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到晚上, 旭阳就亲自送了雪花膏过来,绿腰笑着接了过去。
“殿下对药膳还满意吗?”
绿腰和旭阳一同站在寝殿不远处的菩提树下,绿树蔽日, 遍地浓荫,盘根错节的树根撑起高大的树冠,翠影倚风,舞枝翻袖。
绿腰抬首, 素净小脸带着三分笑意,不经意问道:“殿下对药膳可满意?”
旭阳低头, 看着面前眼含期待的人, 眉目含笑, 一如既往地温和, 充满善意,闻言点点头:“殿下都吃完了。”
绿腰的视线往后微微看去,眼中的笑意都真切了许多, 拿出早已备好的青色麦穗, 递到旭阳面前:“今日之事多亏了阳率卫照顾,娘娘……”
她欲言又止,嘴角露出一点无奈之色:“若是送了金银俗物怕惹出闲话, 我观阳率卫少一根剑穗,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编织精致的剑穗顺着风,晃着树荫,青色的丝珞挂在白皙修长的指尖, 莫名地晃眼。
旭阳平静的眼眸微微失神落在晃动的剑穗上 , 最后又平静地收回视线,但依旧是笑着摇了摇头:“不敢当,担不得绿腰姑娘的心意。”
绿腰微微睁大眼睛, 大约没想到会被拒绝,露出一点不解之色。
旭阳看着面前之人,绿腰在东宫一向以稳重大气闻名,何曾有过这样失态的神情,让她一瞬间多了一点年轻的活力。
“不打扰娘娘休息了。”他低眉顺眼,拱手告辞。
绿腰站在树下看着他挺拔修长的背影逐渐远去。
一直紧闭的窗户突然传来一声**裸的嘲笑,梅花缠枝阴阳雕双开木窗被人推开,路杳杳撑着下巴,美目流转,看着外面的绿腰。
“这样干巴巴地送自然不行。”路杳杳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人家收了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依这旭阳的地位,自然是不收才是。”
绿腰脸颊微红,手中的青色剑穗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
“你应该挑个时机送去。”路杳杳手指点着脸颊,红唇微微嘟起,“借着早上的时机去贿赂他,意图也太明显了。”
“怎么一点也没学会。”
路杳杳长叹一口气,招手,示意她过来。绿腰低着头,慢慢走到窗外站着。
“你应该准备两样东西。”路杳杳伸出两根手指,“旭阳旭日乃是双胞兄弟,你厚此薄彼,人家自然不要。”
“两人乃是殿下心腹,你是我的心腹,完全可以接着生日节日来送东西的。”
绿腰收敛了心思,深吸一口气,点头应道:“娘娘说得对。”
“对什么对。”路杳杳伸手点了点她额头,接过她的剑穗细细看着,“倒是挺好看的。”
“明日的踏青就挺好的,你给旭日送去,旭日心思比旭阳少,而且比旭阳更好说话,你只要不经意地点了句旭阳,保证他能亲自给旭阳送去。”
路杳杳亲自出谋划策,撑着下巴,手中的剑穗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这招叫声东击西。”
一语惊醒梦中人,绿腰焕然大悟,连连点头。
“去吧,再做一个同色的,差不多的即可。”路杳杳把人打发走,笑说着。
“你觉得旭阳怎么样?”她双手撑着下巴,望着菩提树下光晕明灭的亮点,笑问道。
“不错。”卫风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路杳杳哦了一声,意有所指地扭头,琥珀色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得意又矜持地说道:“你看我这双眼。”
卫风闻言抬眸。在角落中遥遥看向路杳杳的眼睛。
瞳仁秋水,风情百态。
只见她皱了皱鼻子,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坚定又认真地说道:“我可不会看错,两个人每次一见面,气氛就古古怪怪的。”
“旭阳刚才的视线落在绿腰身上至少五次。”她比划着手势,信誓旦旦地说着。
“绿腰刚才听他说不要的时候,那个神情分明不对劲。”
她眯了眯眼:“绿腰年纪也不小了,我得给她把把关。”
卫风沉默地低着头,视线落在腰间长剑上的大红色吉祥如意剑穗上,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我的风筝做了吗?”路杳杳说起正事就不由坐直身子,笑说道,“我要你做的,别人做的不好。”
卫风点头:“娘娘想要什么 ?”
路杳杳严肃地撑着下巴,慎重说道:“投其所好,来只鹰吧,不过我自己要蝴蝶。”
“去吧!”她挥了挥手把人打发走了 。
那边旭阳回了书房,眼角一瞟就看到依旧放在案桌上的食盒。
“送去了,娘娘正在午休。”旭阳低声说道。
温归远的声音自高高的案牍中响起:“嗯,绿腰可有说什么?”
“只是问了殿下是否喜欢。”旭阳想起当时她视线向后看去,想来娘娘未必是真的睡去了。
只是娘娘如此交代,他便如此递话。
“没了?”温归远抬头,见旭阳点点头,不由奇怪说道,“那你怎么去的这么久。”
旭阳握剑的手指微微僵硬。
“路上碰到平安,耽误了。”他脸色平静地说道。
“后日出行的地点隐秘些,不要被人打扰了。”他继续看折子的时候,吩咐着。
外面的气氛远没有东宫这般祥和。
圣人有意作废今年科举,长安城流言四起,汝阳公主在幽惠大长公主面圣之后,自顾不暇,李家面对白路两家的各自攻势选择闭门不出,结果暗地里,白路两家在外联手御敌,在内却又斗得不可开交。
东宫在这趟浑水中保持中立,温归远只顾做好自己的事情,两耳不闻窗外事。
“后日卑职亲自带人去巡点,不会让无关人员打扰到殿下和娘娘。”旭阳保证道,“只是西边是鹭山的枫林,背靠鹭山,鹭山上到处都是各家别院,若是强制封山,怕有人有意见。”
此时长安乱的很,东宫自然是一点风头也不愿出的。
“守住几个重要位置,不要让别人进来即可。”温归远也深知这个道理,只好无奈说道。
“是。”
出门游玩的日子如约而至。
路杳杳穿着修身的窄衣领花百蝶长袍,头发只插了两根玉簪,手中没有握着团扇,只在腰间挂了条绣帕,简单又随性。
温归远穿过长长的游廊,见惯了长安城如云烟的繁华精致,乍一看路杳杳今日难得的清秀简单,不由眼睛一亮。
“平安也要带走。”他看到一个小黄门牵着平安,好奇地问着。
平安大概知道要出门玩,乖乖蹲在路杳杳边上,那叫一个乖巧可爱。
路杳杳转身,见了他便露出笑来,眉眼绚烂熠熠:“好久没带它出去了,花园也禁不起它折腾了,让他去鹭山逛逛。”
温归远不过是随口一问,闻言只是点点头:“都依你,上马车吧。”
路杳杳上前一步,悄悄地伸手挽住他的胳膊,脸上浮现出一点羞怯红意。
温归远一愣,侧首看她。
“今日微服出巡,我喊殿下六郎,殿下记得喊我三娘。”路杳杳眼尾因为兴奋染上一点红晕,浑身是压抑不住的兴奋之色。
“殿下放过风筝吗?”她坐上马车之后,笑问道。
温归远摇摇头。
鄯州天高风大,按理是最合适放风筝的地方,但温归远自小被外祖父安排了许多事情,根本就没有出去玩的时间。
路杳杳颇为遗憾地说道:“那殿下会放风筝吗?”
“看过。”温归远谨慎地回答着。
“那我可会了。”路杳杳立马露出一点矜持又开心地笑来,“这个风筝给你,你倒是可要看着我的动作,我们比赛放风筝,输了可要有惩罚的。”
温归远拿着手中的苍鹰,苍鹰栩栩如生,眸光锐利。
路杳杳今日不同以往的兴奋,让她少了平日的规矩的端着,多了点少女的活泼。温归远只是看着,原本满腹心思也都消散一二。
“好啊。”他眯着眼笑着应下。
路杳杳捏着自己的蝴蝶,准备大展身手。
马车刚刚停下,她就带着蝴蝶迫不及待跳下马车,站在草地上,笑眯眯地说道:“我先放一下,殿下看着我的动作哦。”
温归远点点头。
路杳杳捏着蝴蝶风筝顺着风跑了起来,手中的鱼线一拉一松,风筝很快就飞上天空,路杳杳站在远处调整着方向。
彩色的蝴蝶拖着风,风声发出猎猎之声,随着它的高度越发模糊。
“会了吗?”路杳杳站在不远处,琉璃色的眼眸倒映着秋光,笑脸盈盈地问道。
温归远拿着风筝点点头。
“惩罚是什么?”他慢慢地放着鱼线,好奇地问着。
路杳杳故作苦恼地沉吟片刻,最后为难说道:“那就先各自欠着吧,不急。”
温归远闻言点点头:“你说得对。”
路杳杳把自己的风筝交给红玉,自己则走到温归远边上,安慰道:“第一次放不会也很正常,给你三次机会好了。”
温归远托着风筝的骨架,闭上眼感受了一下风力。
“今天的风真好。”他扭头对着路杳杳说道。
路杳杳紧张地盯着他手中的风筝,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对啊,很适合放风筝的。”
“嗯。”他笑着点头。
“你不是不会放吗?”路杳杳看着只能隐约看到一点轮廓的风筝,不可置信地问道,突然看到自己的蝴蝶还慢悠悠的飘在半空中,只觉得脸红。
温归远扯着鱼线,闻言,歪了歪头,无辜地说道:“我是不会啊,看了你的动作才会的。”
路杳杳气急:“你这个哪里不会,都放的这么高了。”
“你要是参加纸鸢大赛第一非你莫属。”她嘟囔着。
温归远失笑:“还有这种比赛。”
“当然,长安还有扎纸鸢的比赛呢,卫风可得过第一名的。”路杳杳抬头看着隐约可见一点轮廓的风筝,真情实感地羡慕说道,“你怎么会放的这么高。”
“就跟你一样啊。”温归远一松一拉鱼线,那风筝迎着风越发有翱翔九天的感觉。
“你输了。”他着。
路杳杳不可置信地瞪着他,抱胸生闷气。
“你骗人?”她嘟着嘴,指责道,“你让他们来评评理,都这样了还说自己不会。”
温归远无奈说道:“我以前只看过,今天真的是第一次玩。”
路杳杳伸出小手,狡黠地说道:“我给你放放。”
明目张胆地打算作弊。
温归远只好把鱼线递到她手边,仔细吩咐着:“有点吃风,可要小心一点。”
路杳杳点点头,一边接过线一边嘟喃着:“我常年放风筝,没问题……”
她动作一顿,失了力道,下意识看着那风筝也瞬间失了平衡,有点摇摇欲坠,连忙朝着西边逆风的方向跑去过。
温归远原本不在意,看着她欢快的背影,裙摆飞扬,突然视线一扫,见原本一直守在西边的旭阳不见了,脸色微变,连忙追了上去。
“我来吧。”他跟在后面说道。
路杳杳拽着线,倔强地说道,抬着头看着风筝逐渐下降,不高兴地说着:“我自己来。”
她又跑了起来,却见到卫风的身影一闪而过,指尖闪过一道寒光,紧绷的鱼线倏地一松,没多久没多久就看到原本高高飞起的雄鹰风筝一头朝着下面扎了下来,很快就掉到枫林中。
路杳杳大惊失色,举着空荡荡的鱼线:“鱼线怎么断了,我们去找吧。”
“不碍事。”温归远笑说着,目光扫了一眼重叠浓密的枫林,挡在她面前,笑说道:“还有你的风筝呢。”
“风筝可是我特意做的呢?”路杳杳不愿离开,眨着水润大眼睛,强调着,“质量一向很好,怎么会断呢。”
“让旭阳去找就好了,而且风筝放的高就是会断的。”他带着人朝着红玉走去。
卫风站在红玉一侧,远远看到路杳杳的视线,微不可为地点了点头。
路杳杳慢吞吞地走着。
只是两人刚走没多久,就听到一阵兴奋的狗叫声,还有几声惊慌失措的尖叫,其中有个声音极为耳熟。
路杳杳下意识扭头看去。
就看到平安嘴里叼着失而复得的风筝,围着一人来回跑着,尾巴直晃,一脸兴奋。
平安是大犬,在东宫的日子被养得膘肥体壮,虽然呆呆傻傻的,可是凑近看人的时候,还是会给人带来恐惧。
被平安缠着的人发出一声尖锐的声音。
平安一愣,耳朵一支棱,吓得连忙朝着路杳杳跑过来,嘴里的风筝倒是不撒嘴。
温归远皱眉地看着旭阳自枫林中出来,眉心紧锁。
“平安怎么又闯祸了啊。”路杳杳眨眨眼,无辜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