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之后,陈泰大军兵临洛阳城下。
陈泰命魏军在东门和南门外扎下两座大营,无视了麾下将领们的请战,并未立刻开始围攻城池。
洛阳城怎么说也是大魏的国都,他不想如此草率。
前锋被姜远击败之后,张雄仿佛被打没了精气神一般,是全营上下唯一一个不向陈泰提出动出击的人。
那一日汉军的重骑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几乎快要成为死里逃生的他挥之不去的噩梦。
其余人则对陈泰的决定感到不解,毕竟他们从淮南回援一路上赶得那么急,怎么到了洛阳城下反倒没有动静了?这看起来有点虎头蛇尾的味道。
军中很快也有人传言,陈泰早些年在陇右就已经被蜀军给打怕了,洮西之战的大败王经不过是个替罪的,真正导致战败的是当时的征西将军陈泰。
对于这些颠倒黑白的传言,陈泰没有理会丝毫,在完成扎营之后派人持书前往洛阳。
姜远这边早有吩咐,守城的汉军放下吊篮取得了陈泰的书信,随后转交给姜远过目。
洛阳城中也得知救兵到来,萎靡不振的曹宇等人闻此消息稍微振作,只是事到如今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期盼姜远慑于压力向陈泰降服。
然而姜远和汉军有孤注一掷奔袭洛阳的勇气,又怎么可能因为陈泰的到来而被吓倒?
他们是铁了心要对抗到底的,哪怕最终全员牺牲在此。
陈泰的书信送到姜远手中时,他正在一处关押留守魏军的屯所视察。
“陈泰在信中说了什么?”源昕见姜远看完信之后神色轻松,不禁好奇地问。
“陈泰邀我见面谈判。”
源昕大惊:“去城外?”
“去城外。”
“将军不担心有诈吗?”
“洛阳城在我们手里,陈泰兵力占优却不攻城,无非是想减少损失。这样一来,他就不会耍什么花样。”姜远说道。
源昕还是不太放心,但姜远却已经决定要前去赴约了。
并且他决定既不带兵马也不带随从,单骑出城独身相见。
“只要你们留在城内控制住皇城和武库,我就是安全的。”姜远对源昕嘱咐道,“陈泰手握优势,所以他是希望尽可能漂亮地赢下这一场仗,最好是逼迫我们主动出降兵不血刃。正是因为他会抱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我们才能与之周旋拖延。”
“周旋拖延……”
“没错,拖到我们的援军抵达。”
这样便能将胜利收入囊中。
安排好城中的一切,姜远只身前往陈泰的军营。
由于姜远是独自一人,魏军起初以为他是城中蜀将派来交涉的使者,没有太过重视只是派了两个人带他前往中营军帐。
“在这等着吧。”带路的魏军百人长让姜远留在帐外等候,便撇下他不管了。
姜远站在帐外,守御帐门的两名魏军一直用警惕的目光盯着他,他便在帐门前来回徘徊,很快引起了帐内一名魏军参军的注意。
“来者何人!”那人出面询问姜远。
“汉平南将军姜远,应约前来拜会魏尚书左仆射陈泰。”
那参军闻言一惊,赶紧回身入帐向陈泰报告,随后将姜远请进了帐中。
陈泰与姜远隔空对视,随后各自报上姓名身份,彼此行礼。
“为姜将军备席。”
“请。”
“不必了。”姜远抬手拒绝道,“本将甲胄在身,不便入席,还是站着谈吧。”
陈泰点了点头,挥手遣退铺设座席的侍卫,对姜远说道:“姜将军只身入我大营面色不改,果然胆勇过人。”
“沙场征战,生死旦夕。见得死人多了,也就如这般无惧无畏了。”
“姜将军看起来很年轻,却已做到平南将军,想必久历戎马,有此胆勇也是常理。”陈泰点了点头,“你轻兵深入,袭取洛阳,撇开各为其主的立场,我对此将军建此奇功深感佩服。”
姜远轻轻一笑:“陈尚书过奖了,本将不过是照猫画虎,这一手是和贵国前征西将军邓艾学的,也就是你的后继者。与邓艾不同的是,我好像比他多了一点天时地利和人和。”
“师敌之长,运用自如,好。如此看来洛阳之陷,并不冤枉。不知当年陈某在陇右时,是否也曾与姜将军对阵过?”
“狄道城下,遥遥相望,至少有过两次。”
陈泰回忆过往,说道:“一次是李简叛国,一次是王经败覆。”
“不错,姜远是无名之辈,但陈征西却名盛已久。”姜远目光锐利地盯着陈泰,“彼时连年用兵却难得陇右寸土,故而军中有言,‘前有郭淮,后有陈泰’。”
“陈泰自知学浅,不想竟能与郭都督齐名,谬矣。”陈泰短暂地闭上了眼,似乎是在怀念和郭淮并肩驻守陇右的那段岁月。
很快,他又睁开了眼,已经没有了追思过去的迷茫,对姜远正色问道:“城中大魏宗室、朝廷公卿,现今如何?”
“宗室居于宫中,公卿百官集于殿堂,将校兵卒囚于屯所。”姜远爽快地回答道,“除日前燕王曹宇及其同党谋划之暴乱被本将迅速镇压,斩杀党羽贼徒数十人之外,别无所伤。”
陈泰有些紧张:“那燕王呢?”
“安好。本将只杀了城中聚首谋乱之人,燕王及其同谋者并未出宫。而后忙于迎击贵军的前锋,也就无暇去问责了。”
听到曹宇平安无事,陈泰松了口气,沉默了片刻之后对姜远说道:“姜将军年少得志,立下奇功,我知你心坚如铁难以动摇,但接下来的话却并非纯粹出于对敌之立场。”
“陈尚书请讲。”
“兵无常胜,穷兵误国。今姜维已掠关陇、兼并雍凉,连年征战死伤颇重,理当知止。”
姜远一笑:“这是要劝我国息兵?我原以为陈尚书要用军势胁迫我降魏,是我小看你了。”
“陈某邀姜将军前来,是为解决困境,自然当有诚意。”陈泰说道,“将军所恃,乃城中宗室公卿百官之性命,赌我不敢决死。陈某所恃,乃此间五万雄兵及大魏在中原北方的疆域所提供的后盾支持。”
“这一点,陈尚书说的不错,人质、兵马,就是我们各自所依仗的东西。”姜远承认道,“如果阁下可以完全不顾那些人的死活,那我实在不是阁下的对手。”
“但陈某也知道,要姜将军所部开城投降,是万万做不到。”
“不错。”
“所以双方各退一步,如何?”
“怎么个退法?”
“姜将军释放城中宗室与公卿,率军西退,大魏绝不追击。”
“绝不追击总得有个界限吧?我要是退到潼关就不走了,阁下会不会追来收复潼关呢?”姜远笑道,“还有长安呢?长安怎么办?”
陈泰十分务实地回答道:“姜将军所部从洛阳撤退的头三日,我会保证全军扎营在此不动。”
姜远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陈尚书,姜某下棋,从来不喜欢下和棋。”姜远笑过之后,冷酷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