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水静静流淌,奈何桥边孟婆还是在照常发汤,只是旁边工作的小鬼们有点心不在焉,有两只小鬼甚至偷了闲,躲在被圈起来做文物的三生石旁你一言我一语的嘀咕。
独角鬼语带忧愁:“你说这大魔头要是来了咱们冥界不肯走了咋办,从今往后,咱们还不得伺候着他啊,那又是个喜怒难辨动不动就打散鬼魂的性子,咱们要怎么过哟……”
另一个獠牙鬼则好言宽慰:“不会的咱们冥府一穷二黑的,大魔头留在这里也没什么好处啊,他一定很快就走的。退一万步说,就算大魔头现在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他来冥府时你可注意看了,这个魔头啊……”獠牙鬼在胸前画了画,“受的伤可不浅呢。让他留在这里,战神陌溪迟早来收了他。”
“听说前段日子那魔头把诛仙台给捅了,诛仙台下的戾气翻涌致使整个天界一片混乱,现在都还没好呢,战神每天忙着那事儿,会来咱们冥府?”
“以前说不清楚,但你可忘了,三生姑姑可是咱们冥府出去的,战神是出了名的心疼自家娘子,怎么会不管她的故乡。”
“噢?还有这事。”
“是呀!再有了,咱们三生姑姑现在可已经给战神生了个小战神,那地位可是不一样的……”
“如此,这最是难收拾的人,倒也有了对付的法子。”
听闻此声,交谈中的两只小鬼僵硬的回过头,但见银发魔尊正在在他们身后,他倨傲的瞥了两鬼一眼:“算你俩,给本座立了功。”
场面一时寂静,旁边鬼魂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俩小鬼彻底傻眼。
他……他们不想给魔尊立功啊!
但哪还由得他们说,东方青苍一如来时一般,比鬼魅更神秘的不见了身影。徒留忘川河边冥府的工作人员们一片面面相觑。
出了冥府,乘着大庾飞上云端,东方青苍并未让大庾直接载他到九重天上,大庾到底是目标太大,他如今重伤在身,不宜引起太多关注,他让大庾自行离去,自己拈了道隐身咒,眨眼间便成了一道长风直向九重天上而去。
看守南天门的将士威武的在门前站着,只感觉到了一阵风乱了头盔上的红缨,其余便什么也没察觉到了。
天界虽又在短时间内迅速修好了诛仙台,暂压住了台下戾气,但仍有不少地方受煞气侵蚀,四方天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但是这些喧闹正在战神所在的常胜天却尽数被隔绝在外。
战神府邸外永不衰败的红梅开成了一片海,隔了老远便能嗅到迷人的红梅花香。
院里,穿着绣红梅长裙的女子一边摇着摇篮,一边哼着曲,一边悠闲的看着手中话本,末了还抽空瞥瞥嘴,针对剧情嘀咕两句。
她虽然忙活的事情多,但动作都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慢悠,反而让人感觉这小院的时日悠悠闲闲。
忽然之间,透窗落在摇篮上的阳光一闪,女子心里刚起警惕之意,便觉喉间一热,抬眼一看,正是黑袍银发的东方青苍站在了她面前,血色眼瞳带着天生的轻蔑从上而下的俯视着她:“战神妻?”
三生瞥了一眼烈焰长剑,目光转了一圈,又落在东方青苍脸上:“如果我说你指错人了,你会放过我吗?”
东方青苍眯了眼。
“看来不会。”三生将摇篮往后面拉了拉,让东方青苍的剑尽量离孩子远一点,“没错,我就是战神妻,魔尊来找我,有什么贵干啊?”
“做人质。”东方青苍声色冷淡,“起来。”
“哦,好。”三生干脆的应了,然后将翻到的那页话本折了一下,合上书,放到椅子上,随即站起来拍了拍衣服,又将摇篮推远了点,看了眼还在熟睡的孩子,三生眨巴着眼盯着东方青苍道,“你要我做人质,想来暂时是没打算杀我了,可容我好奇的问你几句,你若满足了我的好奇心,接下来的一路,我都好好配合你,可成?”
见此人竟是如此的秉性,东方青苍也不由得挑了挑眉,这样不卑不亢的态度,倒是让他不反感。
“本座从不回答他人疑问。”
“那就挑几个你想回答的说呗。”三生态度很自然,“就算不说别的,可你要麻烦我做人质,总得告诉我,你要我做人质是为甚?你若是要去谋财害命,那这人质我是不做的,若有别的理由,能说的过去的话,说不定我会通融一下,认真配合配合你。”
做人质还来打商量?
东方青苍觉得现在的战神大概是娶了个脑子有毛病的夫人。
东方青苍脚步一转,烈焰长剑的剑尖转至三生身后,抵住了她的脊梁骨,胁迫着三生往前走:“去万天之墟入口。”
三生眨巴了两下眼,一边往前走着,一边还转头来看东方青苍:“你要去万天之墟?去救人?还是去打算去救了人出来捣乱?”
东方青苍不回答,三生自己琢磨着嘀咕,“说来,你之前还去诛仙台下救了小兰花……小兰花呢,怎不见她与你在一起?她现在那身份尴尬,若是被那天帝逮着了,可就活不出来了。你将她从诛仙台救走后,可有好好待她?那具身体也不是她的长留之地,你有给她找别的身体吗?再不找可能就晚了……
“哦!”三生恍然醒悟的点点头,“我懂了!你这可是要去万天之墟找司命啊,是不是要看看她有没有救小兰花的办法?对对对,虽然不想承认,但司命向来知道得比谁都多,问她是个好办法。你不知小兰花那日在诛仙台上被推下去时的绝望神情……”
“绝望?”
“是啊,像被丢下的小狗一样。她这段时间离开天界,不知道的事太多,一回来便知道自己主子抛下她,选择和爱人共赴万天之墟,定是受了不小打击,再后来全天界的人都要杀她……我看她掉下诛仙台时,眼里都有了几分轻生之意,约莫是实在伤透了心思。不过好在你救了她,只要有人待她好,小兰花应该心里都是高兴的。”
东方青苍忽然顿住了脚步。
一时间,脑海里忽然闪过那日,小兰花问他:“大魔头,你真的非要让我为了你的愿望死掉不可吗?”她问他:“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可以战胜你的执念呢?或者能不能放下你的执念?”
当时他怎么回答的?
他一句话也没说,沉默的否认了她的希望。
但即便如此,小兰花也说他是温暖的,说他是关心她而且对她好的……
东方青苍忽然在这瞬间有些难以自抑的自我厌恶。同时还有更多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疼痛感,不知从何而起,不知如何控制。
他这一路来,他的所作所为,这个小花妖是没有脑子明白不过来吗?
哪有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会建立在随时想要取她性命的基础上啊!
他明明……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坏蛋,像她平时痛骂的那样,坏到骨子里了。坏到……
让她把命都给赔进去了。
三生往前走了许久,恍觉后面没有烈焰长剑的杀气抵着了,她转头一看,东方青苍已不知何时停住了脚步,落后了她老远,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手中物什,神色颓然。
真是个不敬业的绑匪。三生嘀咕着,目光在他手中一转,随即呆住。
她是冥府出来的灵物,现在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虽然已经不是冥府的人了,但是对于魂魄的探知能力还是要高过不少仙人的。
是以,三生一眼便瞅出来了东方青苍手里那东西的不对劲,她连忙行了过去,也不怕东方青苍手里拿着的长剑,只盯着骨兰道:“这是……小兰花的气息怎么在这上面?”
东方青苍沉默不言,三生抬头望他:“你没保护好她?”
他并非没保护好她,他是……根本就没有保护她。
三生的这句话像针,扎得东方青苍心尖一阵瑟缩。他冷了目光,盯着三生:“闭嘴。”
三生看着东方青苍的神色愣了一会儿:“难不成……小兰花是被你给玩死的?”
东方青苍没说话,默认。
三生想到了之前在大殿上听过的小兰花诉说的她那一段与东方青苍一起走过的路。当时小兰花每当说到东方青苍时神色皆是奇怪,后来东方青苍又奋不顾身的来救她,还迁怒天界众人,结合这些事件,三生本以为他们这是一段被身份所隔阂的荡气回肠的仙魔恋,但没想到,现在却好似是一段过程曲折的虐恋情深啊……
“好啊……你把小兰花折腾死了,现在还要去找司命帮忙,司命可心疼宝贝她的兰花了,现在看你给弄成这样,不也得折腾你才怪……”
东方青苍目光一凛:“若当真心疼宝贝,却又如何抛下她,不告而别?”
听得这话,三生一默,心里了然,这位魔尊约莫是心里在吃司命的醋,生司命的气呢,但三生实在想不明白,生气或许还有个说法,但吃醋?
司命的醋,到底有什么好吃的……
“唔,你既然是为了救小兰花的话,这倒是个无可厚非的理由。”三生点头,“当初在诛仙台上没能救得了小兰花我也是心中愧疚,今日,我便领你去万天之墟入口好了。”
东方青苍眸光微动:“你知晓万天之墟入口?”
三生点头:“当然,当初司命入万天之墟还是我去送的呢。走吧。”
东方青苍沉默了一会儿,跟了上去。这个战神妻的眼中,没有算计。而且,就算有算计,他也无所畏惧。
三生倒是当真尽心尽力,领着东方青苍一路走的人少的地儿,路上只遇到了一个小仙娥,还是三生自己动手将小仙娥给打晕了……
有了三生的帮助,东方青苍倒是一路无阻的行至万天之墟入口,黑色的漩涡立在空中,将所有的光与温暖都吸走了一样,里面的天地,外人一丝一毫也看不见。
三生退开两步:“这便是万天之墟在天界的入口了。”她指了指东方青苍手中的骨兰,“里面什么状况我也不知道,你且将她护好些。”顿了顿三生又道,“你到底是怎么把小兰花害成这样的啊,我记得这小姑娘最过人的天赋就是有个强大的魂魄,一般事儿还不能把她伤成这样的。”
东方青苍目光微垂:“本座自有自己的打算。”他这话说得和平时没有两样,但语调却要低沉许多。
他有自己的打算,是他的打算一点一点的将小兰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三生默了一瞬,然而便在这时,天边倏尔闪过一道白光,三生一望:“哎呀,陌溪来了。”她道,“别的我不说,只且问问,魔尊,你知道你是怎么害的她,那你可知如今你为何又要想法设法情愿身陷敌营也要让小兰花活过来吗?”
东方青苍眸色冷淡:“本座行事,何需缘由。”
“但一定是有缘由的。”三生指了指天边正向这边急速而来的光道,“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但就像今天我被你绑了,陌溪一定会来救我一样,如果有一天陌溪身临陷境,就算是刀林剑雨,我也会到他身边去。因为他喜欢我,我喜欢他,这不过是情之所至,理所当然的事。”
因为喜欢,所以情之所至,所以理所当然……
因为,他……喜欢小兰花?
“你快走吧。”
随着三生这话音刚落,白光行至眼前,陌溪携着一脸冷怒,挥手便是对东方青苍一剑斩去,东方青苍挥剑来挡,但如今伤重的他堪堪受了战神怒气汹汹的一剑,脸色却有几分难看,胸前的冰晶如同春天的花一样霎时又开了一片,有的冰晶甚至爬上了东方青苍的脸颊,封住了他的耳朵,漫上了他的太阳穴。
东方青苍咬牙,烧出烈焰,但闻他一声低喝,爆裂的火焰径直将陌溪逼开,再一转身,在烈焰隔出的墙中,东方青苍吟诵咒语,天生魔气自额间鲜红印记中溢出,与他魔气一同溢出的,还有一滴滴的鲜血,从那眉心印记之中淌下,在他脸上滑出了一道道血痕。
咒语停罢,径直让万天之墟的封印倏尔一抖,微微歇开一个缝隙,封印之中的风透漏出来。
东方青苍身影一斜,消失在了万天之墟的黑暗之中。
外面,陌溪转头着急又生气的询问三生的场面彻底消失在。
万天之墟中,明月光正亮,正是深夜,司命倏尔睁开双眼,一双清澈漆黑的双眸里映入了透过窗户的月光。身侧床榻上,共枕人已不见了身影。
司命坐起身来愣了一会儿,但闻门外有细微的想动,司命随即披上外衣,起身出门,推开门的那一刹那,她愣了一瞬。
银白月光洒了满园,门扉处,黑袍银发,一身魔气的男子静静伫立,他眉心流下的血在过分美丽的脸上爬出蜿蜒而妖异的形状,他手中的长剑撑在地上,手掌执握剑柄的地方都被蓝色的冰晶彻底封死。
长渊正站东方青苍对面,但见司命出门,长渊默不作声的挡在了司命面前:“你先回房。”
东方青苍迈出一步,他的口中呼出的白气袅绕的形状,在月光照耀下一如他的面容一样透着邪气的美。
他伸出另一只手,相比另外一只持剑的手,这个手掌干净而干燥,掌中物什正散发着微微光亮,是他浑身上下看起来最完好的一样东西了。
“司命。”他盯着长渊,血色眼瞳之中神色不明,“小花妖……”
东方青苍唇色乌青,白霜已染上他的眉梢,他道:“救好了……还给本座。”冰霜封住了他的面容,冰晶像棺材一样将他关在了里面,连带着他手中的长剑,一起在原地站成了一块冰雕,唯有捧着骨兰的手,还露在外面。
司命与长渊面面相觑。
司命看了看长渊:“这是……什么情况?”
长渊摸了摸司命的脑袋:“别怕,我去看。”长渊上前,将东方青苍细细一看,登时皱了眉头:“魔尊?”
司命大惊:“难怪如此重的魔气。长渊你看看他手中的东西,他刚说什么花妖来着?”
长渊将骨兰自东方青苍掌心拿下,在骨兰离开东方青苍掌心的瞬间,遍布他全身的冰晶便立时将他的手掌也覆盖了。
长渊打量着骨兰,随即微微诧异的望向司命:“这里,有魂魄的气息。”
司命走上前来,细细一探,惊诧:“小……小兰花?”
淡淡的香气飘入东方青苍鼻翼中,他睫羽微动,睁开了眼睛。
四方小院,一盆盆生机勃勃的花草植于院中,其中最多的便是兰草,长身玉立的男子此时正拿着水壶,静静的给其中一盆兰草浇水,神态好不悠闲。
东方青苍皱起了眉头,他想动,但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一点也动不了,他本以为是冰晶覆住了他的脚步,但垂头一看,他周身的冰晶已经全然不见了踪影,是一层闪着金光的结界将他的行动束缚了住。
将他困住的这个举动并没有让东方青苍不高兴,让他不高兴的是这人现在的行为。
如此悠闲散漫,东方青苍声色不愉道:“你还有心思浇花?”语气不由自主的携带着一股一直掩藏在心底的奇怪气息。
东方青苍费了那般大的功夫把小兰花送到这人面前,不为其他,只为赌一个他或许能救得了她的可能,但如今,这家伙非但没有半分着急,却还能散散漫漫的在这里浇花?
浇……别的兰花?
想到小兰花平时嘀咕自己主子的好,然而在她命在旦夕之际,这个人非但不着急,反而悠闲的养着别的兰花,一时间,在心底酸气翻涌之际,东方青苍有生出了些许他也读不明白的怒气。
“司命……”东方青苍刚唤了一声他的名字,一直没搭理他的白衣男子微微一怔,转过身来。
但见这张脸,东方青苍也微微一怔,他来的那日天黑,没将人看得清楚,现在光天白日的一望,东方青苍了然,怪不得教那小花妖是如此的忠心耿耿……
原来是这张脸生得还不错。
东方青苍冷哼,心头不屑,直道小兰花肤浅。但刻意按捺住的情绪里却有着更多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情绪。
他隐忍着,强迫自己冷声道:“你若不尽心救治那小花妖,本座今日定叫你……”
长渊眯了眼睛:“你待叫我如何?”
“哦?”东方青苍勾起了唇,血瞳中却神色冰冷:“敢与本座叫板?司命星君倒是大胆。”东方青苍探寻体内气息,立时便知晓他晕过去了约莫有三日,身体已经自行恢复了不少,虽暂时无法驱逐寒气,但好歹是比之前要好上许多。此时他仍旧不宜强行驱动体内气息,但显然,他并没有珍惜自己身体的打算。
烈焰在周身烧起,意图从内部将金色结界烧毁。金色结界发出“咔咔”的破裂声。
长渊眉头微蹙,指尖法力一动……
然而便在这时,屋内房门倏尔打开,女子忍无可忍的怒叱:“都别吵了!还嫌不够乱!”
长渊心神一分,东方青苍彻底撕碎结界。
长渊立即回身将司命护住,轻声道:“司命回房,他要害你。”
那边正杀气汹汹的东方青苍闻言,登时周身气焰一歇,望着女子,眯了眼睛:“司命?”语气里是满满的不敢置信。
司命……是女的?
这个小花妖如此迷恋依赖念念不忘的主子,居然是……女的?
东方青苍有点愣神。
司命从长渊怀里挣了出来,盯着东方青苍看了许久,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半天:“醒了?”她语气不太好,“醒了便与我说说,我家好好的一朵小兰花,怎么变成这样了,是不是你对她做了什么?”她一副拷问的模样,犹如丈母娘见了欺负了自家女儿的负心汉,“你要说不清楚,我打断你的腿!”
东方青苍兀自愣了一会儿,然后清醒过来,听闻司命如此说,他立即反应道:“你可是将小花妖救活了?”他说着急切的走上前两步。
长渊拦在司命面前,手中结了法印,画出一道屏障将他挡住。
东方青苍心中又急又怒,挥手便将烈焰长剑召了出来,一剑径直向长渊的结界砍去,然而气弱的东方青苍哪能一剑斩断长渊的结界。
场面正是僵持之际,司命道:“没救活。”她声音有点藏不住的颓然。
东方青苍一愣。那把自古以来便使人闻名色变的烈焰长剑竟登时如同火星一样,在空中破碎开去,然后凌乱消失。
“只是将她的气息吊着。”司命望着东方青苍,正色道,“所以我要你告诉我,她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知道受伤的原因,或许还能找到补救之法。”
场面默了许久。
“是我……”东方青苍道,“以她魂魄之力,给另外一个人,造了一具身躯,致使她在那具身体之中,魂飞魄散。只余残留气息。”
司命闻言,默了许久,然后指了东方青苍的鼻子,一字一句道:“长渊,给我揍他。”
长渊转头看了司命一眼,见她神色不似玩笑,指尖金色法力转瞬弹出穿透面前的金色屏障,径直撞在东方青苍胸前。
东方青苍丝毫没有抵挡,任由长渊的法力击打在身上,混着体内的寒气,将他周身经络撕扯得寸寸皆是剧痛,喉头翻滚涌上一口腥甜的血,被他死死压住。
见东方青苍竟当真不躲不避,生生受了这一击,司命与长渊都有几分怔愣,两人对视一眼。司命往屋里望了一眼。
桌上,骨兰被放置在一边,司命用栽种在盆里的兰草代替了骨兰,成了小兰花残魂的栖息之地,让小兰花得以在泥土中安身。此时兰草草叶无风自动,轻轻摇曳着,像是在颤抖。
司命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平静了心绪,她看着门前面色苍白眼白都充斥这血红的东方青苍问:“也罢,不管你现在是抱着什么心思找来的,当务之急是将小兰花的魂魄稳住。你来,咱们一起商量一下,看有没有法子救她。”
长渊撤了屏障,却寸步不离的守在司命身边。
东方青苍进了屋,但见盆中兰草,他微微一怔:“骨兰是法宝,有灵气……”
“是有灵气。”司命跟上,解释道,“这法宝灵气还是少有的充足,但它也是嗜杀之物,其中尖锐杀气不少,对小兰花而言并非好事。”司命拿起桌上的笔,在空中一画,一把水壶出现在她手中,“这万天之墟里,本是什么都没有的一片黑暗,有幸得友人所赠,有此笔在手,我能在这一方天地中画出日月山河,能造万物。我笔下所成之物,灵气虽少了点,但贵在纯粹干净,这是她现在最需要的。”
东方青苍静默。
司命桌上铺着一叠叠乱糟糟的纸,上面布满了她写的东西,她随意翻找了一下,然后抓出其中一张,“我这几天想了不少办法意图修补她的魂魄,但小兰花伤得太厉害了,我只能以自身仙力护得她气息更稳固些许,这样下去,将她这缕气息吊个千二百八年的也不是问题,但却永远也补不了她的魂。”
“世上能补魂之物早在上古时便已消失得差不多了。”司命咬着笔杆子道:“这是我以前在古书上看见过的可能还幸存下来的补魂之物,但这些东西都已经久远得成了传说,如今外面世间还有没有我也说不清楚。”
东方青苍接过司命所画的图细细一看,一共八种物什,有五种在他活着的时候便知道是个虚传之物,另外三种则是他亲眼看着消失在世间的。东方青苍皱眉,想了一会儿,倏尔眸光一亮:“上古兰草你怎未画进去?”
他这一问倒将司命问住了:“上古兰草有补魂作用?”
原来,司命竟是不知。
东方青苍点头:“有,这小花妖原身便是上古兰草。”
司命更是大惊:“什么!小兰花原身是上古兰草!”
屋内默了下来。
司命眨巴着眼看了看桌上兰草,心中嘀咕不已,乖乖,这险些在气急的时候真拿去喂猪的兰花,竟然有这等身份……不过等等……
“小兰花若自己便是上古兰草,她自己便有修补魂魄的力量,你……”
东方青苍血色眼瞳只看着兰草,静默不言。
司命咬了咬牙:“若寻得机会让小兰花醒了,我定叫她再不遇上你这样的家伙。”
东方青苍只道:“上古兰草畏惧生气,如今下界……”
司命没好气的转了头,将桌上兰草抱了起来:“下界没有,我知道有地方有,你且让让,我有救她的法子了,魔尊你这便自行离去吧。”
东方青苍伸手要拦司命,但却在碰到司命之前猛地被一道金光弹开。
长渊伸手揽住司命的腰,回头盯着东方青苍,司命则看也没看他一眼,只道:“长渊,咱们走。”话音一落,两人身影登时化转为流光,霎时消失在屋内。
东方青苍咬牙,血气在体内翻腾汹涌,他一双红瞳之中血色却是大胜,细细捕捉着空中两人留下的气息,随即也化形而去。
流转的混沌之中,司命与长渊看似并未行走,然而周遭的光影却流转得极快,长渊往后望了一眼:“魔尊到底有点本事,重伤如此亦能追上你我。不过想来他那身体,应当吃力至极,不过面上不露分毫罢了。”
司命抱着兰花哼哼道:“让他追,不收拾他,他还真以为咱们小兰花娘家没人了。”
长渊闻言轻笑:“如此,你是这小兰花的什么人,丈母娘?”
“一日为主,终身都是她的丈母娘。”司命义正言辞道,“长渊,你认不认这个女儿!”
长渊失笑,柔声道:“你认了,我自也是认的。”
穿过好似无边无际的混沌,终于前方有了些许亮光,在转瞬之间,刺目的光芒之后,一片空茫的大地出现在了两人眼前,紧随两人而来的,是脸色苍白的东方青苍。
但见此处景色,东方青苍有点愣神,茫茫无边的土地上基本没有其他生物,偶尔能看到零星的几根草,那些草的形状东方青苍在遥远的记忆里寻找到了与之相对的名字……
上古兰草。
是本来应该消失在这世间的兰草,竟如此容易便找到了……
不过愣神之间,司命与长渊已经走远,眺目一望,司命正在施法将小兰花的气息与兰草剥离出来。
她的气息是软绵绵的,白花花的一团,一如小兰花素日里给人的感觉。东方青苍望着那白绒绒的一团,这些天身体里肆虐的寒意也好,挣扎的疼痛也好,好似瞬间便被安抚下来了一样,光是看着她,便好似有一股诡异的温暖盘踞在心里,融进他的血液当中。
为什么以前没感觉到呢……
或许以前,也是感觉到了的吧,只是以前,他想要的其他的,还有那么多。
小兰花的气息被司命推到了一片比其他零星兰草更茂密的兰草丛间,她的气息登时像找到了归属一样,很快的依附了上去,藏在毛绒绒的兰草之中,若不是本身发着微弱的光芒,东方青苍几乎要寻不见他的影子了。
司命与长渊在那处站了一会儿,方才往东方青苍这边走来。
司命看了一眼东方青苍:“你还要待在这里?”
“这是什么地方?”东方青苍并不答司命的话,反而问道,“为何此处还有上古兰草。”
“万天之墟和无极荒城。”司命回头望了一眼辽阔的大地,“这两个地方是天地自成的阵法,只要是阵法就必定有阵眼,这便是那两处的阵眼。以前这里还有更多的兰草,只是……”司命看了长渊一眼,“因为某些事,我把无极荒城毁了,同时也让这里的兰草毁坏了许多,不过还好,万天之墟并没有消失,这里也保留了下来。”
“上古兰草娇弱,但凡有一点生气在它周边出现,它便会化为灰烬,所以从上古至今,也只有在这个阵眼里,它才能得以保存,因为这里最为纯粹干净。我一直以为这么娇弱的东西,除了看起来可爱,好像根本没有别的存在的理由。也是今日才知道,它竟有修补魂魄之力。”
司命看了东方青苍一眼,“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呢,最柔弱的东西,却可以修补世间最难以愈合的伤。这大概便是天地之力最厉害也最温柔的安排吧。”
东方青苍沉默。
司命道:“你同我们一起离开,你在这里,或许会影响到上古兰草对小兰花的治疗。”
东方青苍不动。
司命盯着他:“你还想伤害小兰花吗?”
血色眼瞳有几分暗淡:“我会离她远远的。”东方青苍道,“但是我要一直守着她。”
司命默了一瞬:“随你便吧。”与长渊踏出阵眼之前,司命转头问东方青苍,“魔尊大人,将小兰花折腾成这样,你可有后悔过?”
东方青苍一怔。
赤地女子先前在千重幻境里问他的话此时与司命的话一起重合。
“后悔过吗?”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他说他行事,从来不会后悔。他千万年来,便从来没有后悔过,因为对东方青苍而言,他从来不会做错事,在没有是非观的世界里,他从来不会出错。
但现在……
东方青苍垂了眼眸。
后悔吗?
不等听到东方青苍的答案,司命便携着长渊一同离去。
再次踏入混沌之中,长渊问司命:“现在,丈母娘是如何打算的?竟把伤害自己女儿的薄情人,留在了可以再次伤害她的地方。”
司命默了一瞬:“东方青苍应该不会再伤害小兰花了吧。”
“何以如此笃定?”
“唔……”司命歪着脑袋想了想,“感觉?他好像是一个不会珍惜的霸道小孩,应该是没长醒,等被现实狠狠痛打一顿,他大概就会明白些东西。”
“那你现在是在……”
司命轻笑:“没看出来,我这不是在痛打落水狗吗。”
长渊笑了一会儿,声色微微正经起来:“司命以为……魔尊当真是动了真心?”
“长渊啊,魔尊看小兰花的眼神,我可熟悉了。”司命牵住长渊的手,“就是你看我的眼神,你说,你是真心的吗?”
长渊垂下头,轻轻在司命眉心印上亲吻:“如此,定当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