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萤孤黑夜深, 万籁俱寂,虫鸣无声,卫风自黑暗中睁开眼, 冷峻锐利的眉眼看向黑暗的树林。

风枝惊暗鹊,露草覆寒蛩, 不经意的一声鸟雀扇动翅膀的轻微声音在黑暗中意外有些清晰。

卫风抱剑依靠的姿势瞬间紧绷,握在乌黑玄铁剑柄上的手瞬间收紧, 指骨紧绷,手背青筋浮现。

只听到一声长剑出鞘, 破开空气的鹤唳声, 宛如石破天惊, 激起的激荡不绝声,瞬间充盈整个安静的营地。

与此同时, 靠在巨石上休息的旭阳也倏地睁开眼。

“敌袭!”旭阳厉声大喝, 一向温和的笑脸在跳动的篝火中格外狠厉严肃。

话音刚落,一直沉寂的树林突然越出数十道手持利剑的漆黑身影, 与此同时, 只见一道蓝色的火焰直冲天上而去, 照亮整个天空, 紧接着左右两侧也隐隐传来马蹄脚步之声。

卫风和旭阳迅速在马车边上站定, 对视一眼, 皆是满脸严肃。

温归远自沉睡中惊醒,侧耳听了一点动静,立马轻轻摇醒路杳杳, 把人抱在怀中,低声问着外面的人:“怎么了?”

“有人夜袭。”旭阳看着外面早已打成一片的战场,目光锐利而煞气, “大约有三十人。”

黑衣人人数众多,分成三队,自上左右三个方向,奇袭而来,其中自树林而来的人武功最是高强,他们持剑在人群中穿梭,手起刀落,鲜血飞溅,好似一把利刃迅速在防御森严的队伍中破开一道裂缝。

两侧蒙面骑兵手持大刀,自两侧快马夹击,单马快刀,所到之处皆是尸横遍野。

嘶喊声和尖叫声在黑暗中此起彼伏,尖锐凄惨,无助奔溃。

路杳杳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怎么了?”她强忍着恐惧问道。

“不知道是发现了还是试探。”温归远压低嗓子说道,“不用怕,张怀率领的左翊卫身经百战,黑衣人也并不多。”

此番太子妃去越州祭拜母亲,圣人派出了一整队左翊卫,东宫则是由旭阳带了整个右率为,外加路相也加了一队路家侍卫进来,整个队伍光是护卫便有两百人。

两百个侍卫都是身经百战之人,一开始也许受到突然起来的冲击没有及时反应过来,但是一旦重新开始整队,很快就会扭转局势。

果然很快,就听到张怀一声怒吼:“列阵,以太子妃车辇为中心,列圆阵。”

所有人都很快反应过来,迅速朝着路杳杳的车辇靠近,以三人一组的形势,迅速结对,成圆形之势,把路杳杳的车辇团团围住。

巨大密集的人影在零散的篝火照耀下,投射到两扇小小的窗户布帘上,宛若群魔乱舞,狰狞而混乱。

路杳杳吓得脸色发白,手指紧握着温归远的衣袖。

“别怕,很快就会结束的。”

温归远把人抱在怀中,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声音轻柔而低沉,极大地安抚了路杳杳慌乱跳动的心脏,手指温热而小心,落在单薄的眼皮上,像一簇温热的火驱散走深秋深夜带来的森冷寒意。

路杳杳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吐出,这才镇定下来。含糊又小心地说道:“被发现了吗?”

温归远摇摇头:“不知。”

路杳杳长长的睫毛眨了眨,不解问道:“那为什么有人要杀我啊。”

温归远覆盖住她眼睛的手微微一僵,不由拱了起来,却被路杳杳一把捂住,按在自己的眼皮上。

“别拿走,我害怕。”她紧紧握着温归远的手,委屈又小声地嘟囔着,大眼睛又是眨了几下。

那张小小的脸半数落在自己的手掌中,柔软细腻的皮肤紧贴着手心,那两簇刷子一般的睫毛时不时刷过自己的手心,带来一阵痒痒的战栗。

他笑了笑:“应该不是冲着你来的,你的马车这么明显,他们一共十三几个人,可卫风和旭阳只杀了几个,说明他们的目标不是你。”

“那是谁?”她嘟囔着,“你在这里没几个人知道,可不是绿腰红玉卫风她们说的。”

温归远听得开始不合时宜地吃味:“你就这么信他们?”

路杳杳哼哼两声,颇为无语:“都什么场合了,这醋也吃。”

温归远听着外面的动静逐渐平息下来,卫风的身影出现在车窗附近,被火光拉长的身影在飘动的车帘中依旧纹丝不动。

让他想起不论何时见到他,总能看到他站在迎凤殿窗户前,抱剑而立,修身温和。

对外冷峻冰冷的气质在这一刻总是温和又平静。

“结束了吗?”路杳杳见人不说话,耳朵一动,又听着外面逐渐安静下来,连忙要把他的手扒拉下来,向外张望着。

温归远眯了眯眼,就在此刻却是不撒手,牢牢捂住她的眼睛。

“干嘛不给我看。”路杳杳没把手扯下来,又气又急。

温归远盯着近在咫尺的身影,哼了哼,把人抱到马车另一边,声音冷静说道:“都是尸体你不怕吗。”

“死状可怕。”

“都是血。”

“眼睛都瞪着。”

他面无表情地叙述着事实,极为冷静又极为可怕。

路杳杳越听越瑟缩,最后讪讪说道:“那不看了。”

温归远这才把手拿下,关心地倒了一杯水:“喝点水,等会打扫起来都是血腥味,冲冲味道。”

路杳杳的眼睛骤然遇到光,瞳孔微微眯起,迷迷糊糊地喝了一口水,便忍不住说道:“到底是谁深夜偷袭?”

“等张怀查出来便知。”温归远倒是不急。

今夜的行动恰恰暴露了敌人不知道他在何处,不如也不会如此急躁,深夜来刺探。

那队黑衣人应该是自出了长安便跟了上来,这才对他们的踪迹了如指掌,这次深夜暴露就是查车队内有没有可疑人物,偏偏忽略了最为重要的太子妃车辇。

毕竟谁也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还会女装躲在这里。

这就说明,要不是江南牵扯事大,那便是长安出了问题。

路杳杳捧着杯子百思不得其解,突然越过温归远,整个人趴在他伸手,然后靠近另外一边的窗户,伸手掀开帘子,对着一直守在窗户边上的卫风小声喊道:“卫风。”

卫风扭头,脸上还残留最后一点血迹,自眉骨处蜿蜒而下,白皙的皮肤在火光中闪耀着艳丽戾气的矛盾感,手中长剑还在滴血,晕湿了剑尖指向的地面。

煞气而锐利。

“娘娘。”他温和又平静地注视着面前之人,声音带出一点沙哑之色。

“受伤了吗?”路杳杳担忧地递上手帕,“他们都跑了吗?”

卫风接过帕子只是捏在手心,冷静说道:“全歼。”

路杳杳眨眨眼,好奇心顿起,眼睛向外看去,想要一探究竟,只是还未瞟到就被卫风伸手挡住了视线。

“都是血。”卫风平静说道。

路杳杳立马乖乖收回视线。

“他们是谁?”她又问。

“不知,旭阳正在查。”

“那他们冲谁来的。”

“原本以为是冲着娘娘,可实际上,他们只是冲入人群杀戮,并无特定目标。”卫风剑眉一簇,视线忍不住朝着马车内扫去。

却不料和被迫挡了人肉垫子的太子殿下的视线撞在一处。

太子殿下原本面无表情的脸突然对着他颇为温和地笑了笑。

古里古怪,莫名其妙。

卫风心绪毫无波澜地收回视线,最后只是盯着手中还在滴血的长剑。

“绿腰红玉没事吧?”她担心地问着。

本来今夜守夜,按理应该有个婢女伺候的,但是因为现在白天两人都不能坐马车里面里了,路杳杳体谅她们一整日坐在车辕上,晚上不休息,实在太累人,便让她们在后面的马车里休息了。

“旭阳一开始就把人带到保卫圈里了,现在在外面吐着呢。”

“哦。”路杳杳长舒一口气,吩咐道,“我这里不需要她们,让她们得空了就去休息吧。”

温归远听着她关心完卫风又开始关心绿腰红玉,浑然忘了马车内还有一个自己的没良心模样,不由磨了磨牙。

“娘娘可有受惊。”张怀姗姗来迟,一看到路杳杳露出车窗外的小脸立马上前行礼告罪。

路杳杳摇了摇头:“今夜多亏张将军了。”

“不敢当。”张怀脸色颇为难堪。

这次出来的左翊卫都是精锐,可却在今夜损失惨重。原本以为只是一趟护送任务,却不料刚出长安两天就有人胆大包天来行刺。

他心中心思回转,突然电光火石见,心中一个咯噔,忍不住朝着车内看去,只看到有一人披散着头发,颤颤巍巍地躲在路杳杳身后,颇为可怜。

娘娘不过是祭拜母亲,可却奇怪遇刺,任谁也不得不想到是不是和太子殿下有关。

毕竟殿下此番去江南可是去查盐务案。

自古,没有那个盐务案是顺利落下帷幕的。

路杳杳敏锐察觉他的视线,立马故作不经意地挡在车窗外,娇弱说道:“这味道好冲,善后的事情就麻烦张将军了,我闻着有些头疼。”

卫风也是立马接了上去:“秋夜风大,娘娘体弱,千万不要着凉了。”

眼见着车帘要被放了下来,张怀突然开口说道,眸光中含着一点深意:“娘娘和秀娘既然都受惊了,不如请军医来看看。”

路杳杳眨眨眼,掀开一角车帘,温温柔柔地婉绝道:“不必,爹爹临走前已经把家中的叶大夫送来了,今夜多亏了左翊卫浴血奋战,哪里敢劳烦军医。”

张怀的目光很快就收了回来,后退一步,恭敬说道:“多谢娘娘体恤。”

长路漫漫,并不缺时机。

路杳杳放下车帘,夜明珠的微弱的光亮,让车内两人的面容都显得晦涩难堪。

“走了。”没多久,卫风的声音轻轻响起,他自己也握剑离开了。

“他起疑心了,倒是聪明。”路杳杳压低嗓音,柳眉紧皱,脸色严肃。

“不然也不会是十六卫将军中年纪最小的一位。”温归远倒也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不过三十六,能走到这一步,未来可期。”

“你好像不惊讶。”路杳杳扭头,疑惑地问道。

温归远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她的手指,突然把她的手握在手心,整个人軟若无骨地朝着她倒下去,柔柔弱弱地说道:“吓死了,还要杳杳保护才能安全到达越州呢。”

路杳杳后脖颈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板着脸,要把人推开,却被人死死抱住腰,挣脱不开。

“你怎么对卫风说话这么温柔,对你夫君就凶巴巴的。”

温归远委委屈屈地声音在路杳杳耳边响起,醋味冲天,熏得人直皱眉。

“你变了。”

幽幽怨怨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