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叶真反应迅速,就在如来塑像倒塌下来的前一秒,他往曾晓娇身上一个飞扑,抱住她朝外一滚,躲过了从天而降砸下来的巨大泥块。
我也顺势往外一滚,脱离了危险区域。
“老蔡!”一声撕心裂肺的声音顿时在大殿内响起。
曾晓娇疯了似的从地上爬起来,冲到废墟前,拼命地用手挖着泥块。
“曾小姐,没用了,这么沉重的泥块砸下来,老蔡他……”叶真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颓然地坐在地上,看着难得一见的初唐时珍贵的佛像眨眼之间就在面前轰然倒塌成一座小山一般的废墟,心中生出无尽的惋惜。
“滚!”
曾晓娇一声嘶吼,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叶真。
叶真吓得连连后退了几步,口中喃喃道:“疯了,你疯了。”
这时,我才注意到曾晓娇。
她双眼通红,尘土把她的脸染成了灰白色,由于头顶的伤口还没愈合,红色的血混着眼泪流下,就像眼中渗出了血泪,在脸上流出骇人的沟壑。
“来自地狱的恶魔!”
这是我看到曾晓娇的脸,脑中瞬间冒出的念头。
这时,我才想起蔡从章还压在废墟里。
我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冲过去和曾晓娇一起刨着泥块。
此时的曾晓娇,就像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机械而疯狂地刨着泥块,她的双手已经血肉模糊了,但她依然不觉疼痛。
我叹了口气。
我知道,塑像坍塌下来,就已经将她的灵魂和蔡从章的身体埋葬在了一起。
这时,地上出现了一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
曾晓娇握了上去。
“啊!”一声绝望的泣血哀鸣在大殿上方回响。
我轻轻握住那只软弱无力的手的手腕,它已经失去了跳动的脉搏,变得冰冷。
不经意间,两滴清泪滴在了那只手上,我强忍住内心的悲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大殿外,已经传来了稀疏的人声。
如来塑像倒塌发出的惊天动地的声响,肯定已经吵醒了寺里的僧人。
“快走,和尚们已经朝着这里跑来了,再不走,我们就走不掉了!”叶真冲到大殿门口,透过门缝朝外张望了片刻,便焦急地跑回来,催促道。
“晓娇,老蔡已经死了,我们再待下去毫无意义。这尊塑像,是昙花镇人的命根子,是他们心灵的归宿。要是他们看见它被我们毁坏了,我们必死无疑!不要忘了当初我们初到镇里的时候,只在小孩头上爱抚片刻,他们就能动刀动枪。”我看着身旁紧紧握住蔡从章的手、一脸木然的曾晓娇,一字一句地说道。
她的神情和动作没有任何变化,好像周遭的一切都已经与她无关,她要陪着蔡从章。
“起来,人死不能复生,接受现实吧,你这样会害死大家的!”叶真急了,才不管那么多,伸手抱住她,想要把她从地上抱起来。
谁知曾晓娇悲痛之余,身手依然不凡。
只见她双手顺势往胸前一缩,然后再用力外张,叶真双臂吃痛,痛得他龇牙咧嘴的,他便松开了手臂。
曾晓娇挣脱了叶真的怀抱,还不忘狠踹了他一脚,把叶真踹得在地上连滚了几圈才停下来。
叶真从地上爬起来,气急败坏地吼道:“小翟,我们走!等她在这儿送死!”
我看了看一脸焦急的叶真,又看了看一脸麻木的曾晓娇,一时半会拿不定主意。
“再不跑,真的就来不及了!”叶真吼道。
我也从门窗格子上,看到了外面流动起来的光亮和逐渐靠近的人声。
“叶真,你先走,把壁画藏好。”
我看着伤心欲绝的曾晓娇,在心里打定了主意。
“我留下来,至少还可以和昙花镇人周旋,毕竟我还是他们口中大恩人的后人,一点儿薄面总是要给的,不至于要了我们的命。但如果把曾晓娇独自扔在这里,那些暴怒的村民当即就会将她乱棍打死,即便她有些身手也难以逃出升天,毕竟双拳难敌四手。”
“翟彪,别以为你姓翟就能逃过此劫?他们对你的敬重,全赖于这尊大佛,大佛在,恩情在。但是只要这大佛一倒,所有的恩便会一笔勾销,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你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只有仇,没有恩,收起你的幻想吧。现在逃,还来得及。”叶真一下子就看穿了我心中所想,立刻戳破了我梦幻中的泡影。
我身躯一震,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没错!
我留下来,也只是多了一个冤死的灵魂而已。
“你快走,别管我们,藏好壁画,不然,什么都没有了!”我没有动,冲着叶真大叫道。
这一刻,我决定赌一把。
用我和曾晓娇的性命,赌一把人性,赌一把人情冷暖。
就在这时,门被撞开了,年轻的僧人们冲了进来。
我立刻回头看了一眼叶真刚才站立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
我这才松了口气,心中瞬间涌出了一种视死如归的感觉。
僧人们看到眼前的废墟,明显愣住了!
他们在原地呆立了半天,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有人突然恸哭了起来,接着,所有人都发出了痛苦的悲鸣。
我和曾晓娇跪在废墟中,他们就像看不见一样,只顾跪在地上,匍匐着下拜。
有人开始撞击大殿前的铜钟,铜钟发出铿锵浑厚的声响。
钟声就像一把挥向天空的重锤,一声声敲碎了夜的静谧和人的美梦,让曾经的美好碎落一地。
也许从古至今,在这个小镇上,在这个黎明前的黑暗里,佛显寺的钟声从来都没有敲响过。
不然,匆匆赶来的老和尚们,脸上没有那般惊惧的神情。
丧钟为谁而鸣?
为大殿里屹立千年不倒的大日如来?
为孜孜不倦、舍生忘死探寻中华文化瑰宝却深埋在废墟里的资深文物专家?
为从此失去精神图腾的昙花镇人?
还是为可能即将身首异处的我和曾晓娇?
我不得而知。
当大殿外泛起火把的海洋时,我看见昙花镇的村民们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我看见潮头上站立的那个人,他冷峻的面孔上,看不出悲愤。
也许岁月的磨砺,早已让他变得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他缓缓走进了大殿,没有一步停留,径直走到我的跟前。
“小翟,你本可以像你父辈一样,成为昙花镇的座上宾、大恩人,将你的名字、甚至塑像,永远屹立在这佛堂上!”
谭老的言语中,没有一丝波澜,就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深潭,你不知道他的深浅,更不知道他
“可你为何要成为昙花镇的千古罪人?!”谭老提高了声调,声色俱厉。
说完,他便不再看我一眼,转过身去。
随即,我便听见一声略带惋惜的轻喝:“绑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