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峰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我惊讶地看着他,此时他的脸被灯光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呈现出从未有过的坚毅和果敢。
他又一次变成了我不认识的模样!
上一次他背叛我投敌的嘴脸,还在我心中顽固得没有消退呢。
“你?”黄显达终于发出了到目前为止真正发自灵魂深处的一声惊呼。
向阳也惊讶地看着陈峰,又看了看黄显达,但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你有什么证据?”向阳厉声问道。
“作为修复组组长,我全程参与了黄显达组织的寻找第二个藏经洞的工作,包括此次156窟的修复……不,准确地说,是发掘。他们白天装模作样地在洞窟里进行勘测、标绘、临摹,晚上则打开156窟里发现的密洞,也就是第二个藏经洞,连夜不停地搬运出里面的经书、绢画等珍贵文献。从看到第二个藏经洞里密密麻麻堆满的文献开始,织田一郎就一直秘密地待在这洞窟里,全程主持工作。”陈峰不紧不慢地说道。
“原来你当初带回那块佛光寺发现的壁画残片,就是为了取得我的信任啊。”陈峰的突然反水,令黄显达仿佛受到了沉重的打击,连说话都变得,有气无力。
“不奉上珍贵的投名状,你又怎么会如此信任地把日常事情都交给我打理?我又怎么能如此便利地搜集你们犯罪的证据?”
“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黄显达脸色阴沉,极其难看。
“当年我还是敦煌美术研究所所长的时候,陈峰和他的同学们到莫高窟临摹写生,虽然只有短短的两个多月时间,他竟临摹了200多幅壁画,而且件件都是精品,我记得没错吧,陈峰?”冯世儒欣慰地开口道。
陈峰恭敬地点了点头。
“他在国画和壁画上的造诣,已经是他们那届学生之中的佼佼者了。我这人有个毛病,就是特别爱才惜才,遇到这样极具天赋、对中国传统画极有兴趣、又充满正义感的人,怎么能轻易放过?于是,他便成为了我的编外学生,一有空,我便悉心教诲,这么多年了,从未断过联系。唉,学生与学生之间,也是不尽相同的。”冯世儒说完,怜爱地看了一眼陈峰,又冷冷地瞥了一眼向阳。
向阳嘴角一撇,面无表情。
其实,现场最惊诧的人,是我!
“你们……你们早就认识?为什么在福建的时候,还要上演那一出形同陌路的戏码?”我有些愤怒地吼道,感觉自己像一只东奔西走的猴儿,而陈峰就是一个收放自如的耍猴人,自己随时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我之所以能找到你,还是你这个最好的伙伴陈峰推荐的。想不到歪打正着,你竟是归义军翟氏的后人。当初听陈峰说起你的姓名,而从事的又是这样传统的行业,特别是看过你精湛的独门切割、修复壁画的技艺,我就隐约觉得你和莫高窟有莫大的关系。”冯世儒慈祥地看着我,微笑着说道。
“当初让我搬迁壁画,其实就是一次入门考试?”我问道。
“当然。对你的水平我是十分了解的,但老师当时还半信半疑,必须要亲眼所见才敢定下决心。”陈峰笑道。
“所以,这一切,都是你指示的。”黄显达恼羞成怒地盯着冯世儒。
冯老没有说话,面色冷峻。
“哈哈哈,可惜,都是你们的片面之词,哪有什么真凭实据。”黄显达突然放声大笑,之前脸上的颓势尽退。
连向阳都显得悠然自得,丝毫不为眼前急转直下、对他们极为不利的形势而有所担忧。
我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十多箱你们想要私运的第二个藏经洞文献,就是铁证!”陈峰用手指着面前的箱子平静地说道。
“什么第二个藏经洞?什么第二个藏经洞里的文献?你们在胡言乱语什么!”黄显达突然发难,义正言辞地说道。
陈峰脸上划过一丝惊惧,缓缓走到箱子面前,一把就把箱子打开了。
只见箱子里满满当当地装着小铲、直尺、筛子、刷子等专业的修复工具!
“这是工具箱。”黄显达气定神闲地说道。
陈峰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匆匆打开了身旁的另一个箱子。
空的!
里面放着制式的泡沫保护套。
“这个你应该不陌生,用来保护需要揭取下来进行修复的壁画。”黄显达幽幽地说着,语气里充满了一丝嘲讽的意味。
陈峰一连打开了好几个箱子,都是些工具箱、化学制剂箱、保护箱……
哪有佛经文献的影子!
陈峰脸色煞白,额头上全是豆大的汗珠,身子摇摇晃晃,终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陈峰,你是修复组组长,连修复的工具、设备都不认识了吗?严重的渎职失职啊。我宣布,从现在起,免去你修复组组长的职务。”一旁的向阳志得意满地说道。
陈峰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似的,低头沉思片刻,突然惊喜地从地上蹦了起来,朝着156窟里冲了过去。
“快,快拦住他!”黄显达一见陈峰的模样,立刻就明白了怎么回事,连忙大叫道。
可惜,洞窟门口站着的是两个日本人,他们听不懂中文,正茫然地看着大叫的黄显达。
陈峰趁此机会,一个箭步就冲进了洞窟之中。
我一拍大腿,心里暗喜:“之前我数过了,如果真如那个包裹上的文字所暗示的那样,他们现在还来不及转移十万卷经书,藏经洞里一定还堆放着剩余的经书,这剩下的经书,也是铁证。”
可是,当黄显达见陈峰的身影消失在洞口后,便立刻镇定了下来,既没再让人冲进去阻止,自己也伫立在原地不动,神色安详。
见洞窟里半天没有动静,我有些担心陈峰的安危,朝洞口走了几步。
“怎么,你也想进去看看?”黄显达见我一脸焦急,笑道。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那就进去看看,长长见识吧,别成天没事就信口开河。”黄显达竟然大手一挥,极为大度。
还敢放我进去?
我一刻也没停留,连忙快步跑了进去,生怕他下一秒就反悔。
当我进入156窟时,我看到了洞壁上触目惊心的黑色印记,那是被烟熏火燎的痕迹。
1921年沙俄白军流窜至敦煌,曾居住在156窟内,烧炕做饭,所以四壁上部及窟顶壁画多被烟熏发黑。
借着洞窟里微弱的灯光,我快速环视了整个洞窟,立刻就发现了南壁经典壁画《张议潮出行图》的末端,出现了一个一人多高的黑洞。
我心里一惊:“和我晕厥前出现的画面一样!这就是第二个藏经洞?!”
我快步走过去,心情既激动又晦暗。
黑洞里没有光亮,看不清洞里的情况。
我连忙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
陈峰的身影立刻出现在我眼前,吓了我一跳。
他背对着我坐在地上,头埋在臂弯里,不知道在干什么。
“陈峰,你怎么了?”我焦急地问道。
他没有任何动作,但却哽咽起来。
“完了,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