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千秋在即, 鸿胪寺今年领了要职,礼部兼任,政事堂今年负责此事的是白平洲,白家被圣人冷落许久, 这次终于拿了一件要事, 极为伤心。
路寻义官复原职后一如既往的低调, 逢人都是温和谦虚的样子,今年秋闱要重考, 定在圣人千秋后的十二月初八, 主考官的位置圣人亲自点了路相,兜兜转转,今年主考官的位置到底是落到路寻义手中。
十一月初一,鸿胪寺的四方馆引来了第一位使节——大室韦部。
大室韦部是大昇东北部极为重要的友邦, 两国关系极好, 圣人千秋,大室韦部派出了最为得宠的六王子入长安朝拜。
长安城随着那些人入城的脚步彻底热闹起来,各地戏班子,卖艺团络绎不绝地入了长安城, 长安城一百零八坊瞬间热闹起来。
一辆青布马车悄悄地出了宫, 绿腰和旭阳坐在车辕上,四人低调地出了宫。
马车内,路杳杳穿的简单素净,鹅黄色襦裙裙摆散开, 精致的袖口边缘又做了丛花拥簇的样子, 一点点打折成花型,干净利索又不失精致雅致。
“殿下今日不是休沐,怎么出的来宫。”
路杳杳张嘴问道, 只是还未说完,嘴边就被送上糕点。
“厨房新作的栗子糕,少加了糖,你尝尝,合不合你口味。”温归远捏着一块糕点,喂到她嘴边,满脸预约的味道。
香甜的栗子味飘到自己鼻尖,她忍不住动了动鼻子。
“好香。”她伸手打算接过去,却被温归远一把抓住手指。
“刚出炉的,有点烫。”
栗子糕的温度贴在唇边,路杳杳有些犹豫张不张嘴。
有点太过亲密的姿势。
“听说这次还加了不少奶酪,又在表面刷了蜂蜜,在烤炉里烤出来的。”温归远笑眯眯地说着,“外酥里嫩,应该还不错。”
路杳杳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被握在别人手心的手指忍不住挣扎了一下。
蜂蜜若是被烤过,味道便会带出一点焦味,口感却是更加的好了,而混了奶酪的糕点则是越发香甜软糯。
她最后没忍住,张嘴咬了一下。
质地松软细腻,味道果然好极了。
“好吃。”浅色的瞳孔微微发亮,张嘴又咬了一口,却不料这栗子糕太小,第二口直接咬到温归远的手指。
细小温热的唇齿触及指尖上的软肉,虽然很快又缩了回去,但两人却面面相觑,都愣在原处,马车内的气氛陡然多了几丝暧昧之色。
“我自己来吧。”路杳杳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一颤。
温归远却在她手指要碰到糕点的时候,突然将手收回,笑脸盈盈地说道:“真的好吃,不如让我尝尝。”
他当着路杳杳的面把剩下的那点糕点吃了下去,高兴地眯了眯眼:“果然很好吃。”
路杳杳伸出的手只能伸在半空中,僵硬地动了动手指,然后颇为恼怒地放了下来:“殿下爱吃,就多吃点。”
她把那盒糕点推到温归远面前,大眼睛快速地眨了眨,有些气闷地抱胸,低着头不说话。
车内遐思绮念的气氛顿时消散,变得有些沉闷,路杳杳回过神来一边觉得做得不对,露出了真性情,可一边又觉得温归远这人真坏,明明都不喜欢她,却还要做这些暧昧的举动。
她越想越委屈,眼尾都气红了。
温归远的手从背后把人揽住,如雪松般清冽的味道便逐渐弥漫在她的鼻息间。
“别生气了,我不该逗你的。”他的声音落在她耳边,轻柔又不甘,“只是杳杳一直对我若即若离,我总是患得患失。”
“杳杳对我生气,我其实很高兴。”他的声音带出一点笑意,“你对路远晨,卫风,绿腰都是有笑有怒,可偏偏对我总是对着外人,总是笑脸盈盈。”
路杳杳长长的睫毛在颤动。
“殿下哪里……”她的嘴被人捂住。
温归远沉默片刻后说道:“就是这个态度。”
“你以前叫我元遥的。”漆黑的眼眸晃着路杳杳耳边晃荡的珐琅耳环,他不甘的咬了咬她的耳朵,不通却莫名觉得羞耻。
路杳杳红了脸。
“那日静王那样看你,我恨不得当场打死他。”
路杳杳眨眨眼,突然闷声说道:“所以,殿下把他打了。”
声音中带出一点不可置信的意思。
静王殿下在家抄书,被摔得鼻青脸肿,骨头都折了三根,对外说是抄书认真摔倒了,对内,本来打算偷偷溜进静王府收拾人的卫风却是告诉她,这是被人打了,他亲自围观的。
温归远没说话。
“你对他还能露出一点生气的样子,对我却好像一团棉花。”他最后小声嘟囔着,“我不喜欢他,更不喜欢他这样看着你。”
这话说得有点幼稚,和平日里殿下稳重的模样大不一样。
路杳杳没说话,温归远同样沉默着,两人就着这样的姿势相拥着。
他贴着她的心,隔着□□都能听到自己稳定有力的心跳新,可却不曾听到她的心跳。
沉默带来的不安,让他手指握紧。
“你之前曾说过试着重新开始的。”温归远打破沉默,在她耳边呢喃低语着,手指却不由用力,“你说话还算数吗?”
路杳杳身形微微僵硬,放在膝盖上的手缓缓捏紧衣物。
她用重新开始的名义给他编织着一张温柔可亲的天罗地网,站在原地,一步步诱着他踏入情网,然后再打破他的美梦,让他也感受着她所遭遇过的不甘和难过。
这话说得太久了,而东宫安稳宁静的日子,让她自己都差点忘了此时,忘了猎物已经站在网中,忘了自己要开始收网。
“算数。”她听到自己低声回答的声音。
“那你靠近我一点点好不好。”温归远的声音带出一点痛苦,“只要迈出一步就好。”
猎物如今就站在网中,也站在自己面前。
她却是突然迷茫起来,心底突然涌现出很多话,却又问不出口。
只要她现在应一声好,太子殿下便是自己的囊中之物,她的计划便成功了一半。
可真的骗了他呢,让他付出和自己同样痛苦的代价之后呢,这样的她和当时欺骗她的太子又有何区别。
哥哥说过,君子在迹不在心。
她却差点迷失了本心,做了一件令自己不耻的事情。
其实她当时有很多种办法,最狠绝的便是可以告诉爹,让爹出面,他的太子之位未必还能安心作者,最直接的便是挑破一切,两人相敬如宾,做一对互相利用又互相制约的夫妻,和满城长安的高门夫妻一般无二。
可她选了一个最吃力不讨好的办法。
说到底还是不甘心。
是的,她不甘心,所以她借着报复的名义做着最后的试探。
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杳杳。”温归远见怀中之人一直沉默,突然乱了方寸,想要去看她的脸色,却被路杳杳按住手。
“殿下觉得是长安好,还是鄯州好。”路杳杳开口轻声问道。
但她根本没有给温归远说话的机会,很快又说道,“殿下不必给出我答案,一月之后,也就是秋闱结束之后是我生日。”
她盯着自己手指上的丹寇,瞳孔带出一点迷离,可很快又冷静下来。
书中说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她想着,再给她自己一次机会。
“殿下那日告诉我。”路杳杳语含笑意,“可以吗?”
马车停了下来,大街上热闹的声音此起彼伏,迫不及待的填满了整个马车,道路两侧的食物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温归远抱着她在马车内沉默着。
路杳杳等待片刻,心中却是松了一口气,她没做好今日听到答案的准备,所以毫不留情地掰开他禁锢在腰间的手,脸上早已恢复笑意:“好热闹,殿下同我一起去逛逛吗?”
温归远看着她下了马车,站在人潮中,眉梢眼尾俱是笑意,好似一颗发光的明珠。
“我想吃云吞。”
“这个糕点也不错。”
“糖葫芦也要了。”
“这梅子干酸酸甜甜正好。”
路杳杳逛街没一会儿,每个人手中便都提满了东西,她素来喜欢买东西,见了什么喜欢的都要买下来。
幸好街上这样的人,这才没显得突兀。
“我在富贵楼定了位置,逛累了不如去歇歇。”温归远手中举着她买的糖葫芦和糖画,惹得好几个小孩子侧目,颇为不好意思。
这么一说,路杳杳也有些累了,正准备点头,又说道:“殿下先进去选个靠窗的位置。”
今日护城河有花船比赛,看谁家的船布置地最为好看,沿途路人手边的花便要扔给好看的人,湖面上早已停满了船,花枝招展,极为好看。
靠窗的位置极为紧俏。
她远远就看到路远晨身影在码头前上蹿下跳,身边还站着柳文宜和胡善仪。
“我看到远晨他们了,去找他们说两句话。”
“我陪你去。”温归远说道。
“殿下一去,他们又该拘谨了。”路杳杳果然摇头拒绝着,把人推进酒楼,之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旭阳看着殿下的脸色,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应该是看到路小郎君了,码头就在面前,殿下在楼上看也是一样的。”
温归远深吸一口气,捏紧手中的糖画,只好转身上了楼。
“我给你下了五十两,记得要赢。”路杳杳原来是过来下注的,“老规矩,五五分。”
路远晨大气地挥挥手:“今年赢了都给姐姐。”
他扯着封若章的胳膊:“我到时候把他立在船头,保证收花收到手软。”
封若章气得抽回袖子,却没有拂袖而去。
路杳杳看了直笑。
“照顾好胡姐姐和柳姐姐,我和殿下一起出门的,等会还要回去。”她摸了摸路远晨的脑袋,交代了几句,最后便朝着柳文宜走去。
柳文宜本就瘦弱,今日穿了身水青色的衣服,更加多了点羸弱。
“杳杳。”她笑着,温婉可人,文弱平和。
“我过几日下帖子,你可不要拒绝。”路杳杳皱了皱鼻子,“宫内多了好多外国进贡来的东西。”
“我呢!”胡善仪在一旁插话,眉心蹙起,一脸不悦,“怎么没想着请我。”
“都请的啊,不请你下次见面你还不撕了我。”路杳杳一本正经地说着。
胡善仪点头,同样认真地说道:“你说得没错。”
三人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不说了,我要走了,殿下该等久了。”她交代完这是挥了挥手便走了。
只是她刚离开码头没走几步,突然听到旁边有人神情古怪地干呕了几声,紧接着就扶着墙吐了。
路杳杳大惊失色,绿腰连忙把人拉到一旁。
吐的是一个外国人,卷发褐眼,身材高大,如此蜷缩在角落里,可怜兮兮的,身边的小厮同样是异域人,却会说官话,但也只是着急地说着轱辘话,翻来覆去就那几个字。
倒也听清了是为何吐了。
晕船。
路杳杳站得远远地,看着那人脸色青白,吐得嘶声力竭,直叹气:“绿腰把梅子给他吧,怪可怜的。”
绿腰捏着鼻子上前,和那个小厮交代了两句,这才回来。
那外国人果然吃了口梅子就缓了下来。
“呜呜,您总算好了。”小厮哽咽着。
他一抬头,只看到路杳杳站在不远处,手中的青梅干掉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她。
路杳杳没察觉到他热烈的视线,因为她已经看到不远处旭阳的身影,想必是殿下等急了。
“走吧。”她带着绿腰朝着旭阳走去。
“六王子,我们走吧。”小厮见他站着不动,又怕他出幺蛾子,就差没直接哭出来。
“好美的月亮。”他捏着那袋梅子干,喃喃自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