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莫里王子兴高采烈地回了驿馆,还未踏入屋内就看到自家老师背着手站在屋前,仰头看着长安城的夜色。
“老师?”莫里王子惊讶地问着, “怎么还没去休息。”
“殿下今夜又去哪了?”一声深色蓝裳的男人转身, 沉声问道。
莫里王子口中的老师便是他的启蒙老师周敏,原是大晟人,后来逃难到室韦族,被六王子所救,成了他的汉语老师。
莫里王子摸摸脑袋没说话, 深褐色眼睛无辜地眨了眨。
“陪娘娘去逛了逛胡街。”
这一眨,可把周敏的火气都眨下去了, 他顿时没了脾气,不得不再一次解释着。
“殿下糊涂,如今我们不可和大晟各大势力走得太近, 免得引起圣人忌惮, 东宫虽说现在势大, 可迟早会引起圣人忌惮。”
“大王还在等我们的消息呢。”
莫里王子尴尬地摸摸下巴:“可我看圣人之言不太愿意出兵, 老师, 一定要打仗吗?”
周敏坚定地点头:“自然要,南北室韦拉锯多年消耗巨大,等你上位之后, 情况只会越来越严重,大王有心现在解决此事, 此番入长安便是占据了先机。”
“可万一圣人不愿呢?”莫里皱眉, 认真问道,“退一万步来说,大晟同意借兵, 打仗劳民伤财,我们请了大晟的军队,便要担负起一切的物资军需,我们负担得起吗?”
“那是以后的事情!”周敏怒斥道。
“是现在的事情!”莫里坚定说着,少年锐利的下颚紧绷,深褐色地眼珠好似草原上的大狼,充满野性傲气,“我们负担不起,老师。”
“南北室韦摩擦多年,却依旧能保持在这个局面,说明时机还没到。”
“老师说过大晟有句话叫揠苗助长,非徒无益,而又害之,难道老师和父王现在做的不就是这样的事情吗。”他神情格外严肃,瞳仁认真地看着面前瘦小文弱的老师。
“我们为权而斗,败了不过是赔上一条命,可百姓却要忍受战火和生死,荒骨十里,伏尸百万,这也太不公了。”
周敏被这样尚带几分天真的目光所注视着,眸光闪动耀眼,好似草原上的满天星光,满腹反驳教训之话无从开口。
赤子之心,原是不忍。
“那殿下打算如何?”他抬眸注视着面前的弟子轻声问道。
七八岁的黄髫小儿在草原上肆意奔跑,如今到了十七八岁意气少年依旧是初见时的炙热真诚。
“大晟繁荣富强,自有其道理,我们为什么不学那些东边的附属国,去学大晟的技术和文化,只要北室韦强大起来,自然可以徐徐图之。”
“可若是来不及了?”周敏问道,“南室韦怀抱俱伦泊,如今又和蒙古有了联系,只怕不给我们发展的机会。”
莫里王子沉默。
“蒙古不仅是我们的大敌,还是大晟的大敌,我们北室韦靠近关内道,一旦沦陷,蒙古逼近,大晟不会坐视不理。”
“可那时的代价是北室韦百姓的鲜血铺就的救援。”
莫里眼底的星光倏地熄灭,僵硬而冰冷。
“如果室韦都督府就设立在北室韦呢。”
他在沉默中突然开口问道,像是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迫说道:“只要把都督府设在北室韦,南室韦不敢轻举妄动,我们也有了一层保障。”
他紧张地盯着周敏,生怕从他口中得到不好的答案。
周敏负手而立,眉眼低垂,突然笑了起来,平凡的五官眨眼间便生动起来:“王子说得对。”
他惊讶地睁大眼睛,突然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惊疑不定地问道:“老师,是不是早就是这个打算。”
周敏点点头:“我与你父王一直不与你说便是怕你性格天真至诚,朝见那日露了馅。”
“那现在为何和我说。”他突然有一丝不详的预感。
“圣人同意在北室韦设立室韦都督府,与此同时还会派出一人调和南北之间的矛盾。”周敏慢条斯理地说着,“钦差打算先行一步如室韦,需要一人陪同。”
莫里一愣,傻傻地看着他,最后指了指自己,艰难说道:“我。”
“正是。”周敏点头。
“大晟和室韦不同,太子妃不是你能肖想的人,你……”周敏见他发愣,心中了然,无情打断他的幻想。
谁知,莫里连连摆手,严肃说道:“我对太子妃没有遐思,自然也知道她身份尊贵,只是有些人天色就具有蛊惑人的力量,就像天上的月亮。”
他歪着头,脸上露出一点苦恼之色:“只是我见她好像不开心,达瓦难道不该是草原上的明珠嘛,人人都要追逐欣喜嘛。”
“忍不住想去跟在她身后呵护她。”
他颇为无辜地说着。
“若是能带她回草原就好了。”
要不是知道自己弟子的性格,炙热而纯真,不然当真是觉得他色胆包天。
“少说这些胡话,会给娘娘还有你自己带来麻烦,后日的马车,不要耽误了。”周敏甩了甩袖子,无奈说道。
路杳杳的生日在圣人千秋之前,今年恰巧是圣人五十千秋,她自然不愿抢了风头,便只在兴庆殿挂满灯笼,准备关起门来热热闹闹地过生日。
“娘娘,我们去花园摘点花来吧。”红玉穿着新衣服,高高兴兴地说着,“卫风做的花冠可好看了。”
路杳杳一大早就心不在焉地坐在床边,闻言,淡淡说道:“你自己带几个小丫鬟去吧,小心点别冲撞了贵人。”
红玉哦了一声,正准备离开,就又听到背后路杳杳反悔说道:“算了算了,我和你一起去。”
“想了也白想了。”她起身,捋了捋鬓间的碎发,自嘲一笑。
出门前,她站在迎凤殿宫门前,朝着东边的小径张望了一番。
“殿下今日上朝后又去了政事堂,中午都没回来呢。”红玉难得聪敏,脆生生地说着,“不过今日是娘娘生日,殿下一定会来哒。”
路杳杳收回视线,懒懒说道:“你现在怎么也知道殿下身边的事情了。”
红玉眼珠子一转,眨眨眼,摸了摸肚子:“旭阳哥哥总是送奴婢糖葫芦吃。”
得,都叫哥哥了。
路杳杳笑着摇了摇头,板着脸吓唬道:“所以你胳膊肘就往外拐。”
红玉吓得连连摇头:“没有的,阳率卫问奴婢什么,奴婢都没说的,嘴巴可紧了,就是想要骗糖吃。”
她砸吧嘴,有点意犹未尽又有些害怕。
红玉虽然年幼天真,但嘴边确实很紧,直接问的她肯定不说,委婉问的她一定听不懂。
“走吧,晚上有你吃的。”路杳杳笑着摇摇头。
御花园这几日颇为热闹,珍奇异兽源源不断送入宫内,各大使节王子也是奉诏入宫。
路杳杳特意避开人群,寻了个偏僻的百花园,这才带人摘花。
“颜色挑得均匀点。”她坐在凉亭内,百无聊赖地举着一朵花扣在耳边鬓发上,看着红玉带着三个二等丫鬟忙不迭点头,精挑细选地挑着各色鲜花,一直蹙起的眉这才微微松开。
“娘娘。”耳边突然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
莫里王子原本漫无目的地走着,却不慎迷了路,误入百花园,结果误打误撞碰到了路杳杳,一扫脸上的苦闷之色。
“莫里王子。”路杳杳惊讶地看着他穿着室韦族的皇族衣服,毛绒皮革的玄色衣袍,少了些斯文俊秀,多了些野性粗犷。
“殿下怎么在这里?”她问。
“从政事堂出来,不小心迷了路。”他挠了挠脑袋,颇为不好意思。
“那我让丫鬟带你出去。”
路杳杳正打算点个丫鬟出来,却见莫里一屁股坐在凉亭一侧的石头上,笑眯了眼。
“室韦从没有这么多,我都叫不出名字的花。”他笑说着,“姹紫嫣红,花团锦簇,百花盛开,是我们室韦族人许多人一辈子也不曾见过的美景了。”
“室韦只有开在草原上细小的,纤细的花,不过寥寥数种颜色,在漫无边际的草地上迎风绽放。”
路杳杳收了脸上慵懒的神情,看着他的侧脸。
年轻的王子依旧是笑容灿烂的天真模样,可眸底却带出一点惆怅之色。
“可我们很开心呢。”他扭头看着路杳杳,“达瓦看过不着边际的大草原吗?远远看去,天地间只有蓝绿两次。”
路杳杳摇摇头。
他笑着,眸光闪过,盯着她精致的眉眼,最后落在她鬓间的大红牡丹中,轻声说道:“那达瓦,若是就得空,记得来看看我……的小花。”
即使在寒冷的秋冬依旧绽放的小花,坚韧地为自己磨出一条出路。
路杳杳一愣,看着他深褐色的眸光逐渐消沉下来,初见时的少年轻快稚气的模样参照了成人的复杂无奈。
她一直对莫里王子多了点耐心,大概看着他就像是能看到路远晨长大后的模样,翩翩少年郎,天真又不失聪慧,热情又不减谄媚,是如玉君子最好的模样。
“一定。”她轻声说道。
莫里王子顿时露出一个雀跃开心的笑容。
“达瓦可要记得。”
路杳杳见他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摸了摸脑袋:“我父王叫我回去,明日我便要启程离开了。”
路杳杳心中一冽,响起那日路相与她说的话。
“遗憾不能留到最后,见识到圣人千秋的盛况。”他颇为遗憾地说着。
“那就祝殿下事事顺利,生生平安。”路杳杳起身慎重说道。
莫里王子脸上笑容越发灿烂。
“这是我们室韦族特有的玉石,在日月光照下天然形成的形状,送给达瓦,祝达瓦天天开心,此生美满。”
他指尖挂着一块深褐色的玉石,被打磨出一个苍鹰的形状,在秋光下熠熠生光。
路杳杳知道室韦族的族徽便是苍鹰。
这块玉石色泽极佳,阳光下流光溢彩,对他而言意义一定不简单。
“这玉石……”
“娘娘不要推辞了。”莫里王子不等她拒绝,把玉石精准地扔到她怀中。
“我走啦。”莫里王子火急火燎地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跳开了,站在百花丛中对着她挥了挥手,眼睛眯起,笑容灿烂,“我走了,达瓦一定要开心啊。”
“给莫里王子带路。”路杳杳见人走远了,无奈说道。
路杳杳捏着手中滚烫的玉石,入手光滑,好似玉石精魄在手中晃动。
红玉板着脸,对着另外两个小丫鬟咳嗽一声:“继续摘花吧。”
路杳杳把玉石窝在手心,靠在栏杆上,嘴角不由露出一点笑来,正准备闭眼小憩,突然觉得肩膀如遇铁钳,随后感觉自己被人抱住在栏杆扶手上,脊背抵着冰凉坚固的栏杆。
她还未反应过来,只听到耳边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
“杳杳很开心。”
温归远站在她面前,嘴角紧抿,眼底压抑着波涛汹涌之色,手腕一路下滑,落在她腰间,直把人高高抱起,然后牢牢禁锢在自己怀中,一点也动弹不得。
那栏杆位置颇高,路杳杳不得不双腿悬空,大红色的绣花鞋在空中无所凭靠地晃着,她惊讶睁大眼睛,浅色眸子充斥着面前之人的身影,倒影落满瞳孔。
不解的清浅目光却好似一把刀让他觉得连呼吸都在漏气。
“殿下……呜……”
一只滚烫炙热的手掌笼着她纤细的脖颈,在路杳杳放大的瞳孔汇中,紧接着一双炙热的唇追了上来,凶狠而嗜血,动作粗暴而激烈,咬得她生疼,可偏偏那双手又按得她无法躲闪,背后坚固的柱子硌得她难受。
但她只要露出一点抗拒之色,禁锢着腰的手便越发用力,唇角的血腥味逐渐蔓延开。
近在咫尺的漆黑眼眸中弥漫着一点红色,眼底阴郁而冰冷。
“杳杳哪里都不许去。”
他低哑的声音在唇边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