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在我众叛亲离的时候,还有个曾也对我弃如敝帚的人选择不离不弃。
有的人因为眼前的利益而离开,有的人却因为长远的利益而留下。
虽然我知道蔡从章选择和我站在一起并不是出于难舍难分的感情,而是为了长远的利益,但我心底依然升腾起一阵暖意和感动。
人人都说“高处不胜寒”,其实,低处更不胜寒,那是被人任意践踏的冷酷。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蔡从章此时成了我唯一的救命稻草。
蔡从章笑了。
他知道,我问出这句话,就意味着他赌对了。
我将重返他的阵营。
“竭尽全力做好这里的收尾工作,最好不要让无相大师看出异样。”蔡从章仿佛早已想好了对策,毫不犹豫地说道。
我点点头。
虽然我心里很着急,很想立刻赶到敦煌,看看陈峰是否真的去了那里,他到底要干什么。
但我还是按捺住了内心的冲动和焦急,因为我知道,蔡从章的建议是目前为止最稳妥的办法。
我们当务之急,是完成这幅明代珍贵壁画的修复,这不仅是对珍贵文物负责任的态度,而且更重要的是,能稳住无相大师!
他要是知道了佛光寺传承下来的壁画秘密已经被人悄无声息地破解、夺走,不知道他雷霆震怒后,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从目前看来,大佛光寺和敦煌联系紧密,如果得罪了无相大师,后续要想再进大佛光寺就难了。
“事不宜迟,那我先进去了,我会尽快完成修复。”说完,我便要转身再回藏经阁。
蔡从章拉住了我的胳膊,轻声叮嘱道:“不要着急,藏经阁这幅壁画实乃明代壁画的精品,毁之可惜,你还是要全力以赴,拿出十二分的精力竭尽全力修复它,也算是为华夏文明做了一份贡献。至于敦煌那边,抢时间其实没多大意义,我估计一时半会他们也不会有什么重大进展。说不定我们完成这里的工作再去那里,时机刚刚好。”
难怪蔡从章气定神闲,原来他已料定敦煌那边可能并不会有什么重大收获。
他到底掌握了什么重要线索,不然,他又怎么会如此自信?
我摇了摇头,快步走向藏经阁。
就在我即将跨入藏经阁大门的时候,无相大师从墙角转了出来。
一看到无相大师那泰然自若的脸,我心里一阵莫名的紧张。
“今天进展到哪一步了?”
无相大师瞥了一眼门外站着的蔡从章,蔡从章微微鞠躬,给无相大师行了个礼,无相大师双手合十算是还礼,然后,他同我一起迈步进入了藏经阁。
“进度和前几天相差不大,主要是把壁画再重新精雕细琢了一番。我们的工作,一向秉持精益求精。”我陪笑道。
“嗯……那黑色塑料膜,还要遮盖多久?我很想看看最后一块了。”无相大师指着那块黑色塑料膜说道。
无相大师的心情我很理解。
“三天以后,你将看到整幅壁画!我相信,大师你将不会后悔找到我们。”我狠了狠心,给自己和壁画都下了最后的期限。
“陈峰呢?平时他都死守在壁画跟前,听觉远说,他连吃饭都不愿去,都是把饭给他送到这儿来的。怎么今天就舍得云游四海去了?”无相大师左右看了看,谨慎地问道。
“他去山里找东西去了,听他说,有一种罕见的颜色要用到一款矿物颜料,他向这里的村民打听过了,山里有。所以,一大早他就出门了。”我急中生智编起了瞎话。
无相大师不置可否,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待无相大师的脚步声远去,我又看了看小和尚,他正聚精会神地在看书。
我立刻扯掉墙上的黑色塑料膜,把早已准备好的和壁画残片尺寸相当的土块嵌入到那两个黑洞中,然后迅速涂抹泥浆,遮盖住土块和缝隙。
我在土块之上重做了地仗层,直到土层重新隐藏了所有秘密,我才着实松了一口气。
后面的工作也就变得简单轻松起来。
我在地仗层上复原颜料层并重新加以修葺、稳固后,踏鳌观音像在墙上再次焕发生机。
不过,由于我在绘画水平上的欠缺,我不敢轻易在踏鳌观音像上面进行重新着色和晕染,所以它看起来比壁画其他地方显得更加黯淡、朦胧。
“但保持历史留下来的特殊痕迹和岁月残留的韵味,也不失为一种高级的修复手法。”我看着满墙的壁画留下的这最后的“污点”,苦笑了一声,我发现我还是挺能安慰自己的。
三天后,无相大师在壁画前长时间的驻足观看和眼中流露出的感激,让我觉得自己这么多天来的辛苦没有白费。
“谢谢。壁画重生,小友功德无量,阿弥陀佛。”无相大师没有太多的言辞,只是一个稀松平常的双手合十。
但一声情真意切的“谢谢”,对我来说足矣。
我连忙说道:“大师不必客气,这是每一个炎黄子孙应该做的。已经逝去的历史对于我们来说是什么?其实就是一本本古籍、一件件文物、一座座宫殿和庙宇,当然还有这一墙的壁画。正是因为有了它们,我们的文明才得以延续。历史是缥缈的、难以捉摸的,只有留下的这些痕迹和遗迹,才是现实的、我们能够抓住的。而让它们能够保存至今的是你们,所以应该感谢的是你们,正是因为有了你们的代代相传,才记录下了历史,延续了文明。”
无相大师本已微闭的双眼突然睁开了,两道精光迸射而出,惊讶地看着我。
他应该完全没有想到,在他心里,我这个觊觎历史的小偷,竟然会说出如此大义凛然的通透历史的话。
他愣了半晌,才幽幽地说道:“小友有这个觉悟,是文物的大幸、历史的眷顾、佛祖的庇佑。”
“大师,今日是壁画修复完成的大喜日子,也是我和大师分别的日子。”我看着眼前的壁画,有些伤感地说道。
“怎么?你这么快就要走?不留下来多住几日,和老衲一起打坐参禅?”无相大师平静地说道。
无相大师的语气淡然,但我听得出来他言语中真诚挽留的意味。
我心中一阵喜悦,是对无相大师最后对我的接纳的喜悦,同时,我也意识到了修复壁画不仅功在千秋,还利在当下。
当然,我不可能告诉无相大师我急着离开的真正原因。
我只能装作一脸真诚地说道:“谢谢大师的好意,我还有要紧的事要办,在大佛光寺这么多天的叨扰已经令我很不安了,给大师也造成了很多麻烦。之前有得罪的地方,还望大师恕罪。”
“阿弥陀佛。”
无相大师的一句“阿弥陀佛”,就将我的孽障一笔勾销。
第二天一早,我就和蔡从章、曾晓娇离开了大佛光寺。
我回头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身后黎明的大佛光寺,洞穿黑暗的曙光给它镀上了一层金光闪闪的轮廓。
也许,这就是北魏孝文帝当初看到的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