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出了MUSE,扑面而来的暖意让藤琼下意识蹙眉。路面湿漉漉的,应该是前些时候下了雨,现在已经停了。南方的天气总是这样,哪怕下了雨,九月的秋老虎躲不过是闷热的。
藤琼看了眼时间,快十二点了,她有些着急,怕她爸回来,毕竟才相处了一个多月,解释和不解释都挺尴尬的,为了避免这一现象,她只挑她爸有应酬的时候出去玩儿。
她加快步伐朝荟通街走。
进了街区大门,藤琼隐隐约约察觉到身后有个高大的黑影,她用余光瞟了眼,又很快注视前方。
是个男的,一米八几,瘦,正低头看手机,好像在回消息。
藤琼没管了,继续往前走,一直到进了单元楼上了三楼,她都提着心。待钥匙开门,瞧见屋里漆黑一片,她才终于歇了过来,反手就将门关上了。
换好拖鞋朝卧室去,再摸出手机时,就看到她爸的信息,说会很晚回,要她早点休息。藤琼回了个好,锁屏后将手机丢到了床上,转身就去衣柜拿衣服洗澡了。
隔天晚上放学,藤琼又收到了她爸的信息,大概就是说今天要和客户吃饭,可能要很晚回了,然后转了一百块伙食费给她。
藤琼没收,她自己有钱。
回了家,放了书包,她开始化妆,捯饬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穿了条黑色吊带裙出门了。
出了社区大门,还是像往常一样,藤琼习惯性的瞟了眼旁边的纹身店,里头坐着的纹身师是昨晚穿黑色背心的男的,店里放的歌还是《Sneakernight》。
快到MUSE门口时,藤琼忽然间想到,今天会不会碰到吴承洲他们,要是碰到了,他会不会叫自己去他们卡座玩?
等到进了店,环顾了一周没见着人影后,她又像往常一样,自个跑舞池里跳去了。
跳嗨到竟没发现身后不远处有个拿手机偷拍的人。
隔天周三,藤琼踩点进了教室,刚坐下,班主任来了。
她今天心情好像不怎么样,一来就板着一张脸,难看死了。明明是个刚大学毕业的年轻姑娘,成天臭着一张脸,都不知道显老多少岁。
藤琼就看了她一眼,然后拿昨晚的作业出来,交给前桌。
还没开始歇,班主任叫了她一声:“藤琼,你跟我来下办公室。”说完这话,她就从前门出去了。
隔壁骆琳姝看着藤琼:“你怎么了?惹事了?”
藤琼怎么知道,自从她来了这破地,不知道多安分。她摇头:“不知道。”说完,她绕到后门,刚准备出去,撞见了迟到的商楷。
黑色短袖加夏季校裤。书包都没背,压根儿不像来读书的,像是来喝茶的。
藤琼抬头与商楷对视几秒,而后侧着身子准备往左走,结果商楷也凑巧要往左。藤琼往右,商楷也往右。
僵持了数秒后,直到门外边来的吴承洲和萧正,才打破了这个僵局。
吴承洲小跑过来:“楷爷,你咋不进去啊,迟到了等会儿郑穗又叨叨。”
商楷没让道,还注视着藤琼,神情寡淡:“她没在。”说完这话,他收了视线,迈步朝教室里走,吴承洲也终于看到了藤琼。
藤琼烦死了,一早上都是什么事。但吴承洲特别热情的跟她打招呼后,还是礼貌的回了个微笑。
来到办公室门口,藤琼喊了声报告,郑穗微蹙着眉,招手要她快过来,语气不怎么好。
刚站到跟前,她直入主题:“昨晚你去哪了?”
藤琼没说话,看着她。
“是不是去酒吧了?”
藤琼没想过要否认:“是。”
看到她承认的这么快,郑穗愣了一瞬,很快又说:“那是你这个学生应该去的场所吗?你在那里面贴着人跳舞的时候在想什么?脸还要不要了?”
藤琼没想过她说话会这么难听,但好像从八月转来这学校,认识了她,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人。
藤琼一直都是有什么说什么的人,做过的不否认,没做过的不默认。
“我自个跳自个的舞,碍着谁了?”
郑穗被她这话噎了一下,气极了,眼睛都瞪大了几倍:“你怎么说话呢!这是一个学生该有的态度吗?我是你的班主任,你应该学会尊重我。”
藤琼突然懒得跟她说了,说不通的,她认为什么样就什么样吧,随便了。
郑穗看到藤琼不说话了,突然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刚好看到她没穿校服,揪住一个点,又开始了输出:“你校服呢?不是早就发了吗?”
也没等藤琼说话,她继续道:“是觉得夏季校服太透了吗?那之前八月份补课,你穿自己的衣服的时候就不觉得露骨了?”
藤琼有些无话可说。
郑穗也不管她说不说话,反正要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现在怕透了?之前成何体统!女孩子家家的,穿成那样,去那样的场所,不是主动找,是什么?”
找后面俩字她没说,因为有同办公室的不少老师看了过来。怕影响不好,就没说了。但藤琼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只是不去怼罢了。
最后的结果就是,郑穗要她去教室外头罚站,站一上午。
藤琼什么也没说,离开了办公室。她是一刻都不想待了。
回教室时已经打了早读铃,各班都扯着嗓子在读书。今天一班早读读语文,藤琼没进教室,直接站在了外边走廊上。
她靠着墙,听着一班同学们没精打采的读书声,困意一下就来了。昨晚她失眠了,夜里两点才睡着,现在她什么也不想干,就想找张床睡上一觉。
坚持许久后,她扛不住了,靠着墙蹲了下来,脸埋进臂膀里,开始小憩。
正当她快睡着时,耳边隐隐约约有了动静,猜测是有人经过,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人并没有走开,而是站到了她的跟前。
数秒后,一道没什么温度的声音响起:“又哭?”
闻声,藤琼抬起头,就看到对面站着的人穿着黑色短袖,左手插在校裤口袋里,站得吊儿郎当。
不知道为什么,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八月八,立秋那天。
藤琼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天,2015年8月8日,她被母亲抛弃,独自来到了垣临市。
那天很热,36度,藤琼托着笨重的大箱子,看着手机上的地址找到了荟通街社区。
一路上她意外的平静,一句话没说,就沉着张脸。蓝牙耳机里是一首最近流行的rap,很闹腾,和她此时此刻的心情完全相反。
时隔不知道多少年,见到藤溯,也就是藤琼他爸,两人都很拘谨。有那么一瞬间,藤琼在想,是不是她妈骗了她,她压根儿不是她妈和藤溯亲生的,又或者是,藤溯压根儿就是冒牌的,因为她实在想不出,在五岁前,两人还一起生活过。
为了避免再继续干瞪眼的尴尬下去,藤溯热情的帮忙搬了行李箱。
老居民楼没有电梯,需要爬楼,藤溯提起箱子后下意识哦呦了声:“这,挺沉啊。”他笑了笑。
藤琼没说话,她不知道说什么。过了好半天,又觉得不太礼貌,就说:“这只是一部分,还有些提不了,邮寄了。”
藤溯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呵呵笑了两声,搬着行李箱一口气到了三楼。
看得出,藤溯一直在找话题聊,从见到藤琼开始,几乎一直在说话,但都是些有的没的的话,不用人回,他自个讲,自个答。
进了门,藤溯指了指地下的粉色拖鞋:“我特意给你买的,家里就我一个人,平常也没客人来,就没有能穿的拖鞋。”
藤琼穿上拖鞋,嗯了声,说了句谢谢。
可能是看到她太见外,太客气了,藤溯开始给她介绍房间。
藤琼环顾了一下整间房子,面积不大,两室一厅。藤琼的房间是次卧,连着阳台,整体感觉还不错,很干净整洁。
参观介绍了好半天,藤溯才想起来,忘了开空调,他连忙找来遥控器,开了藤琼房间的空调。
“这空调我上周买的,本来家里就一台空调,你不是要来住了嘛,赶忙给买了台。”藤溯笑着说。
藤琼没吱声,有些尴尬,主要是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后来她才问:“我妈给你钱了吗?”
藤溯连忙点头:“给了,一个月五千。”
“你留着用,不用给我。”
“那怎么行,这是你妈给你的生活费。”
藤琼不想说什么,因为她不稀罕这钱。
后来藤溯接到领导电话,临时有工作就先走了。
藤琼收拾了一下行李,有些累,躺到了床上。
坐高铁从北边到南边,一路上没闭眼休息,前几天还在跟她妈吵架,根本没好好睡觉,现在终于可以歇下来了,心脏突然有点堵得慌。
她不知道是为什么,但好像又知道,瞬间不想待了,起身出了门。
她没来过垣临市,她是逾封人,出生在逾封,读书在逾封,也从没想过会离开逾封到别的城市生活。而这种生活还不是自愿的,她是被她妈抛弃的。
想到这,她突然鼻尖发酸,不知道该怎么办。
晃悠到了一条小河边,见附近没什么人路过,她走到了河水旁,蹲了下来,顺手在边上捡起个小石子丢进河水里。
正巧此时,手机响了,是她妈打来的。
藤琼犹豫了十多秒,最后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的女人先开口说话:“到了吗?”
藤琼沉默了几秒:“有什么事?”
那头的女人冷笑一声:“没什么事儿,就是告诉你好自为之,从此跟着藤溯,好好生活,好好念书,别想七想八,将来成年了就该靠自己了。”
藤琼一瞬间不知道说什么,那一刻脑海里翻涌的全是这十几年的点点滴滴,她开始觉得这一切是不是一场梦,她其实没有被抛弃,她还在逾封,睡醒后家里佣人会来叫自己吃饭,这时母亲从厨房端着烤好的饼干,要自己尝尝味道如何。
可为什么呢,藤琼想不明白,家族联姻,孩子是累赘,该丢的就得丢,为了自己的事业,孩子可以再生,但是男人不是到处都是。
所以自己到底算什么呢?难道就不是亲生骨肉了吗?亲情就这么的淡薄吗?
藤琼开始反反复复寻找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才会得到这样一个结果,但是后来发现,自己根本就没错,错的从来都是她妈。
“没什么事我挂了。”
“哎哎哎,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我还没说完呢。”
“您还要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
“你这么不懂事,以后别联系了!”
藤琼想都没想,挂断了电话。
“扑通。”一颗石子砸入水中。
紧接着又是一颗。
藤琼正准备回过头看看是谁,就被石子砸中了脑门。
昏了一阵,便听到毛孩子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砸脑瓜子了,略略略。”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此刻翻涌出来,心里的恨与痛堆积到一起,碰到某个节点就再也把控不住了。
泪水猝不及防的从眼眶中涌出,藤琼再也忍不住了,埋在臂膀里哭了起来。
她的委屈,她的脆弱,碎了一地。
小毛孩不知道她怎么了,眼睛睁大了许多,想看个究竟。但当他瞟到河对岸逆着夕阳站着的人后,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藤琼的哭声很小,很细,不仔细听根本听不着。但可能是哭得太过认真了,连有人走了过来也丝毫没有察觉到。
直到他站到了她身旁不远处。
一声轻笑后:“笨蛋才偷偷哭。”
作者有话要说:送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