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八秋雨时至,百川灌河。官渡水势汹涌,浑浊的黄河之水被十多万袁军将士的鲜血铺上了一道绯红。岩石上,草丛里,迤长的河岸,嶙峋的河谷,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或作饥渴状,或作呐喊状,或作哭嚎状……
古老的黄河又多了一个惨烈的故事,古老的中华又添了一段腥风血雨的篇章。
清冷的月光把官渡口岸染成惨白色。几天前,这里还是刀光剑影,今晚却显得异常安谧、宁静。
曹孟德和郭嘉漫步在古渡口,那个大半年来曹孟德魂牵梦绕的古渡口,他们的头上是疏星点点,那脚下是奔腾不息的黄河水。
“孟冬十月,北风徘徊。天气肃清,繁霜霏霏,鹤鸡晨鸣,鸿雁南飞,鸷鸟潜藏,熊罴窟栖……”
曹孟德又酝酿着诗篇,兴之所至,他禁不住朗诵出声。
“丞相又诗兴大发了。”郭嘉没有打扰他,待他即兴诵完一段,便说道。
“是啊,从阳春三月到如今孟冬十月,整整八个多月了,难得这番雅兴,触景而生情,感物而述怀,这大概就是文人的德性吧!”曹孟德望着茫茫的河面,好像在喃喃自语。
郭嘉也情不自禁地附和道:“是啊,整整八个月了。”说罢,又缄口不语了,他知道曹孟德又在思考,在描绘……
涛声依旧,浪花拍打脚下的礁石,那是黄河在夜间浊重的喘息。
“奉孝,你说说看,袁绍以十倍于我们的兵力,拥有那么多的北方俊杰,为何落得这般下场?”还是曹孟德首先打破了宁静。
“几年前,我与丞相交谈时那番‘十胜十败’的话够说明问题了。这既是天意,又是人为。”郭嘉说。
这番话又引起了曹孟德思索的兴趣。天意、人为,是啊,是这两种因素造就了今天的形势,战争的逆转往往就是依赖这两种因素,官渡大战打来打去最后又回到粮草问题上,若不是荀彧的坚持,先行撤退的说不定是我们自己。许攸来降,提供乌巢屯粮的珍贵情报才引发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劫粮战,使袁军的补给发生了重大危机,影响了全盘的军心和士气,形势便急转直下了。对于这样一个客观的现实,曹孟德的认识是异常清醒的。
“奉孝,‘人为’两字作何理解呢?”曹孟德提这个问题也不外乎是证实自己对袁绍的评估而已,因为在他看来,和袁绍之间的斗争还没有结束。
“官渡大战,袁绍的谋略完全正确,以侧翼辅助中线进攻,步步为营。天时地利与我方共享,毛病出在袁绍自己身上,袁绍之为人,宽雅而有容人之气度,喜怒不形于色,但个性却过于骄矜,以致常常陷于刚愎自用,也无法接受不同于自己的意见,此其所以失败的主要原因。”大概是为了满足曹孟德的心理吧,郭嘉差不多是重复着“十胜十败”的内容。
曹孟德听后并没有表现丝毫的喜悦,他只是更深刻地认识到肩上担子更沉了。
“官渡之战,我们虽然赢了,但已差不多是精疲力竭了。袁绍虽败,但战场从头到尾几乎全在我们的领土内进行,袁绍本土丝毫未伤,潜力仍然不容忽视。”郭嘉分析道。
曹孟德接过郭嘉的话说道:“能不能夺取袁氏统治的北方四州,能不能真正雄霸华北,现在才算真正的开始。”
官渡的硝烟还未散尽,曹孟德已把坚毅而深邃的目光投向了尚处于袁氏集团统治的北方。
九十九一大堆文件要等候曹孟德处理。袁绍撤退官渡战区的大本营阳武指挥部时,走得相当仓促,所有机密文件都来不及烧毁,因此有不少许都公卿大臣,尤其是亲董承集团和袁绍私下来往,甚至作军事联盟的信件,都堆成了一座小山,等着曹孟德下令处置。
人们窃窃私语,猜测大概有不少人要倒霉了,随之而来的是一场大规模的整肃行动。空气非常紧张。
曹孟德来到堆成山状的文件堆旁,看了看,竟翻也不翻,只说了声“马上烧毁”,头也不回地忙别的事去了。在场的人看傻眼了。
荀彧彻底地服了。如果说他对当初劝曹孟德杀刘备、关羽而没有得到允许这件事还感到有些不解的话,那么,今天的焚烧重要文件这件事便使得他对曹孟德的认识又有了一个崭新的飞跃。
夏侯惇不解地问曹孟德:“丞相怎么不把那些私下跟袁绍勾结的人逐一造册加以处置呢?”
曹孟德同他开了一个玩笑,说:“夏侯惇将军怎么如此喜欢杀人呢?”又回头对周围的人说:“就算是我,处在这种敌强我弱的情形下,也同样会做出这种事的。”
袁绍昼夜兼程,马不停蹄地逃到翼州前哨大本营的黎阳,前哨司令蒋义渠闻讯,亲自整装出来迎接。
袁绍下马紧握蒋义渠的手说:“我的命运交给将军了。”
蒋义渠立刻交出军权,让袁绍亲自领军。
撤退得较慢的军队听说袁绍在黎阳,便纷纷前往黎阳,总算又集结到了不少兵力。袁绍嘱人赶制了一面帅旗,准备作简短的休整以后向邺城回师。
这时候,田丰还是在狱中。狱吏得知袁绍兵败回邺城的消息,风风火火地跑进牢房对田丰说:“田大人,这下你可以重见光明了。”
田丰不知详情,狱吏补充说:“主公在官渡吃了大败仗,是因为主公不听先生之言才招此败局,现在主公兵败,一定会感到后悔,你老不是可以出去了吗?”
谁知田丰听了狱吏的话,哀叹道:“主公败兵之日就是我田丰走向刑场之时。”
狱吏诧异地问:“先生这话从何说起?”
田丰向他解释道:“将军对外显得很宽容,对内则鼠肚鸡肠,不念忠诚,而且耳根软,容易听信谗言。如果是打了胜仗,将军高兴之余说不定还会原谅我,如今他打败了,内心一定感到羞愧,不愿见到我,因此一定会找借口把我杀掉,我哪里还有活的希望。”
狱吏想着田丰的话叹息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