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令兵传信说义父召见自己,姜远随口问了一句情况,但那令兵却一脸讳莫如深地模样,只是催促他快快前去。
真是奇怪,大军才刚退回汉中,义父这个时候急着见自己,难道是又有什么任务要交给虎胆营?
眼下阿志躺在床上养伤,能带领虎胆营执行命令的的确只有他了。
姜远满腹狐疑地前往姜维日常处理军务所在的虎步军军府,入内拜见之后,忽然发现堂中还站着一位自己不认识的人。
那人是个宦官,身材不高不矮,容貌平平,大概四十岁上下……姜远一眼扫去,将来者的情况摸了个七八分透,联想起之前在汉寿于天子身边见过的黄皓,顿时对此人观感不佳。
“这位是成都来的黄门令从丞元滨大人。”姜维对姜远介绍道。
黄门令从丞,也就是黄门令黄皓的属官……姜远在心中暗暗骂了一声“阉党”,面色平静地向元滨行礼:“元大人。”
“姜参军,恭喜啊!”元滨谄媚一笑,对姜远拱手恭贺。
“何喜之有啊?”姜远看着那副不阴不阳的笑容浑身不自在,问的语气也有些重。
姜维在一旁咳嗽了两声,似乎是在提醒他注意礼节。
不过元滨本人似乎并不在意,自顾自地说道:“陛下得知姜参军已经随大军凯旋汉中,特命老臣前来汉中宣赏。姜参军前有斩杀郭循之功,后有汉寿讨贼救危之义,随军伐魏立下汗马功劳。陛下欲进封你为裨将军,加号讨逆护军,赏两百金。”
姜远听完愣住了,下意识的反应是——刘禅派人专门来汉中封赏自己,意思是自己接下来就不必去成都了?
“还不谢赏?”姜维见义子呆站着一动不动,忍不住出声提醒。
姜远回过神来,但脑海中还是一片空白,动作机械般僵硬地跪下谢恩:“谢天子厚恩……”
“姜参军先起来,陛下还有话要我问你。”
“既是陛下问话,末将还是跪着听吧。”
“哎,陛下的国之栋梁跪着,老奴怎么好意思站着呢?”元滨无奈摇头,弯腰屈膝让自己俯身到和姜远差不多平头的高度。
姜远忐忑地问道:“不知陛下想问什么?”
“陛下说,费公之女甚贤,然尚未婚嫁。姜参军少年英雄,既有功于社稷,又有恩于费家,既然也没有婚娶,不如就由他来为你们二人做主……”
姜远听完前半句人就傻了,元滨后面说的一些什么“缔秦晋之好”、“结红笺之盟”他都左耳进右耳出完全没有听进去,反正意思已经弄明白了——刘禅想给他和费芸葭做媒。
这下好了,事情搞大了,姜远心里一团乱麻,无比后悔刚才和阿志打赌的事——总觉得是打赌的事给自己插了旗,但这报应也来的太快了吧!
他现在脑海里想的是,费芸葭知道这事么?费承应该是知道的,甚至说不定是他和刘禅提的……可他一个二十一世纪青年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简直反感得不能再反感了。
就算没有费祎遇刺那档子事,姜远觉得自己也接受不了这样按头拜堂的安排,更何况现在他觉得自己应该对费芸葭能避就避。
“姜参军?姜远参军?”
元滨传达完了刘禅的意思,正在期待姜远欣喜谢恩,然而等了半天都没等到答复,再看姜远神情发现他似乎有点走神,忍不住催促了两声。
“元大人……我……”
“错了,姜参军,不是对我回答,是对陛下回答。”元滨笑着提醒道。
姜远察觉到了义父从侧面投过来的凛冽目光,虽然彼此视线没有交汇,但他还是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
“事关重大,还望陛下给臣一点考虑的时间……”姜远顶着姜维目光给的压力,硬着头皮对元滨说出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在场的另外两人脸色都变了,姜维脸上是恨铁不成钢的惋惜和不解,元滨脸上则是难以置信的惊讶与一闪而过的嘲弄。
“那我就这么回复陛下吧,就说姜参军还没有考虑好?”元滨说罢,向姜维低头行礼,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姜维沉重地扫了姜远一眼,快步跟了出去。
姜远悄悄回头,看到义父在门外与元滨说了几句话,后者脸上的凝重渐渐散去,重新变为最初的谄媚笑容。
送走元滨之后,姜维回到室内,对仍然跪在地上的姜远淡淡地说道:“人都走了,还跪着做什么?难道跪着舒服么?”
姜远迟疑地问道:“义父不打算责罚我吗?”
“这么说来,你知道自己做错了?”
“义父希望我答应陛下。”
“费家有什么不好的?费承继承了爵位,费恭迎娶公主做了驸马,费祎的女儿也是太子妃。像你这样的军户出身,能有这样的机会是多少人做梦都得不到的!”姜维说着说着重新提起了怒气,指着姜远的脸责问道:“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不要跟我说什么‘匈奴未灭’之类的话!霍骠骑是汉武外戚!身份与你有云泥之别!”
姜远微微张嘴深呼吸了两口气,抬头仰望着姜维反问道:“谋害其父转头又迎娶其女,这样的事不是君子所为!我没有颜面昂首挺胸地站在费公面前!”
“谋害费祎的人是郭循!”姜维怒声吼道,“你杀了郭循,你没有资格谁有资格?”
“义父,人骗不了自己的良心。”
“妇人之仁!跟了我这么多年,你竟然还会有这种荒唐的想法!”姜维气极,一掌拍在了桌案上,震塌了堆放其上的一摞书简。
姜远无言以对,他心里纵然有千种道理,然而却没法用来说服姜维,因为彼此的价值观出入甚远。
对姜维而言,眼下一切都是为北伐服务的,只要有利于掌握军权、获得朝中支持,什么都可以放到一边。即便有负于费祎,他还是希望促成这次机会难得的两家联姻。
“过几日你随我去成都,到了天子和群臣面前,不许再说这种浑话。”姜维严肃地命令道,“不要因为天子待人宽和就以为可以和他讨价还价,‘君要臣死,父要子亡’,这才是君子应当恪守的忠义!至于你那些莫名其妙的念头,尽早给我丢掉!”
“是……”姜远沉声回答,但心里却并不认同。
理不辨不明,他已经想好了,等到了成都哪怕惹怒刘禅丢掉新得的功赏,也要把话说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