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在哪儿?”陈峰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我……”我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我现在的确切位置。
不过,作为我最亲密无间的合作伙伴,陈峰绝对是值得信任的。
“我还能去哪儿,不就是在大佛光寺里吗?你忘了,前两天还让你找玄鹤大师帮我向无相大师求情呢。”我笑着说道。
“那玄鹤大师的老脸够用吗?”
“万万没想到,玄鹤大师的那张老脸竟然能在佛门里肆意横行,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连千年古刹佛光寺的主持无相大师,也不看佛面看僧面,对我可是格外开恩。”
“意思说,壁画修复的活儿,你拿下了?”
“那还用说,有你陈峰出马,还能有搞不定的事?”我顺便恭维了一下。
“哦,你一个泥水匠,重新整治地仗层这些我还是很放心的,但那一整墙的精品明代壁画,你又打算怎样修补绘制?”
陈峰这个问题,的确是我现在最头疼的问题。
于是我脱口而出:“要是你在就好了。”
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我听到了风声、喘息声和脚步声。
“陈峰?陈峰,你还在吗?”我对着电话说道。
等了好一会儿,一个喘息未定的声音才悠悠传来:“开门吧。”
“开什么门?”我非常纳闷。
“大佛光寺藏经阁的大门。”
我愣了一下,随即欢呼着跑到门口,一下子打开了藏经阁的大门。
陈峰背着一个双肩包,满脸风尘地站在门口。
我一把抱住他,高兴地说道:“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陈峰这时才露出了一丝笑容。
“当然欢迎!你这一来,简直是雪中送炭啊。对了,你不是在敦煌帮助那个向所长研究壁画残片吗?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跑到这里来了?”我欣喜地上下打量着陈峰,突然发现他的脸色很阴郁。
我这才回想起刚才和他在电话里的通话,好像他一直没笑过。
对于一个平时总是放荡不羁、喜欢嬉笑打闹的陈峰来说,这显然很不正常。
见陈峰没有答话,我有些紧张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我被他们赶走了。”陈峰说这话的时候,强装得很平静。
我看见他的双拳握得很紧,整个小臂都有些颤抖。
“什么赶不赶走的,你本来就是个临时工,还是那种非要用热脸去贴冷屁股的临时工。人家壁画残片都被你拼接好、修复好了,还留着你干嘛?你不会想死皮赖脸地留在敦煌研究院吧。陈总,怎么去了一趟敦煌,你就迷失自我了呢?搞不清自己的身份了?你是我们公司的正牌压寨夫人,而不是敦煌研究院的小妾!”为了慰藉陈峰被人始乱终弃的悲痛,我故意开着玩笑。
陈峰笑了起来,捶了我一拳,说道:“什么夫人小妾的!我有那么贱吗?”
随即,他又深深叹了口气,如释重负道:“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卸磨杀驴了。其实,在敦煌那座顶级的艺术殿堂里工作是我从小以来的梦想,这是我离自己梦想最近的一次!即便短暂,即使被人利用,我也丝毫不后悔。”
他顿了顿,才轻声说道:“可是,我现在心里却十分难过。”
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声说道:“难过什么?你知道兄弟我发现了什么?快过来看看,我敢给你打包票,要不了几天,我们就能重新杀回敦煌!”
陈峰眼里的灰暗立刻一扫而空,迸射出往日的光辉:“真的?”
“兄弟我还能骗你不成?走,进来看看。昨天我还在东大殿跪在佛祖面前许愿,保我渡过难关,谁能想到佛祖今天就把你送来了,解了我修复壁画无人执笔之围啊。看来,这大佛光寺还真是灵验。”我拉着陈峰的手,就要往里走。
“等等,翟施主,你是忘了主持的嘱咐?”小和尚不知什么时候悄然无声地来到了我的身后,伸手挡住了我的去路。
“小师父,这位是我的合作伙伴,也是我修复壁画的帮手,他要不来,这壁画我一个人还真完成不了。”我连忙解释道。
小和尚仔细打量了一下陈峰,说道:“师命难违。主持说了,只有你能进,那就是只有你才能进。除非主持松口,说他也可以。”
小和尚这位藏经阁大门的铁将军……不,铁和尚,颇有少林寺十八铜人的看门潜质。
“你等等,我去和无相大师说。”说完,我就飞奔出门。
听完我的陈述,无相大师只问了一句:“那位小友就是同你一起修复永乐宫壁画的人?”
“正是。他的绘画技艺已入化境,要是没有他的神来之笔,修复壁画只能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嗯……我听玄鹤师兄提过,行吧,那只允许你两人出入藏经阁,我会和觉远说的。”无相大师说完,给小和尚打完电话,便继续双目紧闭,盘腿打坐。
我悄悄退出了禅房。
重新回到藏经阁里,小和尚已经回到了他工作的岗位,想必已经接到了主持的电话。
我带着陈峰走近壁画。
他看着满墙的斑驳,眼中充满了喜色。
他好奇地从头至尾观赏完了墙上的土坯和地上我揭取下来的土块,然后指着墙上那唯一一处没有动土、面积大概两平方米的踏鳌观音像,问道:“你这是对观音大士有什么特殊敬仰吗?替它把周边都荡平了,却单单留下它这个光杆司令?”
我轻笑道:“秘密就藏在这幅观音像后面!”
“秘密?什么秘密!”陈峰眼里发出了绿光。
“这是个秘密。”我神秘地说道。
“臭小子,连我都不能说?”陈峰捶了我一拳。
“先干活吧,我也不知道这后面有什么。”我拿起了我的小铲。
后面的十几天里,我开始重塑地仗层,然后把揭取下来的壁画残块重新上墙。
陈峰也没有闲着,他光是准备阶段的工作就极其繁复。
他分析颜料的配方、色泽,并根据现存壁画的画面内容和自己的想象,把断裂、残破的画面补充完整,在纸上重新绘制了整幅壁画。
等他绘制完毕后,我看了一眼就惊叹不已:“太华美了!想不到这藏于一隅的壁画竟如此雄浑璀璨。”
陈峰点点头,他的眼波里荡漾着光辉:“谁说不是呢。想不到这观音经变画,竟将观音这三十三个现身的来龙去脉绘制得如此详尽精致,就算放在莫高窟的精品里,也毫不逊色。还好被你发现了,要是它就这样没落在这个寺院里一个无人问津的墙角,那真是极大的损失。”
“那你还在等什么?赶紧动笔吧,让它重新焕发生机,惊艳众人!”我笑着催促道。
陈峰点点头,来回仔细挑选了半天,才选好了一支小号笔,用笔尖在调配好的颜料里沾了沾。
他站在那面墙壁前,凝神望了好一会儿,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举起笔,思索再三,郑重地画上了第一笔。
后面的十多天,都是陈峰的表演。
我就负责打打下手,给他递递东西,做做杂活。
无相大师几乎每天都来。
他从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陈峰在墙上缓缓运笔。
他也从来不问,比如为何那块踏鳌观音像如此突兀地立在那儿。
终于,我们的修复工作接近尾声。
按照计划,明天,我就要向踏鳌观音像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