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允自然也瞧见了她。
她看到他的第一反应骗不了人,里面有惧怕,有嫌恶,有惊恨,唯独没有欣喜。
像被什么东西刺到似的,傅允纤长睫羽轻颤了颤,掩住眸中痛色,薄唇紧抿,勾起一抹森冷的笑意来。
一旁的孙氏吓得直冒冷汗。早不来,晚不来,偏生这会子摄政王爷在的时候来,真真能让她赶着巧。原想拿卫莺近日卧病在床,不便走动为由搪塞,磋磨拖延些时日,趁这空当给她寻个“好姻缘”嫁出去,生米煮成熟饭,这也是柔儿吩咐的意思。可这小贱蹄子竟出来了,摄政王爷不在乎她身子破了,卫莺又不是傻子,断没有拒绝的理,眼下可如何是好?
“孙夫人,你方才不是说,卫莺妹妹身子不适么?怎么孤瞧着不像呐。”
傅允漫不经心道,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让孙氏腿脚莫名有些发软。
“这……这,许是已好上一些,出来透透气罢。”孙氏心虚地瞟着傅允的脸色,眼神飘忽不定,讪讪地回道。
傅允阴恻恻剜她一眼,踏了出去,孙氏赶忙硬着头皮跟出去,走到门槛边,没留神差点绊了个狗吃屎。
卫莺已经能自己站稳,见傅允过来,让蕊心放开她,一声不吭的继续往侯府外走,不料却撞在了他的胸膛上。
“还在生我的气?”
他眼中寒意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奈与无限的柔情,似是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卫莺冷啐了他一口,别过头去,避开他口鼻中清冷馥郁的沉香味。
“我此番是来下聘书的,卫莺妹妹要不要瞧瞧看,这上面写了什么?”
他像没察觉出卫莺的厌恶一般,脸上笑意不减,把聘书展开来在卫莺眼前。
聂氏远远的看着二人,有些欣慰,云瑶过世之前,把阿允托付给她这个大伯母照顾。聂清是看着他从十一二岁长到如今这么大的。阿允这孩子什么都好,上进,又有孝心,单就是不愿娶妻,她挑了那么多家世好长相也好的姑娘,嘴皮子都磨破了,他也不为所动。可老傅家这一代只有阿允这么一个男丁,再拖得几年,就是他再不愿娶也要硬逼着他娶了。
不想他前几日竟主动提起要娶平阳侯府三小姐,她可是高兴坏了,心道阿允还真是长大了,已经有了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可打听一阵才发现,那卫三小姐名声好像不怎么好。阿允与她解释半晌,她脑子空了一瞬才明白过来,原来流言里的山匪是假,阿允救了人家姑娘才是真。聂清婚姻幸福,平日里最爱看些才子佳人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顿觉得阿允和卫三小姐两人天生一对,不在一起都不行。
卫莺不想看什么聘书,可上面两行笔力遒劲的大字还是硬生生映入她眼里,由不得她不看。
“喜今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卜他年白头永偕,桂馥兰馨。①”
什么劳什子白头永偕。
光是他每天这么瘆人地盯着她看,她都想找个地儿把自己埋进去。
真是好笑,他总喜欢做一些一厢情愿的事,却从不管她答不答应。元昊哥哥大婚那晚,她身上留下的淤青到现在还没好,反反复复洗了很多遍,却还是洗不干净那些肮脏的痕迹。
身体上的疼是其次,更恶心的是,他一遍遍的要她,嘴里还不停喊着“莺莺”二字,神色迷离销/魂,她差点没把宴席上吃的没多少东西给吐出来。
见她干呕,他又心疼地停下动作,不住地吻她,攫取她口内本就不多的清气,让她因呼吸困难,不得已咽下他唇间气息。
她索性不再挣扎,两眼瞪着房顶,屈辱的泪溢出来。忍不住去想,若她真的吐了点什么出来,他是不是连那呕吐物都要吃下去。
思及此,卫莺笑了起来,平静地接过那聘书来。
傅允的心脏像是被什么给攫住了,极度忐忑不安。本以为她不会要,而她竟笑盈盈接了去,只是这笑意似乎未直达眼底,有些冷,无端让他生出了一丝怕意。
“白头永偕啊,寓意可真美好。可我,真害怕这样的寓意。”
卫莺杏眸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说完,随后嘴角浮出一抹冷笑,当着他的面把手里的聘书撕成了一片一片。
细小的碎片落到了地上,有几片飘到他身上,像是刀片一般,在对他施以凌迟之刑。
卫莺和蕊心离开良久,他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神情痛苦莫名。风把这些鲜红的碎片吹散,才神思恍惚的蹲下来,一片片去捡那被五马分尸的聘书。
把这些碎片堪堪拼凑在一起后,他端详着那上面的字又发笑起来。
这两行字他写了不下千遍,早已烂熟于心。
渐渐的,笑容僵在脸上。纸上蜿蜒的裂痕,还是刺疼了他的眼睛。
她为什么要撕掉啊?为什么啊?
宋轩看的鼻头微酸,他从没见过王爷这么喜欢一个人,可惜流水有意,落花无情。王爷屡屡被拒,却屡屡越挫越勇,往常他只是淡然一笑,好似并不在意,这回怕是真的伤了心了。卫三姑娘怎么就看不见王爷的好呢?
聂氏则是目瞪口呆,她根本想不到,自家侄儿这么优秀的青年才俊,整个上京的姑娘都争着想嫁给他,这次主动求亲居然会被拒绝,且还是以如此决然的方式。
孙氏暗地里长长的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这卫莺比她想要的还要更不知好歹,这下肯定把摄政王爷给得罪彻底了。不过也好。正常男子被这样羞辱,任他再深的感情,也会断了念想。到时候自己神不知鬼不觉把卫莺嫁出去,谁又会有什么异议呢?她嘴角勾起得意的笑来,走到聂氏身旁,开始数落起卫莺的种种不是来。
聂清并不完全信她,这孙氏惯会见风使舵,只怕话里掺了大半假。她只是在思量,自家侄儿和卫三小姐之间,到底有过什么纠葛过往,竟会是如今这样的局面。
上京花市里人来人往,花香四溢。因时节是盛夏,花的品种不多,基本就只有四类,睡莲,桔梗花,茉莉,月季。其他主要是盆栽绿植之类,小巧精致,装点的煞是可爱。
经过刚刚的事,卫莺也没了赏花的兴致,随意点选几盆便和蕊心往回走了。
司徒允正愁要寻个什么由头进去平阳侯府里找卫三小姐,就见她带着丫鬟在花市里闲逛,便赶紧上前去打招呼。
卫莺没见过他,司徒允却是认得她的。那日在马车上瞧见她跟傅允二人大雨里抱在一起,太子殿下气的脸都绿了。也是,差一点就成了自己的女人,没过几日变成别人怀里的温香软玉,任谁也不好受啊。
“咳咳,卫三小姐,这是我奉太子之命给你带的信。”自报完姓名,司徒允笑嘻嘻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交到卫莺手里。
卫莺接过信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这信上有股淡淡的龙涎香味,的确是元昊哥哥身上的味道。
等不及回府,拜别司徒允后,她拉着蕊心跑去了街头的茶水铺,又心急又小心的打开了信。
“莺莺妹妹,婚宴一别,已十余日。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我的心,始终未曾变过。六年前如此,六年后亦是如此。只是如今局势未明,朝堂上各方势力暗涌,傅允他正是盯准了这一点,才想出如此阴损又不费一兵一卒之策,让我毫无退路。等我。我会风风光光娶你过门。这一日,不会太久。莺莺妹妹亲启。”
信笺上的字迹已经被泪水沾湿,氤湿了一大片。原来他没有嫌弃她,还让自己等他。她会等他的,她会等他的!卫莺笑的像个傻子,眼角的泪都还未干。
“小姐,太子殿下写了什么,你这么高兴呀?”
从出侯府开始,蕊心就一直不敢说话,小姐那番举动,把她吓了个半死。现在见她神色似有缓过来的迹象,便开口问道。
卫莺神秘兮兮的一笑,把信小心翼翼折好揣到怀里,调皮的道,“不告诉你。”
“小姐真讨厌。”蕊心呲着牙嗔怪。
两人又在街市上买了些好吃的好玩的,欢欢喜喜的往回走着,走到一处没人的巷子,正想停下来歇歇脚,突然从巷子顶上窜下来几个蒙面的黑衣人。
卫莺愣了一瞬,却见这些黑衣人一步步朝着她们走过来,眼中似有冷意,赶紧拉起吓呆了的蕊心往巷子另一头跑。可她们两个弱女子,怎么跑得过这几个大汉,很快就被他们用绳子给捆住了,动弹不得。
凝香苑里,孙氏悠闲地啜着茶,尝了口卫霜从天香楼里买回来的栗子糕,甜而不腻,比东厨做的好吃太多。似乎想到什么,她咯咯笑了起来,“卫莺这小贱蹄子,今儿个怕是回不来喽!”
作者有话要说:①,来自百度百科