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平安一大早就背着两个小黄门溜出去了, 它熟门熟路地走到竹林小院中,扒拉着爪子去拍门,没一会就听到屋内传来咳嗽声, 耳朵微微一动,放下爪子,乖乖地坐在门口。

门咯吱一声被打开, 江月楼青色长衫落在平安眼前。

平安伸手扒拉一了下, 摇着尾巴, 亲昵地靠近他,拱了拱他的大腿, 咬着他衣摆想要出去玩。

“今日不出去了。”江月楼捋了捋它的长毛, 厚重而柔软。

平安歪着头看着他,乖乖坐在他脚边。

“她最近怎么不爱出门了。”他细声问道。

平安舔了舔他手心, 大圆眼睛眨了眨, 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你别老惹她生气。”

“也少往我这边跑。”

平安傻乎乎地歪着头, 咧着嘴,一直用毛茸茸的大脑袋顶他的手, 尾巴直摇。

“你这么想她, 为何不去见她。”竹林入口, 走进一人, 正是早朝归来的温归远。

江月楼闻言笑了笑,常年扣着面具的脸暴露在天光中, 异常惨白,唇色都透出一点青色。

“殿下今日怎么来这里了。”他弯了弯唇角,神情闲适,形容雅致。

今日休沐,温归远穿着靛青色方领长衫, 脚蹬黑布方头靴,缓步上前,看了眼趴在地上宛若一块毛毯的平安。

平安恰巧也扭头看了看他,耳朵微微一动,爪子收起正打算跑开,却被温归远一把薅住。

平安挣脱不开,见风使舵,立马乖巧地趴着。

“杳杳还常说它没有眼力见。”温归远揉着狗脑袋,喃喃自语,“我觉得就它最机灵了。”

江月楼眉眼低垂,闻言只是笑了笑,极为温和。

“你为什么不去见她?”温归远撸着平安,又问道。

“她要的一直是君子如玉的路远道,不是苟活于世的江月楼。”

温归远梳毛的动作一怔,漆黑的眸光落在他身上,眉心下意识蹙起,反驳道。

“杳杳不会介意这个的。”

江月楼搭在石桌上的手缓慢又有规律地点着,神色平静,笑说着:“她肖像母亲外柔内刚,绝不会越过自己的底线。”

温归远捏着平安爪子的手指僵住原处,心底莫名咯噔一下,抬眸看着江月楼,喉咙不由发紧,状若无事地问道:“那她的底线在哪里?”

江月楼沉默地闭上眼,嘴角泛出一点无奈的笑:“她比你我都活的透彻,光明磊落,不染尘埃。”

温归远目光瞬间悠远深沉。

“怎么了?”江月楼见他脸色不对劲,长眉一挑,谨慎问道。

温归远许多话涌到嘴边,却是怎么也问不出口。

他看着好友疑惑的脸,最后松开平安的爪子,眉眼低垂,淡淡问道:“你觉得会有意外吗?”

江月楼挑挑眉,打量着面前之人,直接说道:“我不知,但我希望这个问题和你无关。”

他咳嗽一声,手背泛出青白之色,整个人虚弱无力,却依旧没错过殿下僵硬的嘴角。

“罢了,我今日来是为了与你说,汝阳公主的事情已经有着落了。”温归远揉了揉眉心,秋日清晨的露水总是让竹林弥漫着水汽,坐久了衣摆上便多了点湿润。

“路寻义借着科举之事牵连出李家和汝阳公主,李家应该是和路寻义达成一致,断臂自保,如今压力全在汝阳公主那边。”温归远嘴角泛出冷意,“她今日天未亮便进宫面圣,不过听说最后御书房气氛凝重。”

“我以说服大姑母明日入宫。”他脸上凝出一点慎重之色,“圣人意欲何为,如何处置,明日就该露出端倪了。”

明明今日所以事情背后都有江月楼的推动痕迹,但他听说了这个消息却神色不动。

悲愤或者大喜,这些起伏极大的情绪,似乎永远都不会在他身上出现。

就像此刻他听到温归远的话,也只是嘴角微微抿起,目光清亮地点点头:“圣人忍不住了。”

“卧榻之侧,岂容猛虎酣睡。圣人心中权欲甚重,能容忍汝阳公主多年,已经是看在血缘面上。”江月楼半阖着眼,淡淡说道,“科举乃是圣人稳定朝纲的利器,汝阳公主多年盛宠,此次失了分寸,此事必定善了。”

温归远慎重地点点头。

“只要失了圣心,凭她的本事便再也掀不出风浪。”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各自眸中发现一丝畅快之意。

这是他们的第一步,如今成功地,稳稳地踏了出来。

至此之后,长安城的局势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只需等着幽惠大长公主的消息即可。”

“殿下,太子妃亲自送了吃食,正在书房等候殿下回来。”旭日的声音在竹林不远处响起。

小院竹椅子上的两人面面相觑。

“你的表情有点不对劲。”江月楼挑挑眉,果断质问着,“东宫恩爱难道不是好事吗?”

温归远无奈的笑道:“我也不知该如何说起,只是不知是福是祸。”

江月楼不愿掺和夫妻两人的事情,只是挥了挥手把人赶走。

温归远摸摸鼻子,正准备带着平安起身离开,却发现两人说话时平安早已哒哒的地跑走了。

“倒是没良心。”他笑着斥一声。

江月楼凉凉出声嘲讽着:“少拿平安当挡箭牌,还不赶紧回去。”

等温归远回到书房时,远远便看到路杳杳趴在九曲回廊的小亭上,拿着一根长长的柳枝在湖面上吊着锦鲤玩。

一群大红色的鲤鱼似红云一般,在路杳杳晃动的柳枝指挥下,或聚或散,井然有序。

“怎么不在书房内等着。”温归远快走一步进入小亭中细声问道,脸上早已收敛着沉重的表情,目光柔和含笑。

背对着他的路杳杳斗鱼的手一顿,手中的柳枝落在水中,扭头,眼含惊喜:“殿下回来了。”

温归远在她身边坐下:“怎么一大早就来寻我,可是有什么要事。”

他握着路杳杳的手,眉心微微皱起:“怎么不在屋内等我?虽然热,但外面的风吹的手都冷了,小心受了风寒。”

路杳杳眨眨眼,露出一点娇羞的笑来:“不冷,殿下这几日为了科举的事辛苦了,特意做了药膳。”

“东西已经送到殿下的书房了。”她娇娇地说着,眼睛亮晶晶的,“是殿下的乌枣老鸭呢。”

温归远没想到她连这点都知道,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之色,却见路杳杳得意地笑着:“殿下每次吃这道菜都会多喝一碗。”

“我可都记着呢。”她皱了皱鼻子,颇有种为自己的细心而洋洋得意的娇憨。

温归远只是听着,一颗心都软了,越看她越觉得欢喜,这种明晃晃的撒娇情态只觉得可爱,毫无娇气做作之感。

“一起进去吃。”他把玩着她纤细柔软的手指满脸含笑地说着。

话音刚落,只感觉到路杳杳手指一僵,一直含笑的眉眼微微敛下,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低声说道:“妾身就不去了。”

温归远不解地看着她。

路杳杳嘴角抿起,抬眉怯生生扫了他一眼,坚持说道:“不去了,本就做了殿下的药膳哪有我的进去吃的道理。”

她惶惶地解释着,虽然掩饰得很好,浅色的瞳孔在雪白的眉眼中晃出一点坐立不安。

温归远看着她,见她的视线一直落在湖面上,不曾看书房一眼。他恍惚想起,之前路杳杳来书房总是第一时间躲进屋子里,嫌晒,嫌热,哪有想今日这样宁愿在外面晒太阳的。

“殿下去吃吧,我也要回去了,秋老虎也太晒了些。”路杳杳笑眯眯地推了推他,神情自若地拎着大红色裙摆转身离开。

温归远坐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

“对了,明天去宫外放风筝好不好,听说鹭山的枫叶可好看了。”路杳杳站在对面的游廊上,一只手遮着头顶的太阳,露出一侧精致的雪白侧脸,一只手笑眯眯坐车扯风筝的动作。

两人隔着小小的一汪荷花池水,近在咫尺,偏偏又靠近不了。

“好啊。”温归远笑着点点头。

路杳杳高兴地转身离开。

“今日的药膳是娘娘让卑职送进去的,娘娘远远站在游廊台阶上没有下来,后来便在这里一直等着殿下。”旭阳站在凉亭外,低声说道。

温归远的视线直到人已经看不到了,这才缓缓收回,闻言心中一痛。

书房确实是撕开两人面上和睦的一个伤心地,路杳杳表面上浑然不在意,可心里到底是记着了,不愿再靠近。

他知道路杳杳有意弥补两人之间的裂缝,却不料依旧跨不出心底的一关。

“药膳呢?端出来吧。”他看着湖面上漂浮的柳枝,淡淡说着。

旭阳端出药膳,药膳放在水玉青石碗中,模样却不甚好看,他捏着汤勺,仔细看着。

“听说是娘娘亲自做的。”旭阳解释着。

温归远心中一惊。

“可又受伤?”他下意识问道。

路杳杳出了书房范围,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又是平日里懒洋洋的样子。

“娘娘怎么不和殿下说您手伤了?”绿腰好气地问着。

路杳杳打了个哈欠,坐在阴影处:“多说多错,殿下的性子看了药膳,说一想三,自然想的比我说得对。”

绿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那药膳对外虽然说是娘娘做的,但万一有人嘴巴不严……”她又忧心地问道。

“旭阳又不傻,怕是一句话也不敢传到殿下耳朵,再说了明日便知殿下态度了。”她皱着眉看着秋日烈阳,直叹气,“今日真晒,回去可要仔细抹点珍珠膏。”

主仆两人穿过花园小道,宛若闲庭赏花。

“平安是不是早上遇到殿下了,我看殿下衣摆都是白毛,还有点竹子的清香。”路杳杳走到一半时问道。

绿腰摇头:“不知,可要让卫风去查一下。”

“算了,应该是平安溜出去被殿下碰到了。”路杳杳果不其然看到平安毛茸茸的大尾巴正背对着她直摇晃。

走进一看,正在埋竹叶。

见了路杳杳,咧嘴直笑。

一看就觉得蠢死了。

两人一狗又走了半炷香的时辰,路杳杳一路上被平安缠着脚,嘴里的竹叶时不时擦过她手心,被磨的走路的速度都慢了,好不容易看到迎凤殿高高的一角,松了一口气。

“对了,明日的事情安排妥当了吗?”路杳杳踏入沁凉的寝殿时,突然问道。

绿腰连连点头:“卫风亲自去办的,万无一失。”

路杳杳笑着点点头,眯了眯眼,像一只娇憨又奸诈的小狐狸。

“明天可要多涂点珍珠膏。”她和颜悦色地说着。

平安更在后面的脚步一顿,扭头又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