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避实就虚

听闻官军果然前来讨伐,齐崮心底猛然一惊,赶紧跑上台子把半醉微醺的老三于莽拉下来。

“三弟,别喝了,官军打上门了!”齐崮夺过酒坛砸在地上,陶瓷破碎的当啷声让于莽稍微清醒了一些。

祝洵此时冷眼瞥着费芸葭,正在心里权衡诸般利弊。

费芸葭见他似乎在打自己的主意,摆出一脸无辜的表情:“你看,我没有欺骗你们吧?”

“弟兄们抄家伙!”于莽大吼一声。

此人的脑回路与众不同,在场的所有山贼都为官军前来讨伐之事感到惶惶不安,只有于莽一人神情比平日劫道还兴奋。

嚷了一嗓子之后,他也不管有没有人听从跟随,自顾自拾了大刀扛在肩上便往寨外大步流星而去。

“三弟……二弟,寨子就交给你了,我跟老三去看看。”齐崮拦不住于莽,只得委托祝洵留下看家,自己带着大伙追上于莽。

费芸葭见山贼们大多随齐崮和于莽离去,便对留下来的祝洵说道:“先生看起来是读过书的人,既读诗书,想必也知礼义。此时回头,尚不算晚。”

祝洵微微皱眉:“不知费小姐有何高见?教我怎么个回头法?”

“先生若肯放我,我回汉寿后定会求父亲为先生作保。届时先生只需说自己是被贼人裹挟、结义入伙只是周旋之计便可。”费芸葭说着嘴角轻扬,露出得意的笑容。

她想祝洵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总要比齐崮和于莽那两个粗野的山贼要好对付,自己这般恩威并施,定可将其收服。

然而令费芸葭没想到的是,她话音未落祝洵便拉下了脸,冷冷地说道:“费小姐这是在教祝某做卖友求荣之人?可惜你想错了。生,我所欲也。义,我所欲也。两者不可兼得,那便唯有舍生而取义!”

费芸葭脸色一变,争辩道:“先生心中的义难道就只是与结拜过的山贼共死?此乃小义,怎比得上家国大义,我先前所说的……”

祝洵厉声打断了她:“祝某眼中,人有高下,义无大小!费小姐无需多言!冯昏、郝囹,你们俩把她押下去严加看管!”

留在山寨负责保护祝洵的两名山贼冯昏和郝囹凶神恶煞地走上前来,扭着费芸葭的肩膀将她推向不远处的柴房。

祝洵叹了口气,转身朝寨外奔去。他实在放心不下齐崮和于莽,担心这两人会被官军计策所骗,决定亲自过去看看。

徽云岭半山,山贼们占据了上山的大路,正和下方的汉军遥遥对峙。

诸葛瞻领着百骑士卒在山下一字排开,留在正面列队的有六十骑,另外各有二十骑分别向东西两侧绕路准备阻断山贼可能的逃跑路线。

至于徽云岭的北面,则是近乎垂直的悬崖峭壁,双方都没有在那一侧进行布置的打算。

“我乃忠武侯诸葛孔明之子、武乡侯羽林中郎将领军师将军诸葛瞻!奉天子诏命特来讨伐尔等逆贼!尔等若不想死,速速下山受降!”诸葛瞻举枪朝半山放声大喊道。

“大王,官军把东面和西面的小路也堵上了,咱们跑不了了。”前往东西两面探察退路的山贼纷纷回来向齐崮报告。

齐崮神色凝重,是战是跑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怕他个鸟,大哥!这人名头听着好大一串,不过就是个毛头小子!我这就下山去捉了他!牵马来!”于莽酒劲上头,此时什么都不放在眼里,见诸葛瞻年纪轻轻看起来没多少本事,当即准备冲下山去与之一战。

边上的山贼哪敢怠慢,赶紧把马牵给于莽,于莽借着酒劲爬上马背,双腿一夹马腹,扛着刀冲下山去。

诸葛瞻心中牢记姜远的叮嘱,此时立即退至骑兵们身后,同时下令左右引弓。

于莽见了,吓得酒醒了一半,赶紧勒停座下黑马骂道:“诸葛小儿!有本事让你的人不要放箭!出来和爷爷过两招!”

诸葛瞻稳稳端坐马上,长枪横放在双腿上,对于莽招手:“昔年当阳长坂之役,顺平侯赵子龙将军单骑从曹军五千虎豹骑阵中杀出。此时我左右只有六十骑,足下既然自负勇力,难道不敢一试吗?”

于莽浓眉倒竖,正准备策马前驱,但汉军左右一阵弓箭齐射,逼得他始终无法近前,在山脚兜转几圈之后悻悻退回半山。

诸葛瞻见于莽退去,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他在路上已经和姜远商议过,知道山贼之中有一人武艺高强恐怕不可力敌,于是坚决不与之正面交锋。

此时按照姜远的吩咐,指挥汉军用弓弩逼退于莽之后,诸葛瞻也没有急于下令向半山进攻,而是缓缓将阵线压至山脚便止步不前。

徽云岭虽然山势不算太险,但由下往上仰攻对骑兵不利,弓弩亦受地形限制影响发挥,况且诸葛瞻已经看到山贼在半山准备了石块和滚木,贸然进攻若被对方居高临下投掷木石冲散队形,则有被那虬髯汉子再度冲阵的危险。

姜远参军,我已经按你的安排把该做的事做完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希望你能一举成功。诸葛瞻仰望岭上,在心中默默祈祷。

此时此刻,徽云岭北面的峭壁之下,姜远跳下马背将长枪插在地上,随身只带短刀、轻弩和一捆绳索。

“大将军,若你在天有灵,就保佑我能顺利攀上这面绝壁吧。”姜远苦笑一声,瞄准横生在绝壁上的一棵松树甩出了绳索。

……

徽云岭上,山贼营寨中。

费芸葭被粗暴地推进柴房,她转过身来正想对那两名看押自己的山贼抗议,迎上那两人目光的瞬间却心中生怯了。

这两人的眼神……和祝洵完全不同。不,应该说,和寨子里大多数人都不同。

方才祝洵即便是被她那番劝诱其出卖同伙的话语激怒,也完全没有流露出半点要加害她的意思,但眼前这两人如今的眼神却如同行走在夜下荒原的野兽一样让人畏惧。

“你们……啊!”费芸葭刚开口便发出一声惊呼,小腹剧烈一痛,仰身摔倒在干草堆上。

左边的冯昏收回了踢出去的脚,嘿嘿阴笑道:“费小姐,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竟然让我们兄弟二人在这里见到你。”

站在右边的郝囹接话道:“或许这就是天意,要我们在此报仇吧。”

费芸葭躺在草堆上弓着腰蜷缩着捂着发疼的小腹,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艰难地问道:“我与两位从未见过……不知有何仇怨……”

“这你得去黄泉之下问费祎了!”

这两人莫非之前是在汉寿犯过罪,被祖父秉公惩罚了吗?费芸葭已经从猝然被踢倒的疼痛中缓过神来,但她仍眯着眼装作剧痛难耐的样子,同时在心中急思自保之策。

然而还没等她思考多久,两个山贼就走近前来,冯昏率先动手解起了自己的腰带。

费芸葭吓得脸色苍白,双手撑起身子不住后退:“你……你要做什么!”

“费小姐还未出嫁吧?”冯昏舔了舔嘴唇邪笑道,弯腰伸手抓向费芸葭的脚踝想将她拖过来。

“滚开!别碰我!”

费芸葭拼命地挣扎蹬腿,冯昏忽然往后坐倒,手中抓着一只布鞋哈哈大笑。

“别动。”郝囹噌一声拔出了刀吓唬道:“信不信老子把你手指头剁下来!”

费芸葭这下是真的害怕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不知不觉中后背抵到了墙角,柴房墙壁厚实的触感让她感到无比绝望。

她捂着脸呜呜抽噎低泣,带着哭腔喊出了那个在心中反复念起如同救命稻草般的名字:“姜远……姜远……”

“姜远是什么东西?”

“没听说过。”

“不会是成都城里与费小姐有媒妁之约的哪家公子吧?”

“那他可有的哭了。”

冯昏和郝囹相视而笑。

费芸葭的眼神却出奇地越过了两人,落向柴房的门外。

她忽然停止了哭泣,抬手迅速地拔下了头顶的发簪抵在自己颈边,眼神冷冽沉静一如当初几次与姜远对峙之时。

“姜参军,你是打算看我贞烈不屈,好让后世有人可以提笔再写一本《列女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