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劲上来之后,张嶷对东吴的怨言变得滔滔不绝,姜远坐在对面听着,除了时不时附和几句也没别的选择。
他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提醒张嶷,两国如今是盟友,反正这是在张嶷自己的军帐之内,又没有旁人在场,发点牢骚话就随他去吧。
“总有一日,我们会再度和吴人开战的。”张嶷发完了一通牢骚之后,一拳砸在桌上狠狠地说道。
和东吴开战么……姜远在心中暗暗思索,随后附和道:“这是必然的,若我们打败了曹魏国贼,恢复汉室江山一统的最后一步便是与东吴决战。”
“不。”张嶷红着脸用力睁大双眼,盯着姜远摇头说道:“姜参军,你想的太简单了。”
“简单?”
“我可以断言,我军收复中原之日,就是和东吴联盟终结之时。”张嶷肯定地说道,“甚至,背盟的阴谋会来得比这更早!”
姜远愣了一下,重新思考之后点了点头,自己方才的想法实在是太过理想化,或许是受了以前所玩的三国志游戏的影响。现实的情况是,一旦汉军对曹魏的北伐战争取得优势,真正的吴国君臣是不会傻等着魏国被打败才露出獠牙的。
建安二十四年,关羽北伐围攻襄樊,水淹七军威震华夏时,不正是东吴捅出了致命的背后一刀吗?
那一次来自盟友的背叛之刃斩断了汉室四十年的气运,使得之后的汉军北伐不得不一次次去翻越险峻的秦岭,在雍凉边陲之地和魏军死磕。
“张将军所言有理,不过眼下曹魏强大,我们和东吴还是暂时的盟友。”姜远说道,“倘若义父北伐成功,取得凉州与关中之地,那时或许才需要提防永安方向受到东吴的背袭。”
张嶷点头,旋即又说道:“东吴太傅诸葛恪,虽去岁在东兴大破魏军,声望风头一时无两,但只怕灾祸只在旦夕须臾之间就要到了。”
姜远愣了一下,不解地问道:“为何?张将军认为诸葛恪这一次伐魏会失败?”
关于三国最后这段时期的历史,姜远所了解的非常模糊。因为当年即使是读《三国演义》也把精力基本都花在了前半部分。
他记得当自己读到一百零四回“陨大星汉丞相归天”时,便已经伤感至极兴趣泛泛,而作者也将诸葛亮死后到三家归晋这三十余年间的事压缩在了余下的短短十六章回内带过。
姜远在读诸葛亮死后的故事时,注意力便完全被姜维给吸引了,关于东吴部分的笔墨篇章都是一扫而过,如今已经淡忘了不少,因此他现在都想不起来诸葛恪这个人后来落了个什么样的下场。
这就是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感觉吧……总觉得像以前上学的时候临近考试才感慨复习不够的自己。他在心中自嘲地想着,不过很快有自我开解道:横竖罗贯中写的《三国演义》也不是正史,其中自然有不少情节与历史有所出入,就算自己当年认真看了最后十六章回,也未必会对现在有什么帮助。
此时张嶷开口说道:“诸葛恪此次北伐是成是败暂且不论。我之所以认为他离灾祸不远,是因为他身为顾命大臣,如今新君方立,他本该留在朝中辅佐,以搞好和新君的关系,但现在却长期手握重兵在外征战。如此一来,极易引起内部猜疑。”
“但以诸葛恪如今在国内的威望,即便吴主和部分小人对其有所猜忌,也不敢轻易动他吧?”
“因战功而轻易得来的威信和名望,也很容易因战败而失去。”张嶷冷静地说道,“合肥新城是座魏军经营已久的前线要塞,张辽当年八百破十万的地方,我不认为东吴有能力越过此城。”
“或许你说的对,但张辽早已经不在了,诸葛恪也不是孙权。”姜远还是希望此战吴军能够打得顺利些,毕竟现在大家有共同的敌人,只要能够让魏军疲于奔命东西难以相顾,哪怕让吴军一时得志他也觉得没什么不好的。
张嶷没有继续争论这个话题,淡淡地说道:“那姜参军不妨就拭目以待吧。”
随后姜远在张嶷的盛情相劝下,本来已经动了破格喝一点酒的念头,但他正准备拿起酒杯时,忽然听到帐外有士兵禀告:“将军,虎步军俞校尉遣人来请姜远参军过去商议军机。”
张嶷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脑子想的是俞广莫非也是要请姜远去喝几杯聊个天?
他不假思索地对帐外问道:“俞将军说了有何要事吗?”
外头很快传来了回答,这次换了一个人的声音,听口音似乎不是张嶷帐下的无当飞军,而是虎步军派来的人。
“张将军,卫将军从前方传回军令,俞将军不能自行决断,特命我来请姜参军去商议。”
姜远和张嶷对视一眼,立刻放下酒杯起身:“张将军,看来军中有急事,我先回去了。”
张嶷仍有些疑惑,心想自己才是此地军阶最高的将领,姜维有军令为何单独只传给虎步军?一种不被信任的感觉顿时涌上心头。
姜远没有察觉张嶷的神情变化,出帐之后迅速跟着虎步军来传令的士兵返回营中去见俞广。
俞广等姜远到来之后,拿出了姜维亲手所写的军令:“姜参军,这是卫将军的命令。”
姜远接过军令读了一遍,诧异地抬头问道:“这是要我们放弃阴平桥头,赶去南安助战?”
俞广点了点头:“大军攻城不利,前线的士卒连战多日也疲惫不堪,将军需要我们这支生力军前去帮忙。”
“令上说要无当飞军和本部一起开拔,为何军令只传到了我们这里?”姜远隐约觉得这事有些不妥。
“这……”俞广犹豫了一下,没有把自己心中所想到的理由说出来。
因为就算不说明白,姜远也能从他的表情看出答案。
无非就是亲疏有别的问题,虎步军是姜维的亲信部下,张嶷的无当飞军却是外人……
姜远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也许义父本来没有这个意思,是传令的人擅自先来了俞广这里。
事已至此,接下来怎么向张嶷解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