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西城作为汉中东部门户,城防被汉军修筑得极为坚固,北面城防紧扼汉水,沿江修筑的瓮城和射击台可覆盖大半个江面。
在城池西面十五里外的滩涂处还留有水师营地遗址,自蒋琬的东征计划搁浅之后,汉军也就没有必要再维持水师部队了,如今船坞内还有造了一半被弃置的战船。
姜远和高骋通过平西城管辖的浮桥渡过汉水,特意绕去废弃的水师营地看了看。
“看得出来当初蒋琬也费了一番心思,可惜啊……”他望着布置井然有序深得章法的水寨感慨道。
“要维持这样的营地和水军,想必国库每年都会有一笔极大的开销。”高骋说,“既然不能实行东征,这些钱还是花在北伐上好。”
姜远却说:“但是如果能够夺回东三郡并使之成为像汉中一样的前进据点,对我们讨伐曹贼是极为有利的。”
高骋对此并没有太多的见解,便沉默着没有接姜远的话。
“根据诸葛丞相给先帝定下的战略,我军与曹贼的决战最理想的状态应该是从汉中和荆州两地同时北伐,分别威胁长安和洛阳,最终两路会师中原一举击败曹贼。”姜远望着那些半成品的战船庞大的龙骨说道,“荆州的地理与雍凉大为不同,长江支流众多,水师也十分重要。所以从荆州北上的军队不能是纯粹的步骑军,还要有精于水战的水军。”
高骋喃喃说道:“听张将军提起过,关云长将军的荆州军既长于陆战又精通水战,只可惜……”
“荆州现在不在我们手中了,但诸葛丞相的战略还有实现的可能,那就是收复东三郡,然后尽力拿下襄阳城。”姜远挥手在虚空遥遥指画,仿佛有一张地图在他眼前般。
高骋听得云里雾里,凭着脑海中对地图的记忆边想边说道:“姜参军的意思是,通过东三郡作为跳板,夺下曹贼控制的北荆州?”
姜远点了点头,但却没有把心里完整的想法说出来——必要的时候可以连同东吴控制的南荆州一起收回来。
东三郡本身的地缘战略价值很低,但辖域内却有两条连接汉中和荆州的重要通道,一条是直通南襄盆地的陆路,另一条是非常便利的汉水水道。想要让东三郡发挥最大的价值,就必须把汉中和荆州同时攥在手里。纵观整个三国历史,除了最后三家归晋天下一统,这个条件没有被任何一个政权实现过。即便是蜀汉最鼎盛的时期,北荆州也在曹魏手中。
穿越至今,姜远已经脱离了随波逐流的迷茫期,在替姜维奔走效命的同时他也经常思考如何能改变蜀汉的命运实现匡扶汉室的伟业。他自认没有那种冠绝一世的才智谋略,所以选择了一个看起来相对可行的办法——抄诸葛亮的作业。
但这份作业并不是伸手就能抄成的,因为题目的条件已经变了,姜远认为自己需要做的就是尽量把题目的条件恢复到诸葛亮向刘备给出答卷时的样子。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蒋琬在众人非议声中搁浅的东征计划必须要重新提上日程。在姜远的预想中,己方取得雍凉之后会在长安东面的潼关一带与魏军中央军团主力形成长期对峙,到时候破局的希望就在蒋琬的东征计划上。
现在想这些还略显早了一些,姜远自嘲地想道,对高骋招呼一声:“走吧,该进平西城了。”
高骋答应一声,策马赶上姜远,心思活络地问道:“姜参军难道已经在想恢复水军的事了?”
“是啊,但只是有这个念头,还不知从何抓起。”姜远答道。
“我们南中人可不擅长水战啊……”高骋苦笑。
“没有人天生就擅长水战的,所谓北人乘马南人乘船,也只不过是大家口口相传而成的刻板印象罢了。凡事熟能生巧,战场上军阵变幻如臂使指,那也是平日里刻苦操练出来的。”
“有道理,不过姜参军既然是来看水军营地的,我们还进平西城做什么?”
“买些纸和墨,我要把这些事先记下来。”
高骋乐了,他和姜远关系熟络之后说话也开始渐渐无忌,反问道:“难道还怕忘了?”
姜远幽幽地回答道:“不是怕忘,是怕万一下一次征伐我回不来……”
“姜参军……为何要说这等不吉利的话?”高骋被他吓到了。
南中人普遍迷信巫术鬼神,高骋也不能例外,听到姜远口中说出不祥之言,顿时紧张得变了脸色。他心想姜远身为参军,又是卫将军的养子,自然不必承担前锋破敌这种艰难的任务,若是下一次征伐连姜远都回不来,那一定是汉军蒙受难以想象的大败……
“征战沙场,人谁不死?”姜远没有在意高骋的紧张和不安,反倒坦然地说道:“就像我们之前在牂牁郡且兰城遇到的那些事一样,重新再来一遍,我可没把握保证自己一定能安然无恙。”
高骋喃喃道:“话虽如此,但小人觉得姜参军刚才说的话还是欠妥。恐有动摇军心之嫌……”
“也是。”姜远被他这么一提,发觉自己失言之处,好在此时只有他们两人,高骋也不是那种口无遮拦的冒失鬼。
……
隆冬,汉军在蜀地北部大规模练兵的消息被魏军探知,消息很快送入身在长安的魏征西将军陈泰手中。
郭淮离去,陈泰倍感身上胆子沉重,且不久前西平郡送来的报告让他看得惊怒交加——西蜀竟然趁魏军忙于收割屯田之际招降了西海羌人一部万余人,西平魏军追击不利损兵折将。
现在姜维又在汉中等地大举练兵,其用意不言自明。
同样让陈泰感到不安的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大魏朝中的时局,虽然他身在西北,却依旧能听闻一些不好的风声——大将军司马师独揽朝政,魏臣多有不满之意。
当初高平陵之变,司马氏掌权,陈泰便主动请求离京外调,为的便是躲避京城波云诡谲暗流汹涌的政局。哪怕在雍凉面对姜维的进攻同样压力巨大,他也不希望被卷入朝中的斗争,然而矛盾的旋涡越卷越大,连身为边疆大员的他也倍感国运前途迷茫。
“内忧外患啊……”陈泰无奈地感慨道。
“玄伯何故叹息啊?”一人正于此时进门,见陈泰神色忧然,于是朗声问道。
来者正是郭淮走后,朝廷给陈泰安排的新搭档雍州刺史王经。
接到蜀军将要入寇的消息,陈泰便打算将雍凉二州的刺史找来商议,王经离得近先到一步,凉州刺史王浑还在赶来的路上。
陈泰不愿谈论朝局之事,面对王经的疑问只就事论事地提起蜀军正在积极筹备进攻。
“蜀军上半年才来过,那姜维竟如此不惜民力,想要连年征战?”王经一脸愤然,进而对陈泰提议道:“依我之见,合肥新城之战已让东吴胆寒,诸葛恪又死于内乱,吴寇必不复出。正所谓楚杀得臣而文公喜,如今我大魏东南无忧也,玄伯何不向朝廷建言趁此良机调集大军伐蜀?”
陈泰摇了摇头,直言道:“民心未可用也,伐蜀之机尚未成熟。姜维如今正得志,蜀人对其期望有加,贸然举兵进攻,恐重蹈子丹父子之覆辙,子午、兴势之败不可不戒。”
“那玄伯的意思是?”
“姜维以攻求变,我便以守待变。”陈泰答道,“以边军固守狄道、上邽、陈仓、祁山等要地,不理会蜀军的挑衅引诱,逼迫其前来攻城,我自率领精锐军团坐镇长安,随时驰援各处。”
王经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歧见:“这样做是不是太折损我军的颜面了?以大国之军对小国之寇,却放任其在边境郡县来去自如,百姓背地里也会觉得我军不如蜀军。”
陈泰凝视着王经,语气颇为无奈地说:“彦纬初来西北,恐怕还不知道实情。”
“什么实情?”
“事情就是我军确实不如蜀军。”陈泰苦笑。
残汉虎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