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多小时之前。
左重举在一处山梁上找了个逆光位置趴下,举起望远镜,目光紧紧跟随数里外的车队。
归有光和邬春阳以相同姿势趴在两侧,密切监视着公路以及附近山林的动静。
在三人身后,南洋慰问团以及徐恩增也保持静默伏在地上,身上还盖着军统小特务用树叶和树枝制成的简易伪装网。
“组长,您让韩城党部的人开着咱们的车去边区,是不是想将敌人引出来,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去驻军,让对方护送或者直接返回长安?”
或许是等得无聊,归有光压低声音问了个问题,说话时还挠了挠被伪装帽扎得发痒的头顶。
没有这顶帽子,只怕离着几百米,敌人都能看到反光,也不知道当年黄埔东征时,某人是不是就因为这个暴露的。
不过比起头痒,归有光更关心行动,昨天察觉车队的行踪泄露,左重让他开车去了韩城党部主任的住所。
见到党部主任后,左重又以去高湾镇接人为借口,命令对方今天一早带人将车辆开到高湾镇。
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与其钓鱼,还不如求助当地驻军,让军方护送他们去边区,最好再带上几门大炮,他就不信有人敢袭击全副武装的正规军。
左重没有搭理这家伙,继续观察公路上的汽车,以大光┴头的智慧很难理解自己的计划,倒是邬春阳回答了归有光的疑问。
“你怎么知道本地驻军有没有被渗透,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最可怕,在这里,我们不能相信任何人。
秘密返回同样不安全,沿途再有刺客怎么办,敌人不会考虑不到这一点,为今之计只有往前走。”
“原来是这样,那”
“别说了,有情况。”
归有光刚想说话就被左重低声喝止,他连忙压低脑袋,抬起望远镜朝公路看去。
远处高速行驶的车队被一根突然倒下的树木挡住去路,司机纷纷急踩刹车,原本保持在50米左右的车距瞬间被拉近。
下一秒,道路两侧半山腰处响起了捷克式特有的沉闷枪声,两道火舌形成的交叉火力扫过车队,车上的韩城党部人员顿时死伤惨重。
打完一梭子机枪子弹后,十几个身穿西北军服的袭击者钻出树林,互相掩护以战斗队形围住车队,手中的自动火器不时开火。
看得出来,这帮人的战术动作非常标准,枪法也非常精准,只用了不到两分钟,就彻底控制了局面。
这一幕让陈先生目瞪口呆,然后猛地转头盯着徐恩增,经过拦路告状一事,他自然觉得这又是果党的栽赃把戏。
徐恩增见状将脑袋摇地飞快,不说给他八个胆子也不敢袭击南洋慰问团,就算他敢,中统行动人员也没这种专业素养。
另一边,袭击者控制了现场后,有人拿出照片与俘虏一一对照。
过了几分钟,对方气急败坏的掏出手枪砰砰几枪,把坪时鱼肉乡里、欺男霸女的党部主任及其手下当场处决。
说起来,这位主任先生也是个老反动专家了,手上沾满了百姓的鲜血,行事很是霸道。
但看到侍从室“徐组长”,对方却犹如见到主人的狗,表现那叫一个积极,天还没亮就带人开车“上路”了。
视线转回现场,处理完了俘虏,一个袭击者走到同伴身旁,拿起此人背后某种设备的话筒说了什么,而后率领队伍朝西面撤退。
“步话机!”
左重口中轻轻吐出三个字,他没想到能在西北看到这玩意,一般人别说用,估计听都没听过。
后世影视剧里,尤其是抗战剧里步话机似乎很常见,果军、日军甚至是地下┴党的基层部队均有配备,这完全扯淡。
年初,军统的技术部门从美国进口了两台刚定型的SCR536步话机用以研究,花了整整5000美元!
为了筹措这笔经费,复制版日元的印刷机都快转出火星子了,好不容易才凑够了兑换美元所用的日元。
但不得不说,这东西确实好用,可以让两支队伍保持实时通话,只是通讯距离比较短,泙原地区最多5公里,山地3公里左右。
这说明袭击者在附近肯定有同伙,有了此等利器,说不定从韩城到边区的所有路线都被对方封锁了。
甚至更远的地方也在敌人的监视中,人家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呢,麻烦了啊!
望着消失在密林中的袭击者,左重略略思索转头看向东方,顺着这个方向再走几十里便是芝川渡,对岸就是鬼子的地盘。
或许,他们要冒一次险了。
芝川渡。
位于黄河以西,北面是群山夹道的峡谷,南面是辽阔的坪原,自古便是西北到华北的交通枢纽。
即使是战争时期,通向渡口的道路上也是车水马龙,一辆辆骡车将米脂的粮食、关中的粗布,靑海的食盐运往晋省乃至整个华北。
为了抽空国统区内的物资,减少果军的供应,东岸的日本人对此乐见其成并大开方便之门。
只要商队缴纳税金,再给足好处,码头上的日军就连搜查都懒得搜查,统统放行。
这倒不是鬼子轻敌,实在是果军的战斗力和战斗意志令人“放心”,与之相比,日占区与边区交界的码头,警戒程度就要高得多。
在袭击者撤退后,左重以及慰问团一行人换上布衣布鞋,顺着山路向东步行了大半天,来到一个距离芝川渡数公里的山坳里。
对于想到前线的商业往来竟然如此发达。
“徐组长,难道政府和日本人达成了协定,双方互通有无?”
目送十几辆骡马车走远,陈先生还是没有忍住,小声问了左重一句,脸上的表情很淡定。
作为商人,他没有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妥,如果能用一些不重要的商品换来抗战急需的物资,也算是一桩好买卖。
“这个.”
左重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难道要说见有油水可捞,第二战区的头头们也加入了这些生意当中,把军粮甚至武器装备倒卖到日占区吗。
其实不光是陕省,但凡有跟日占区交界的地方,类似的行为一直都有,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毕竟走┴私是果军军官的天赋技能,军中就没有几个人不做的,把那些不做的抓起来,十个有九个是地下┴党。
支支吾吾半天,左重含糊地说了句这乃是地方官员所为,便找了个理由走开,将邬春阳叫到了一旁。
“有没有合适的商队,咱们要借一身皮去对岸,向北走上一段再渡河到匪巢的延长县,不然怕是走不脱。
刚刚的情况你也看到了,那帮人绝对是精锐,还穿着西北的军服,又有步话机,能准确掌握慰问团的行程。
山城、第二战区或者匪巢肯定有对方的眼线,之前商定好的路线不能再用,必须跳出敌人的包围圈。”
这就是左重在看到袭击者后想到的办法从日占区去边区。
不管埋伏车队的人是不是鬼子,对方绝想不到他们会这么做。
只要行动够快,够隐蔽,等到对方反应过来,他们早就到了边区驻地。
邬春阳思索了几秒,无数情报在脑中高速闪过,并最终在一份文件上停下,他当即给出了肯定回答。
“有,局里搜集的情报显示,第二战区一个师长的商队每个月的今天,都会运送一批装备、给养卖给日本人。
如果不出意外,再过5个小时商队就会从这里路过,渡河后往北前往大宁,大宁对岸便是延长县。
时间,路线都合适,一切顺利的话,明早我们就能在匪巢吃早餐了,袭击者来不及阻拦。
更加有利的是,负责车队的军需处长,其本人和配偶的家人都在山城,可以用此要挟对方,让他配合行动。
陈先生他们可以扮作账房、管事,只要不说话露出南洋口音就行,而我们可以扮作赶车的伙计、护卫。”
运送装备给养的商队,不错。
左重考虑过后同意了邬春阳的意见,如此可以将携带的武器藏在货物中,就算日本人突然检查,也能糊弄过去。
看了看时间,他下令所有人找地方休息,等待商队的到来。
从选定目标到确定行动计划,两人只用了不到5分钟,整个过程看似简单,却是建立在大量情报的基础上。
没有充足、准确的信息,没有邬春阳对当地情况的熟悉,都无法做到这般轻松。
众人歇脚的同时,左重和邬春阳、归有光又对行动步骤做了进一步完善,尽量减小暴露的可能。
日头西斜,公路上的行人、车辆慢慢变少。
做正经生意的商队不会选择夜间赶路,陕晋两省的土┴匪可不是吃素的,没人想在野地中过夜,那样风险太高。
但黑夜却是那些走┴私者的最好掩护,夜色降临不久后,一个庞大的骡马车队打着火把缓缓驶来,人喧马嘶声不绝于耳。
“来了。”
邬春阳站在山坳边缘处,借着火把的亮光,很快在车队当中找了目标,转头对身旁的左重说道。
左重打量着
“恩,你带几个弟兄去吧,注意安全,让那个军需处长老实点,否则他全家25口的脑袋不保。”
敢把武器装备卖给日本人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威胁这种浑蛋,他没有任何心理障碍。
邬春阳带人从山坳里走了出去,归有光和其他特务拿出武器占据有利地形,随时准备与商队的护卫发生交火。
万一目标不在乎一家老小的性命,想要一条道走到黑,那他们就要用子弹跟对方说话了。
不过,带队的军需处长显然不是那种要钱不要命的主,在跟拦路的邬春阳聊了两句后,尤其是看到军统的证件后,当场就给跪了。
“长官,我配合,我一定配合,还请放过卑职全家。”
军统对这些有军中背景的走┴私犯来说,威慑更甚于军法处。
军法处查案还需要找证据,凡事也有得商量,但军统抓人、枪毙只需要名单,说杀人那是真杀人。
至于杀人灭口,军需处长想都没想,商队这么多人,根本无法保密,一旦事情泄露,那才叫死无葬身之地。
对方的反应完全在邬春阳的预料中,他旋即释放出一丝善意,言明只要配合行动,以前的事既往不咎。
走┴私,换一种说法也可以是破坏敌占区金融秩序嘛,不但无过,反而有功。
软硬兼施下,军需处长忙不迭地将随行人员全部赶走,左重见状下山接管了商队,车队再次启动,继续朝着芝川渡前行。
天冷,大家注意保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