时,冬暝和地官大帝同时开口。
“今日,昭告天地,收回八部,以应劫数。”
“从此以后,旁门为阴,正道为阳,游走旁门行术者,是谓……走阴之人!”
“此时此刻,神图凝聚,名曰神图绘卷!”
“谱写……十部历史!”
“号……走阴十部!”
刹那,冥冥之中,冬暝和地官大帝同时落笔,恢弘的声音响彻在天地之中。
“斩首杀鬼,百无禁忌。十部之凶,刽子手!”
宝笔一落,朱砂点判。
猩红的字体,在神图绘卷上幽幽一落。随着光辉一闪,八部之一,成!
旋即,那十枚光球之中,赫然有一者破开,化作一柄狰狞的鬼头大刀,朝着怪贩楼主所带来的其中一人的身边落下。
那是一名表情有些狰狞的大汉。
他激动不已的接过鬼头大刀的顷刻,神图绘卷上也出现了他的名字——初代刽子手,邓海!
冬暝和地官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九泉渡航,引迷归途。十部之慈,打更人!”
第二颗宝球炸开,乃是阴皇氏的打更锣。但此时,这面打更锣竟是化作青铜材质,朝着阴皇氏身后带来的一名男子而去。
这名男子,也正是阴皇氏的两位徒弟之一。
绘卷有名:初代打更人,玉昭心。
“阴司守门,拘魂遣魄。十部之威,守陵人!”
第三颗宝球炸开,乃是阴皇氏之白骨灯笼。白骨灯笼在鬼火之中轰然一落,落到了阴皇氏身边另外一名女子身边,正是阴皇氏另外一名徒弟。
绘卷有名:初代守陵人,柳月阴。
“伏羲易数,洞悉神图。十部之慧,风水师!”
第四颗宝球炸开之后,化作一根金光闪闪的权杖。权杖通体金色,镶嵌铃铛,权杖顶部乃是九层楼阁之态,是谓九层宫铃杖。
而这权杖,直接飞到了一名骨瘦如柴的老人面前。
那老人看上去犹如风烛残年,眼中却是精光一闪,将权杖稳稳当当的握在手中。
绘卷有名:初代风水师,太枯老翁。
“以药入道,辩证尸语,十部之诡,仵作!”
再听仵作之名,冬暝眉心微微一动。
太平子虽死,但仵作一脉的确气数未尽。只是……今日诞生之仵作,却和以往之仵作有所不同。
随着第五颗宝球的破碎,一个古朴的药葫芦,落到了怪贩楼主从外乡带来的一名青年手中。
绘卷有名:初代仵作,宋子羽。
“七梁八柱,请仙做法。十部之灵,萨满师!”
第六颗宝球破碎,出现的乃是一面绘着古老咒文的皮鼓。光芒一闪,落在了一名身形佝偻的老太太手里。
绘卷有名:初代萨满师,鱼婆。
然而,书写到这里之时,地官大帝却是微微一顿,看向了冬暝:
“萨满一脉,还有自己的劫难,这可如何是好?”
冬暝却道:“大帝无需担心。”
“萨满一脉虽说会在历史洪流之中逐渐销声匿迹,但从萨满之中延伸的传承,将会在干年之后顶替萨满的位置。”
“届时,此职介将兴盛于北方,虽脱离皇权祝祷之位,却多和动物仙家共同修炼,功德无量。”
听到这里,地官大帝也算微微放心。
“邪术为基,五毒环伺。十部之邪,巫蛊师!”
第七颗宝球碎裂,出现的乃是一件月瓢琴。而这乐器化作一抹遁光,竟是落在了孟婆面前。
孟婆微微一愣,不由地看向怪贩楼主。
怪贩楼主却笑道:“孟婆,这是你的造化。”
孟婆轻叹一声:“老婆子都到了这个岁数,不成想……”
旋即,孟婆接过月瓢琴。
绘卷有名:初代巫蛊师,孟婆。
冬暝微微点头,旋即和地官大帝再行记录。
此时,地官大帝再次开口:“这一脉……要纳入其中吗?这毕竟算是有损阴德的法门。”
冬暝却道:“大帝,,此法看似有损阴德,可若是有用得好的,将迷途之人带回故土安葬,不也是功德一件?”
地官大帝点了点头,便也不再开口。
“以尸为术,阳间引路。十部之煞,赶尸人!”
第八颗宝球碎裂,出现的乃是一道金光闪闪的铃铛。这铃铛落入人群之中,被一个看上去枯瘦的男人拿在手里。这个男人从穿着来看,似乎也和孟婆,像是百濮部落而来的人。
绘卷有名:初代赶尸人,王珏。
“就剩最后两脉了。”地官大帝看向冬暝:“其实……我心中倒是有四个人选。”
“只是,有些无法权衡。”
冬暝似乎猜到了什么,反问道:“大帝可是在想……二皮匠一脉,和扎彩匠一脉?”
地官大帝点了点头:“这两脉的手段,倒是有些玄妙在身上,只是后继无人罢了。”
冬暝却道:“大帝,如今甄选十部,乃是要立刻参与此番之战,压制旁门之流。虽然这世上,还有这两脉的人,但他们手段不精,恐怕……”
地官大帝反问道:“那你的意思呢?将机会……留给刑狱司?”
冬暝却道:“刑狱司乃传闻之中执掌刑狱之法的旁门,只可惜,这一脉在秦汉时期已然式微。究其原因,倒不是此法门失传,而是所学太杂。如此一来,很难精通。”
“怪贩楼主,若不是依靠自己年幼的根基,想要以刑狱司之法成就如今之位,也是难如登天。”
“所以……我要将其一分为二!”
地官大帝微微一愣,旋即笑道:“善!”
于是,冬暝和大帝再度动笔。
“旁门有乱,唯法缚之。十部之律,衙役!”
第九颗宝球在此时碎裂,化作一水火棍,落入人群之中一名县衙差人打扮的人手中。此人眉目之间,倒是颇有一副傲然之色,也没有紧张和不安之感,而是恭恭敬敬地接过水火棍。
冬暝和地官大帝同时笑了。
“这一丝不苟的性子,倒是配得上衙役之名。水火棍执掌水火,暗喻阴阳,又称善恶,对于这种心中有公允的孩子来说,的确适合。”
地官大帝说完,手一落。
绘卷有名:初代衙役,谭明子。
“那么……就剩最后一位了!”冬暝看向地官大帝:“最后一位,大帝还请抉择。”
地官大帝沉默片刻,旋即说道:
“你既然将刑狱司拆解开来。”
“这衙役代表的,乃是公堂善恶,律法无情的话。那么这最后一脉,也该遥相呼应,彰显法度。”
“罪孽无常,唯刑裁之。十部之刑,狱卒!”
第十颗宝珠碎裂开来,化作金枷银锁,落入人群之内。
此人身形魁梧,面容冷冽,一身煞气,竟是丝毫不亚于那位被甄选出来的刽子手。
绘卷有名,初代狱卒,韩阳子。
顷刻,神图绘卷之上,走阴十部就此诞生!
天空轰雷之下,地官大帝笑道:“小友,此番我职责已毕。接下来的事情,便交给你了!”
冬暝拱手道:“多谢大帝成全!”
紧接着,玄之又玄的朦胧世界消失。
冬暝捧着神图绘卷,缓缓起身,俯视众人,凝声道:
“被选中之人,还请出列!”
于是,邓海、玉昭心、柳月阴、太枯老翁、宋子羽、鱼婆、孟婆、王珏、谭明子、韩阳子,十人拿着各自的传承之物,来到了法坛之下。
冬暝缓缓点头,并说道:
“从今日开始,汝等为走阴十部。”
“十部职责,不在天数,不在皇权,不在人间,只在阴间!”
“汝等职责,只有一条,约束旁门左道、三教九流,制服魑魅魍魉,让阴阳有别,善恶分化,莫要再出现如今这八部崩乱之局。”
“现在,十部之人,竟上法坛,叩见你们的祖师爷地官大帝!”
十部代表对视一眼,纷纷踏上法坛。
顷刻间,地官大帝的力量笼罩十人周身。
一股威赫却又平衡的力量,让十人皆是心中骇然。
这是……一种他们从前完全没有见过的力量!
“这便是神性之力!”一旁,冬暝幽幽说道:“你们当牢记,十部和八部不同,冥冥之中,自有祖师爷约束,万万不可以自身修为,为祸世间。”
“否则……欲念纵横,劫数难逃!”
十人心中纷纷一颤。
紧接着,十人来到了地官大帝的神像面前。
“叩首!”
随着冬暝一声令下,十人对着神像沉沉叩下。
也是这一刻,冬暝注意到了,在邓海的身上,有一股业障之气。
一时间,冬暝双眼微阖,心中似乎在权衡着。
看来……走阴十部的恩恩怨怨,核心点便在初代刽子手身上了。
念及至此,冬暝微微一笑,施展宿命通之下,似乎已经看到了干年之后。
以邓海为首,以邓海为未吗?
至此,冬暝放下心来。
随着走阴十部的初代传承者纷纷叩头谢礼之后,神像之内,忽然又迸发出十道流光,纷纷落入十人眉心之中。
一时间,玄妙的文字、图画,纷纷游走在他们脑海之中。
一旁,冬暝解释道:“地官大帝,已经将走阴十部的传承之法和对应秘术,传授给你们。在此劫过后,你们当苦心修炼,并将各自秘术发扬光大,寻找新地传承之人。”
此时,刽子手的传承人邓海,忍不住看向冬暝:
“前辈,请问……我等修炼走阴十部之秘法,可能……可能长生?”
邓海询问的时候很紧张。
哪怕冬暝已经有所预料,但是在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心中还是叹了口气。
果然,一切宿命、一切众生,终究有此一劫。
也正是刽子手这番痴心妄想,造成了以后十部残杀,干年之后,十部消散之局面。
然而,既然问了自己,自己却也不能不回答,更不能轻易改变这段因果。
否则……十部提早分崩离析,只会让局面越发的不可收拾。
于是……
“长生之法,自然是有的。”
“但……十部所修之术,乃是匡扶人间善恶之法,却非长生之法。”
“你若要修长生之术,当自己去寻。”
“问我,无用。”
邓海却还有些不甘心:“前辈,可你……你不就是长生不死吗?”
冬暝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深邃起来:“不是神,我是人,是佛。我的确长生,却并非不死。”
“但就算是这种长生,也和你所想之长生完全不同。”
“因为,长生就意味着,你要承担更多的灾厄,承担更多的责任,承担更多的痛苦,而不是……承担欲望!”
此话不可谓不重。
邓海脸色一变,不再说话。
冬暝环视众人,却见有部分人,因为邓海的话,眼中已然泛起波澜。
这波澜虽然目前并非掀起什么风浪,但也许有朝一日……
冬暝缓缓摇头:“今日,走阴十部已成。汝等且留在长安城中,待数日之后大劫来临,便是需要你们出手的时候了。”
“等此劫过后,十部海角天涯,各行其路,维护地官大帝所定下之使命职责……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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