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华灯初上, 灯火如星满地流,红玉说殿下来的时候,路杳杳正在给平安梳毛。平安乖乖趴在脚边, 整个脑袋靠在她膝盖上,舒服地尾巴直摇, 耳朵时不时地抖动着。

路杳杳梳毛的动作停在原处, 扫了眼整整齐齐被码在一起的玉石, 在灯火通明的大殿中流光溢彩,秀莹如星。

绿腰对着红玉打了个眼色, 红玉机灵地上前把平安抱了下去,小小个子抱起膘肥体壮的平安倒是轻轻松松。

平安一脸懵地被抱了出去,领出门前,和迎面而来的温归远对视一眼,突然害怕地抖了抖耳朵,把毛茸茸的脑袋埋到红玉的咯吱窝里。

“你怎么在发抖啊,是不是天气冷了, 我让人给你做两件小衣服来。”红玉把人抱回狗院,一脸不解地问着。

两个小黄门连连点头应下,殷勤地把人迎了进来。

太子妃身边大丫鬟,谁不是巴结着。

平安回了自己的院子,自己主动从她怀中跃了下去,哒哒跑回笼子里,甚至自己伸出爪爪把扣锁扒拉回去, 动作极为娴熟, 一看就没少干。

红玉嘱咐两个小黄门照顾好平安,自己一头雾水地离开了。

那边温归远踏入屋内,深秋早已升起火盆, 暖气扑面而来,路杳杳穿着藕粉色丝缎素色长裙,挽着简单的发髻,只有一支水晶玉石发簪挽着,简简单单,素面朝天。

“殿下可是用膳了吗?”路杳杳仰着头,素净白皙的小脸在烛光下润着细腻的光。

温归远看着她眼眸带笑,和顺体贴的模样,一如既往地温柔小意。

路杳杳见他盯着自己不说话,歪着头不解地看着她,只是还未等她想明白,面前之人伸出一只手搂着她的腰,温热的手心隔着绸缎贴在自己腰间,烫得人发软。

她微微睁大眼睛,看着面前之人低下头来。

一个轻轻的吻落在她唇上。

浅尝辄止,不动声色。

“不吃了。”

他神情自若地捋了捋她的发丝,把鬓角上平安的白色狗毛移开,态度温和自然地说道。

唇上一闪而过的压力让她的唇有点发麻,鼻息间还残留着梅花木香的清冷味道,以及一点淡淡地酒味。

——酒味?

路杳杳倏地回神,抬眸瞥了他一眼,小声问道:“殿下喝酒了?”

只有喝醉了才会有这般不一样的举动。

这个突如其来的吻让她蓦得生出一点不对劲来。

两人亲密动作婚后并不少,可从没有像这次一半克制又温柔,两人独处情迷时,温归远总是热忱又野性,和白日里彬彬有礼的模样并不相同。

当时天真还以为男人都这样,现在那时的他才是没了伪装克制后不经意露出的真实模样。

温归远摇了摇头:“喝了一点,没醉。”

路杳杳似信非信。

毕竟醉了的人总是说自己没醉的。

“真的没醉。”温归远见她不信的模样,无奈失笑着,目光一转,看到罗汉床上整整齐齐地叠着的玉石,脚步一顿,低头看向她,“不喜欢?”

他蹙眉,露出一点不解之色。

路杳杳连连摇头,温温柔柔地说道:“喜欢,只是殿下这一下送了这么多,太过贵重铺张,传出去可不好,累及东宫名声。”

言辞恳恳,态度真切,拳拳之心甚重。

温归远看着路杳杳,见她言语和神态当真是一点错处都挑不出,思绪不由飘远。她每次这样笑着的时候,是不是都是不曾把人放在心里。

面上情深意切,心中毫无波澜。

“殿下。”路杳杳见他又看着自己失神,忍不住出声唤道。

温归远倏地回神,见她细眉微蹙,怕她起疑,连忙又说道:“都是我从陇右道带来的私库,不会令人诟病的。杳杳不是最爱玉石吗?可是没挑中满意的。”

路杳杳笑容一僵。

“是东西太好了,杳杳挑花了眼,也不知如何回报殿下。”她下意识地说着。

温归远牵着她的手在罗汉床边上坐下,放在手心来回把玩着,手指修长白皙,骨肉柔软,令人爱不释手。

“过几日便是我生日了。”温归远慢条斯理地说着。

路杳杳点头:“尚宫局已经送了册子礼单过来了,共有七十三页的礼单,已经照册送到书房了,那日的大宴在熙春殿举办……”

“那杳杳给我准备了什么贺礼?”温归远打断她的话,温柔又坚定地问着,漆黑的眸光倒映着手边的一点玉石光泽。

路杳杳语塞,一时反应不及。

“我私库中有几块质地极好的玉佩,正好可以用来压殿下衣摆……”路杳杳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看着温归远捏着她的手指,微微用力。

这一下弄疼她了。

路杳杳不高兴地皱眉,想要收回手来,却被温归远牢牢地抓在手心。

“卫风生日你给他打了络子。”他眉目间竟然出现一点委屈之色,清隽俊朗的面貌在敞亮的烛火中露出不解难过之色,让高高在上的矜贵禁欲的太子殿下多了一点别样摇曳的人间之姿。

他的目光自路杳杳身上扫过,最后又落在那堆玉石身上,轻柔反复地揉着她的手指:“这么多你喜欢的玉石,不能换个络子吗?”

路杳杳顿时口干舌燥,无话可说,虽对温归远早已死心,可还是不争气地心跳快了一下。

一时间忘记问他怎么知道她给卫风打络子的事情。

“我打的不好看。”路杳杳干巴巴地应着,视线不由微微移开,“我让绿腰……呲……”

温归远用力地捏了一下她的指腹,眉眼低垂,沉默不语,浓密的睫毛晕着光,透出一点失落之色。

美色误人,诚不欺我。

路杳杳的视线活像被烫了好几下,游移了许久,这才艰难地说道:“殿下不嫌弃就好。”

温归远立马就抬头笑了起来,眉眼如画,温文尔雅。

路杳杳被人拥着带上床休息的时候,思绪恍惚陷入黑暗之前,突然迷迷瞪瞪地想着——她怎么觉得不对劲?

直到身边之人的呼吸逐渐平稳,温归远在黑暗中睁开眼,扭头看着一旁深睡的人,犹豫了一晚上的手终于把人抱在怀中,柔软馨香的触感让他飘荡了一晚上的心终于在此刻微微落下。

一切事情绕过那层迷雾,才发现两人看似亲近,实则却是各自带着面具,中间隔了千山万水,四个月来的柔情蜜意变成了虚情假意。

可他又清晰地知道,心底的那团火苗却不是作假,那簇火苗自黑暗中悠然亮起,照亮了心中那片贫瘠的土地。

哪怕温柔是假,情意是假,可天真是真,善良是真。

二十年前的时光让他在黑暗仇恨中成长,二十年后的岁月,有人笑靥如花地走近她的世界,让他在黑暗中睁开了眼。

这次,他决定朝着那簇微小却明亮的火苗中走去。

“杳杳。”他伸手把人抱在怀中,不愿松开桎梏。

路杳杳嘴里不舒服地嘟囔着,温归远卸了力道,却还是还没把人放开。

第二天,天刚刚亮起,温归远便轻手轻脚地准备去上朝,帷帐内的路杳杳睡得香,等人离开都没清醒过来。

直到温归远下朝回来,去了书房,路杳杳这才刚刚睁开眼。

“你说得对。”温归远和江月楼对弈着,无奈说道,“她当真是对美色毫无抵挡力。”

江月楼颇为无奈地说着:“自小便是如此,小时候嫌弃卫风太瘦了,每天端着饭去喂他,后来又嫌弃他练武黑了,捧着雪花膏整天跟在她后面要他抹脸。”

“本来有四个丫鬟,她嫌弃另外两个不好看,死活都不要,后来选来选去都不喜欢,就一直空着位置。”

温归远听着江月楼口中的路杳杳,年幼时路杳杳古灵精怪,鲜活可爱,嘴角不由露出笑来。

江月楼啪嗒一声截了黑龙脊椎,冷淡说道:别高兴得太早,她虽然可爱却素来性子坚定,决定的事从不回头。”

“你也不行?”温归远好奇地问着。

“我也不行。”江月楼抚摸着白子,笑说着,又斜了他一眼,嘴角一挑,露出一点挑衅,“我看你也未必行。”

“你一味示弱不是长久之计,感情不是骗来的,你本就不是时时示弱的人,再一次被发现才是火上浇油。”他泼着冷水打击着。

路杳杳这性格现在还忍着此事,必定是还有事情在计划。

江月楼隐约有点想法,却也不曾说。

一边是挚友一边是妹妹,又是感情之事,他也是无力插手此事。

温归远点头:“我知道,只是她如今对我戒备甚重,忽远忽近,我总是忍不住靠近她,也想让她对外放下心扉。”

“你堂堂太子今日沦为出卖色相的地步。”江月楼大声嘲笑着,把手中的棋子下在右下角,自然成势,固守一方。

温归远苦笑着。

“殿下回书房了。”红玉入屋的时候就看到太子妃瞪着面前的绣篮子出神。

“今日不出去了?”路杳杳收回视线,苦闷地问着。

“看旭阳的架势应该是不出去了。”红玉傻乎乎地问着。

科举案尘埃落定,太子难得清闲下来,加上他身份敏感,不能随意结交朝臣,自然是一下朝就会东宫。

“娘娘打算做络子吗?”红玉见她不说话,脆生生地问着,“尚服局新送了彩丝很是好看。”

绿腰咳嗽一声。

红玉嘴巴一闭,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你这嘴没一句我爱听的。”路杳杳故作凶恶地说道,“过来,交代你办事情。”

红玉可怜兮兮地上前。

路杳杳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红玉不明所以,乖乖点头应下。

等事情传到温归远耳中,他眼皮子一跳,手中的黑子都下错了位置,江月楼难得失态地大笑起来,苍白的脸上染上红晕,露出一点生动。

“温元遥啊,温元遥,你也有今天。”江月楼在大笑声中毫不留情地嘲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