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亨年间:
得到师父徐长寿悉心教导的王药,也日渐长大成人。
对于这个从山上捡来的徒弟,徐长寿也非常满意。
这一日,从洛阳城告老还乡的老太医,来到了徐长寿的医馆。
“师弟,许久不见了。”
徐长寿抬头一看,不由露出一丝欣喜之色:
“师兄,你怎么会来这里?”
老太医露出一丝笑意:
“年纪大了,陛下恩准,告老还乡了。”
“嗯?这位是……”
徐长寿笑了笑:
“这是我前些年新收的徒弟,名为王药。”
“王药,这位是你师伯,过来见礼。”
王药连忙起身,匆匆跑到老太医面前,躬身道:
“师伯。”
老太医点了点头,却盯着王药看了许久。
“师兄,你这是……”
老太医摆了摆手,没有回答徐长寿的话,而是看向王药问道:
“师侄,师伯有句话想问问,若是问错了,你也别见怪。”
“你……是不是当年洛阳王家人?”
仅此一语,原本还很热情的王药,顿时表情僵硬,浑身发寒。
眼见自家徒儿竟然如此,徐长寿一愣,顿时明白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当即,徐长寿带着王药和自家师兄,来到了医馆后院。
在从老太医口中得知了全部的事情经过之后,徐长寿脸色一阵变幻。
王药忍不住喊道:
“我……我爹他没有那么做,是刘家陷害他的!”
老太医叹了口气:
“傻小子,你当真以为……我们不知道吗?”
“当初,受害的不仅仅是你爹,审核药材的太医署的人,也被抓起来了。”
“但私下里,我们都调查过,药材没有问题。”
“只是……那刘家背后的关系,太硬了!你爹含冤而死,你娘和弟弟也先后丧命,我也失去了……唯一的一个徒弟啊……”
“说起来,他的性情,倒是和你有点类似呢……”
徐长寿无奈苦笑:
“王药啊,这些事你怎么没跟师父说过?”
王药微微低着头:
“说了……又能如何呢?”
“就算想要翻案,我也没有证据。”
“更何况……人参到底是我挖出来的,也是我爹送上去的。就算翻案,我爹还是有一个渎职的罪名,无论如何都……”
老太医见状,连忙换了话题:
“怪我,不该说起这件事情来。”
“唉,这些年乱啊。洛阳城天天说二圣齐出。”
“这朝堂之上的事情,甚至都影响到太医署。”
“所以我思来想去,也就告老还乡啦。”
“蛮好,这一次回来,师弟你还精神抖擞的,我也就放心了。”
一时间,徐长寿和老太医,似乎也是为了不让王药再继续伤悲下去,也就没有再提这件事情。
然而,两位老人并不知道的是,王药从头至尾,都没有忘记过这个仇恨。
入夜,辗转反侧的王药,眼神越发晦暗起来。
……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
王药的医术也越发精湛。
这一日,一位年轻人笑嘻嘻的来到了医馆:
“师父,我回来了!”
“嗯?你是……”
王药也是一愣。眼前之人似乎还比自己大上不少。
很快,徐长寿闻讯出来,脸上笑容更甚:
“许攸回来了。”
“来,这是你小师弟王药。”
王药也是机灵的,立刻上前:
“师兄安好。”
许攸自然也是笑着打了招呼。
在徐长寿的安排下,王药负责带着许攸重新在县城里转一圈。
此时,王药才明白,原来是当初许攸自觉医术已经到了瓶颈,所以想出去历练一番。
“这些年,我在许许多多的荒山野岭之中,找到过很多奇特的草药。”
“也险些,差点没命。”
“但是不得不说,这对我的医术,的确有了不小的进步。”
“是……吗?”王药顿时沉默下来。
这些年和师父待在一起,王药也感觉自己虽然进步的很快,但似乎……也逐渐到了一个瓶颈。
而且,此地虽然距离洛阳城不远,但到底只是一个县城。
自己如果要对刘家报复的话,就不能在这里停滞不前。
眼见王药突然有些沉默,许攸有些诧异,但并未表露出什么。
只是在采买了一些物品之后,带着王药回了医馆。
……
入夜之后,王药睡在自己的房间内,却是久久不能入睡。
他盯着天花板,眼神恍惚:
“这样下去……”
“我何时……”
“不行……我必须要尽快提升医术,只有医术更高,才能够拥有更多的机会!”
……
第二日:
“什么,你也要出去游历?”徐长寿有些诧异,随后他瞪了许攸一眼:“是不是你说了什么!”
许攸打着哈哈,连连摆手:
“哎呀,师父。”
“王药想要游历也没错啊。这些年在外游历,虽然辛苦了些,但是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之后,我反而觉得,对我的医术、心境有更大的帮助。”
“我觉得,小师弟有些闷,出去转转,看看不同的人文风貌,也是好的。”
徐长寿见状,无奈的叹了口气。
看着眼神坚定,却一言不发的王药,徐长寿无奈的摇了摇头:“罢了,既然连你师兄都这么说了,你就出去游历些时日,再回来吧。”
“只是……”徐长寿眼神复杂的看着王药:“不要去洛阳城,明白吗?”
……
竹椅上,回忆着当年之事的王药,从回忆当中抽离出来。
自始至终,许攸就是默默看着他,没有开口。
却见王药将那封信直接收入怀中,并没有打开。
许攸不禁问道:
“你不打算打开看看吗?”
“那是师父临终之前,让我一定要转交给你的。”
王药摇了摇头,眼神里说不出是遗憾还是悲伤:
“我知道师父要说什么。”
“但是……也不管师父说了什么,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不过,事到如今,师兄还愿意来见我,我很感激。”
许攸苦笑着摇摇头:
“我知你心魔,也知你内心之仇怨。”
“当年,我刚刚回师父身边,跟你说起游历之事时,你的眼神,我就已经看出来了。”
王药露出一抹诧异。
许攸叹了口气:
“医之道,望闻问切,师弟莫不是忘记了吗?”
“我也在外游历过,经历过形形色色的人,这看人的本事,也是有的。”
“你自以为藏的很好,但是你不经意间露出的仇恨,每一次都被我看在眼里。”
“尤其是……当你游历归来之后,我发现你的眼神越发的开始不再隐藏了。”
“能说说吗?游历的那几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王药眼中露出一丝恍惚之色:
“经历啊……”
“师兄可还记得,当年的那场饥荒。”
许攸一愣:“莫非……”
王药点点头,双眼微阖,似乎在怀念过去:“巧合之下,饥荒最严重,已经开始产生暴民的那段时间,我恰恰就在附近。”
“而且,当时村子上已经开始有瘟疫了。”
“瘟疫,哪怕是太医署的人,都不敢保证一定可以治好。”
……
村子里,从药山下来的王药,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看着已经逐渐干涸的那么一点点溪水,不由无奈:
“老天爷这是存心不让人活路了啊……”
“干旱加饥荒,这下子……这附近要乱套了。”
看着竹篓当中品相并不是很好的药材,王药皱了皱眉。
他开始朝着村子走去。
自从一个月前,他来到此地之后,眼见这里医疗的条件实在是艰苦,终于还是没有忍住留了下来。
当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他自己也很惊讶。
因为自从家道变故之后,他看待病人,虽然会尽心尽责,但是师父徐长寿却总说他缺少某样东西。
每次说到这个问题,王药都会插科打诨蒙混过去。
但是,王药自己心里清楚。
自己……已经没办法设身处地的去关心病患。
对他来说,病患就像是酒楼的客人,自己只需要服务好,让他的病治好就可以。
至于他有什么难处,他有什么心理上的痛苦,王药都没有兴趣知晓。
然而,一切在一个月之前产生了变化。
因为他发现,这个村子十分的贫困,贫困到几乎连一日三餐想要吃饱,都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当然,这些和他没什么关系。
直到……他看到了一个因为风寒,而性命垂危的小童时,他终究还是没有忍住。
“也不知道小铃铛的病情怎么样了,正好找到了新鲜的草药,虽然不算很好,但给她补补气力,应该是没问题的。”
正说着,王药忽然看到不远处躺着一个人。
“嗯?”
疑问之中,王药走了过去。
然而,在看到对方那有些溃烂的身体之后,王药不由脸色一变。
这是……瘟疫!
王药立刻原理了对方。
那人似乎也闻到了药草的味道,吃力的睁开了眼睛,抬起有些无力的手:
“救救我……”
“我是……被同伴……丢在这里的……”
“我……我不想死……”
王药浑身一颤。
作为医者,他当然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应该去给他诊治。
但是……
不行!
自己不能冒险!
自己还没有给家里报仇,自己不能出任何意外!
王药一咬牙,压下心中的愧疚,无视对方的哀嚎,转身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